第570章 反升

    黑暗褪去，天光微明。

    霧氣卻還籠罩大地，帶着濃郁的仙靈氣息。

    無論是山川河流，還是森林平原，都充盈着生命的張力。

    浮空飛舟航行雲層之上，表面不時亮起璀璨毫光，宛若游魚在海中歡快遨遊。

    還有成羣結隊的靈禽掠過，不時對飛舟投以好奇的目光。

    下方是一望無際的廣袤平原。

    大小城池星羅棋佈。

    條條大道四通八達。

    盡顯興盛繁華之景象。

    靈舟穿過一片雲層，又向前航行出一段距離後，忽然開始向下降低高度。

    並且不再像之前那般沿直線飛行，而是畫出一條彎曲弧線，遠遠避開了前方那座矗立於平原正中的孤峯高山。

    山體如劍，直入雲霄。

    遠遠望去，渾然不似自然形成的地貌，反而更像是神明插入大地的一把劍鞘。

    峯頂坐落着金碧輝煌的宮殿羣落，道道璀璨光芒匯聚一處，構成宛若游龍的絢爛光帶，圍繞着峯頂靈動飛舞，望之猶如神蹟降臨顯化世間。

    隨着距離的靠近，靈舟上所有人整肅衣衫，對着那座高峯跪伏下來，以手扶額恭敬行禮。

    劍山峯頂，靠近崖壁的大殿露臺，站着一個身材高大的老者。

    他披着一襲白色長袍，背後還有三對潔白羽翼環繞，在初升陽光照耀下折射出華麗神聖光澤，望之如同居於蒼穹之上的天使，在這個安靜祥和的清晨來到人間。

    在老者周圍，一枚枚靈符忽明忽暗、若隱若現，圍繞着他的身體蜿蜒遊轉。

    高山靜，符紋動。

    仔細觀察，就像是星辰閃爍變幻，一動一靜彷彿蘊含至理，又合界域運轉規則真意。

    老者背後羽翼舒展，緩緩低頭俯瞰，目光穿透雲層霧氣，將廣袤平原盡收眼底。

    片刻後，他又將目光向外延伸出去，落在遙遠天際盡頭，整個人也在此時陷入思索之中。

    靈舟自山腰之下飛過，直至遠離數十裏外，衆人對着聖山再次叩拜，才紛紛站起身來。

    也有更加虔誠的信徒，依舊保持着跪伏不動的姿態，不知不覺間便已經淚流滿面。

    這便是中央聖山，守護神殿，就像是定海神針一般，保佑着整個天地的安全。

    不僅在悠久歲月以前擊退了外域降臨之敵，甚至還藉機將聖山光芒照耀出去，讓不止一處天地界域成爲附庸之地，爲靈玄界帶來無與倫比的資源與財富。

    而站在露臺上俯瞰衆生的老者，則是居於聖山神殿的守護者，也是整個界域的最強者。

    無論是普通凡人，還是超凡修士，對他都敬若神明，不敢有一絲一毫的褻瀆出現。

    老者收回目光，轉身看向大殿正門方向。

    那裏閃過一道銀色光芒，緊接着傳來殿門被打開的咔咔聲響。

    一個身着銀甲，背後生長兩對羽翼的年輕人緩步走來，在距離露臺十步外單膝跪地、恭敬行禮。

    “守護者大人，觀天監關於太虛靈境、無盡血海傳來氣息的分析，已經得出了結果，推算出了兩者出現又消失的大致位置。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比較緊急的情況需要稟報，我們控制的一處邊緣界域，就在半個時辰前忽然失去了所有聯繫。”

    “屬下已經讓聯絡官進行再次確認，看一看到底是信息傳遞出現了問題，還是那處邊緣界域出現變故，脫離了我們的控制。”

    說到此處，年輕人擡起頭來，露出一張充滿英氣的美麗面容。

    等待着面前老人的喻示。

    時間一點點過去。

    守護者卻一直沒有說話。

    甚至還收回了目光，將視線投向天際盡頭的遠方。

    彷彿那裏隱藏着什麼致命的吸引力，即便是一處附庸界域失去聯繫的大事，也無法引起他的絲毫注意。

    “守護者大人……”

