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5章 失望

    血色穹頂之下。

    猩紅霧氣涌動不休。

    不知道多長時間過去，衛韜保持着一個姿勢端坐不動，連眼睛都沒有眨上一下。

    在其身後，一團黑炎幽幽燃燒，內裏隱約可見幽黯神主的身形樣貌。

    還有一道沐浴金光的模糊身影，與幽黯神主分列左右。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從頭到尾保持安靜沉默。

    彷彿遠離了塵世喧囂的居士，尋了一處清幽僻靜之地修身養性。

    忽然，血色霧氣深處傳來力量波動。

    衛韜依舊沒有任何動作。

    卻有無數黑鱗觸鬚自地底鑽出，閃電般朝着波動源頭而去。

    片刻後，他輕輕呼出一口濁氣，說出不知多久以來的第一句話。

    “還以爲是其他神主前來此處，沒想到只是一羣誤入此間的監察者，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而已。”

    他擡頭看了一眼，目光透過幽幽黑炎，最後落在幽黯神主身上，“你傳遞消息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結果還是沒有得到任何迴應，莫非他們已經拋棄了你這位同伴？”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我們在這裏守株待兔的釣魚，只能是無端浪費大量時間精力，卻對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沒有任何裨益。”

    “屬下確定已經將消息傳遞了出去。”

    幽黯神主小心回道，“但是他們爲何到現在還沒有現身，屬下也不知道究竟是何原因。”

    “那就再等等吧，畢竟好飯不怕晚，良緣不嫌遲，只要能得到其他神主對我們的大力支持，我便可以心甘情願多等一些時日。”

    衛韜說着嘆了口氣，隨即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彷彿已經熟睡過去。

    不知不覺間，又是一段時間悄然流逝。

    來自血霧深處的氣息波動越來越強，也讓他有些沉寂的心緒多出了幾分波瀾。

    衛韜面露期待表情，擡頭看向紅霧涌動的血色蒼穹。

    幾乎在同一時間，黑炎倏然一動，從中傳出幽黯神主的聲音，“先生，屬下的同伴應該已經到了。”

    衛韜微微點頭，從枯坐許久的門前臺階上緩緩起身，“我已經等了他們太長時間，只希望趕來此地的神主足夠多，能讓我爲後續的修行打下更爲堅實的基礎。”

    話音未落，他已經消失在了小院門前。

    轟！！！

    陡然虛空震盪，狂暴亂流倒卷，炸開隆隆巨響。

    幽黯神主極目遠眺，感知着越來越近的熟悉氣息，緊接着便看到一頭猙獰龐然巨獸沖天而起，將正在靠近過來的幾道光芒瞬間淹沒籠罩。

    戰鬥剛剛開啓，便已經宣告結束。

    透過瘋狂涌動的血色霧氣，她看到了諸位神主驚訝迷茫，又充滿恐懼絕望的表情。

    在那尊恐怖陰影的籠罩下，他們逃無可逃，避無可避，甚至不是他的一合之敵。

    唯有最強的瀚海神主從中衝出，卻已經沒有了重返黑暗虛無的退路，只能拖着重傷垂死之軀向下墜落，最終重重砸在身後那座古舊小院之中。

    “幽黯，你，你到底在做些什麼？”

    瀚海神主從一片廢墟中掙扎站起，死死盯着不遠處身覆黑炎，垂手肅立的修長身影。

    “吾只是在追尋永恆罷了。”

    幽黯神主面無表情，緩緩說道，“先生允諾賜我一張船票，那我除了獻出微不足道的忠誠外，還必須表現出應有的價值，如此才是爲奴爲僕的道理。”

    “先生？”

    “什麼先生！？”

    瀚海神主鬚髮皆張，滿臉怒氣。

    再加上一道橫貫面頰的傷口，以及緩緩流淌的鮮血，頓時盡顯猙獰可怖模樣。

    他剛剛開口問了一句，便驀地閉口不語。

    瀚海神主下意識擡頭向上望去，恰好看到那頭恐怖陰影衝破血霧，正在將最後一道光芒吸入口中，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上面的那位，就是你所說的先生？”