    “屬下要不要讓神殿提前準備物資，待到消息確認之後便可以隨時進行平叛遠征。”

    年輕人等待許久，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

    但即便如此，她的聲音也放得很輕，生怕打擾到了老者的思考。

    “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

    老者悠悠嘆息一聲，再開口時說的卻是毫不相干的事情。

    “來，過來和我一起欣賞這美麗的晨景。”

    初升朝陽映照大地，下方平原鬱鬱蔥蔥，共同組成一幅靜謐安詳的瑰麗畫面。

    只是天際盡頭似有一抹晦暗顯現，雖然看上去還很不起眼，卻也給這種寧靜增添了一絲不諧之處。

    銀甲少女眼底閃過些許疑惑，順着老者伸手所指遙遙眺望。

    她仔細觀察，深入感知，卻根本沒有發現任何特別之處。

    除了那抹若有似無的晦暗外，和之前無數次從山頂看到的景色完全沒有區別。

    就連那抹晦暗色彩，在她看來也不過是天氣變化形成的雨雲，一點兒都不值得大驚小怪。

    但是，既然是守護者大人讓看，那她也只能收斂一應思緒，屏息凝神更進一步去觀察，或許真能從中發現些許體悟，對自己接下來的修行大有益處。

    忽然，急促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

    很快便來到兩人所在的聖殿近前。

    緊接着，一道渾厚中年男子聲音響起，聽上去隱隱有種憂慮焦急的味道。

    “守護者大人，聖子殿下，就在剛纔又有兩處附庸界域失去聯繫，任憑我們想盡辦法，都無法……”

    老者沒有回頭，只是微微擺了擺手，“吾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中年男子領命而去，聖殿內外再次恢復安靜。

    “守護者大人，關於附庸界域的失聯……”

    躊躇猶豫片刻，銀甲少女終究是忍不住再次開口，但才剛剛說出幾個字，便又一次被老者打斷。

    “不要想其他無關的事情，還是好好欣賞一下眼前的美景最爲重要。”

    老者搖了搖頭，又是一聲暗暗嘆息，“或許過不了多久，就再也沒有機會能夠看到。”

    至少三處附屬天地界域的失聯，竟然就成了無關緊要的事情？

    要知道在以前，守護者大人早就下令遠征軍團出動，一定要將那些膽敢忤逆反叛的傢伙全部殺光。

    絕無可能是現在這種表現。

    更重要的是，他老人家後一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做過不了多久，就再也沒有機會看到眼前的美景？

    難道說，修爲境界遠遠超出界限，擁有悠長壽元的守護者大人，竟然已經要到了生命的大限！？

    這怎麼可能，根本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她完全不敢想象，如果守護者大人不在的話，就相當於支撐起玄靈界域高高在上地位的支柱傾塌，將會發生怎樣難以預料的變局。

    “您的意思是……”

    銀甲少女心中猛地一緊，聲音也出現了難以抑制的顫抖。

    “一切曾經興盛的，終將步入滅亡，你還沒有站到和我一樣的高度，所以無法透過眼前安靜祥和的表象，看到即將到來的毀滅與死亡。”

    老者終於收回目光，緩緩閉上了眼睛，“你是我最看重的聖山弟子，天賦資質在年輕一代中可稱翹楚，若是能夠假以時日，又有深厚福緣加持，所取得的成就可能還會在我之上。

    真要是到了那個時候，整個玄靈界域在你的帶領下，或許還能比現在更進一步，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與輝煌，這也是我近年來最大的心願與期望。

    但是，都不可能了，所有一切都成了妄念與幻想，留下的大概只有破滅過後的虛無空蕩。”

    銀甲少女面色遽然變化，眼神中除了不可置信，便是無法形容的驚訝茫然。

    心神激盪之下，她甚至不顧上下尊卑，猛地從大殿地面起身，豁出去受到責罰也要追問到底，想要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能讓宛若神明的守護者大人如此悲觀。

    但就在下一刻，她還未來得及開口，便毫無徵兆愣在那裏，目光呆滯朝着天際盡頭看去。

    原本微不可查，近乎不存的那抹晦暗，竟然剎那間便佔據了幾乎整個天邊。

    並且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朝着四面八方蔓延。

    只是短短數個呼吸時間，就已經將小半個蒼穹完全籠罩覆蓋。

    就像是將整個天空一分爲二，半邊是如墨漆黑，另外半邊依舊灑落着明媚陽光。

    而矗立在平原中央的聖山，恰好位於光暗交接的分界線。

    甚至更準確來說，以她所站的位置爲起點，向左一步便是陰森晦暗，向右一步則是陽光燦爛，如此令人難以置信的詭異景象。

    起風了。

    剛開始還是微風拂面，擾動雲霧。

    剎那間便已經罡風呼嘯，淒厲嘶嚎。

    從愈發陰沉晦暗的天際盡頭襲來，席捲天地猶如刮骨鋼刀，所過之處無論是茂密森林，還是巨型城池，都被瞬間撕裂摧毀，化作漫天飛舞的碎片。

    轟！！！

    道道霞光自聖山內部升起，抵擋住了呼嘯而至的狂風。

    但僅僅片刻後，璀璨光芒便已經黯淡下去。

    僅僅堅持了極短時間，就到了崩潰破滅的邊緣。

    “這，這到底是……”

    “這種毀天滅地的大恐怖，究竟是怎麼回事！？”

    銀甲少女喉嚨涌動，渾身冷汗涔涔。

    就像是被封禁修爲，扒掉聖鎧，將人丟進了極北海眼，從髮梢到腳跟一片絕望的冰寒。

    “雖然看似已成定局，但吾爲靈玄守護，也不能坐以待斃，眼睜睜看着他們去死。”

    老者深深吸了口氣，眉眼處悄然多出幾道皺紋，似乎瞬間蒼老了數十年的歲月。

    他緩緩擡手，掌中多出一柄古樸破舊的權杖，表面已經遍佈細密裂紋，彷彿只要一碰就會變成灑落滿地的殘渣碎片。

    古舊權杖剛剛出現，彷彿來自遠古的蒼涼氣息便充斥了整個聖山。

    咕咚！

    咕咚咕咚！

    宛如大口喝水的聲音響起。

    縱然罡風尖銳呼嘯，也清晰傳入銀甲少女耳中。

    權杖在吞噬生命精華，驟然爆發出直入蒼穹的金色光芒。

    銀甲少女猛地回過神來，看着老者的身體肉眼可見乾癟下去，心中的驚訝恐懼瞬間達到頂峯。

    “你走吧。”

    “吾可以爲你單獨開闢一條傳送通道，在毀滅到來前將你從這裏送出去，只要你能一直活下去，便可以將聖山傳承延續下去，也算是留下一個念想，等待復起那一天的到來。”

    老者的聲音聽上去虛弱疲憊，但更多的還是冰冷決然過後的平靜沉凝。

    唰！！！

    猶如託舉着萬鈞重物，他緩緩揮動權杖，將聖山周邊的狂暴亂流完全迫開，又在峯頂打通一道緩緩張開的裂縫。

    裂縫內空蕩虛無，不知連接着黑暗虛空何處。

    “走！”

    老者一聲低喝，握住銀甲少女的手臂，便要將她朝着那道裂隙甩去。

    但就在此時，咔嚓一聲脆響，猶如驚雷在裂隙內的虛空通道爆開。

    在他陡然變得陰鬱的目光中，那道裂隙竟然毫無徵兆炸碎，從出現到破滅甚至沒有超過彈指時間。

    “走不了了，這就是你的命，或許也是吾等聖山一脈的最終歸宿。”

    老者嘆了口氣，瞳孔忽然向內收縮，死死盯着裂隙深處，目光中映照出某個一閃即逝的猙獰龐然身軀，挾裹着毀滅一切的時空風暴，已經將整個天地界域的前後左右盡數籠罩。

    眼前猛地一花，那尊超出想象的恐怖妖魔消失無蹤，莫名幻化成一道白衣白袍的年輕男子身影，正在從破碎消失的裂隙深處向內俯瞰。

    給他的感覺就像是一個人，正在透過玻璃瓶的裂口，審視觀察內裏的一切。

    “這種程度的力量，席捲黑暗虛空的時空風暴，竟然是因爲一個人而形成，而不是自然出現的破滅災變！？”

    “吾被老師譽爲玄靈界內天賦第一、心志第一、悟性第一，自幼苦修不輟，不僅一步步踏上巔峯，甚至在諸多附屬界域的資源加持下破開屏障，臻至前無古人，或許也後無來者的通明神境。

    自以爲就算是回到上古真界，也能在衆多大修行者中擁有一方立足之地，卻萬萬沒想到竟然在真界破碎之後，還能有如此恐怖的大能修士存活下來，並且挾裹着毀滅災劫的威勢，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老者緊緊握住手中權杖，整個人幾乎已經被完全吸乾。

    所換來的則是整個聖山拔地而起。

    猶如一柄真正的擎天聖劍，通體閃耀着極度森寒的光芒。

    人、權杖、聖山，便在此時合爲一處，爆發出天崩地裂的威勢，朝着蒼穹之上直刺而去。

    透過破碎裂隙，老者看到的最後一幕景象，便是那個年輕男子正在緩緩張開嘴巴，似乎正要向前一口咬下。

    啪！

    界域屏障猶如肥皂泡，瞬間破碎不存。

    聖山神劍斬斷無數迎面而來的恐怖觸鬚，繼續朝着上方斬去。

    而隨着它的升起，天地意志都在朝着峯頂劍尖匯聚，誓要爆發出集合界域本源之力的最強一擊。

    轟！！！

    守護者眼前猛地一黑，所有視線都被突兀出現的巨型黑洞佔據。

    他還看到了比聖山還要大上不知多少倍的白色高峯，密密麻麻堆疊一處，將巨型黑洞的邊緣盡皆佔滿。

    “那個年輕人，剛剛張開了嘴巴。”

    “所以說，黑洞便是他的嘴巴，那些高山則是他的尖銳獠牙。”

    老者一念及此，忽然笑了出來。

    他很想知道，自己以身爲祭，以聖山爲器，再將天地意志匯聚一起，所爆發出的最強一擊，究竟能不能崩斷對方的一顆牙齒。

    咔嚓！！！

    黑洞合攏，尖峯落下。

    時空亂流風暴席捲而過。

    後方只留下一堆狼藉碎片。

    讓人完全無法相信，就在不久前，這裏還存在着一方充滿生機的界域。

    “一路走來一路吃，就屬這個營養最爲豐富，至少能讓我將混沌法身再向上推升一個層次。”

    “恩？”

    “竟然這麼硬的嗎，我的牙好像被硌掉了一顆。”

    時空風暴內，衛韜緩緩移動身體，手中多出半截斷牙。

    他想了一下，直接將那顆牙齒送入口中嚥下，然後努力睜大眼睛，尋找着下一處可以經過的地點。

    彷彿在黑暗虛空的盡頭。

    一雙眼睛悄無聲息亮起。

    隨後一道身影緩緩站起，伸手朝着前方的空處輕輕一推。

    卻有吱呀一聲輕響，在黑暗中悄然盪開。

    那人一步踏出，身前竟然出現了一座小院。

    院內綠草茵茵，花團似錦，就這樣孤獨矗立在黑暗虛無之中。

    他腳步不停，繼續向前，來到那座有些陳舊的木屋門前。

    又是吱呀一聲輕響。

    似有氣流擾動，將淡淡黴味從屋內帶出。

    他站在門前等待片刻，才擡腳進入屋內，先是點燃一根只剩半截的白燭，然後開始動手清理打掃房間。

    時間一點點過去。

    屋內終於重新變得乾淨整潔。

    只是看上去還是難掩破舊衰敗之象。

    他倒了一杯熱茶，送到嘴邊慢慢飲下，仔細品味着苦澀後殘留的餘香。

    “被時空風暴外加寂滅之力封鎮禁錮，那個傢伙的生命氣息竟然不降反升，當真是垂死夢中驚坐起，完全超出了吾的推斷和預期。”

    他緩緩呼出一口濁氣，眉宇間浮現出濃郁疑惑表情，“這樣的怪物，必須要不惜一切代價將他鎮殺，不然吾必將大禍臨頭，在最關鍵的時候斷送掉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