    “是啊，那位就是吾主。”

    幽黯神主點了點頭，“先生其實是個溫和良善的性格，當然是對於真正的自己人來說。”

    溫和良善？

    一口一個至尊神主，竟然還能被冠以溫和良善的形容！？

    瀚海神主喉嚨涌動，似是想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我也可以爲奴爲僕，我也可以忠心耿耿。”

    他拭去脣邊溢出的血跡，聲音沙啞虛弱，又帶着幾分焦慮急迫，“我同樣可以展現出應有的價值，只希望那位能……”

    “沒有希望了。”

    幽黯神主緩緩搖頭，低低嘆了口氣，“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最好趁着吾主回來前和我說完，不然怕是再沒有了任何開口的機會。

    這也是你我相識多年，還算是有一絲交情的份上，我所能爲你做的唯一一件事情。”

    “你上了船，就想關上艙門！？”

    瀚海神主只覺得一道涼意自心底升起，瞬間將整個人完全籠罩。

    他咳出一口鮮血，咬牙冷冷說道，“難道你就不怕太虛前輩歸來……”

    “太虛前輩回不來了。”

    幽黯神主又是一聲嘆息，“她已經被先生吞入腹中，此生此世再無活過來的可能。”

    “太虛神主已經身殞？”

    瀚海神主猛地眯起眼睛，“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沒什麼不可能的，難道你剛纔沒有發現，先生爲何能無聲無息出現在了你們近前？”

    “無聲無息出現在吾等近前。”

    瀚海神主眼中波光閃動，面色瞬間變得一片煞白，“你的意思是，太虛神主的虛實之間，無中生有？”

    “是不是你應該有自己的判斷，不需要吾浪費時間過多解釋。”

    “既然瀚海神主沒有遺言交代，我也就沒有和你繼續交談下去的必要。”

    幽黯神主緩緩說着，黑炎陡然升騰而起，將已成一片廢墟的小院瞬間囊括進去。

    最終化作一座墨色牢籠，將已然失去抵抗能力的瀚海神主牢牢禁錮束縛。

    “你做的不錯。”

    片刻後，衛韜的聲音悄然響起，“在以一敵多的情況下，雖然他們不是我的對手，但分心多顧之中不免有些疏漏，若是因此讓其中一個趁機逃走，也是件相當麻煩的事情。”

    幽黯神主跪伏下來，“能爲先生分憂，是屬下至高無上的榮耀。”

    “不，你不能這樣！”

    瀚海神主充滿驚恐絕望的喊聲盪開，從墨色牢籠深處傳來，“吾乃瀚海神主，自時空長河源頭融入本源之力，又經過無數歲月苦修才……”

    但牠的話還未說完，便被轟然落下的陰影覆蓋，無論如何掙扎都難以從中逃脫。

    墨色牢籠在這一刻無聲崩解。

    重新化作靜靜燃燒的幽黯黑炎，在那道陰影的籠罩下肆意蔓延。

    下一刻，一隻大手穿透黑炎，猛地卡住瀚海神主鮮血淋漓的脖頸，並且不斷用力向內握緊擠壓。

    “不！！！”

    “吾乃融合了本源之力的至尊神主，你不可能如此輕易將吾殺死！”

    幽黯神主淒厲嘶吼，拼命反抗，想要掙脫那只大手的鉗制。

    但緊接着，伴隨着“噗”的一聲悶響，牠的脖頸就像是酥脆的餅乾，被直接碾碎捏爆。

    整個身體化作重重疊疊的灰色大浪，消失在了那只大手掌心顯化的一道漩渦深處。

    所有一切都完全靜止下來。

    “食物不需要發表自己的意見，只需要保持安靜乖巧，然後被我吃掉就好。”

    衛韜深吸口氣，將那團涌動變幻的漩渦盡數吞入腹中，面上漸漸浮現出喜悅滿足笑容。

    無聲無息間，虛幻狀態欄顯現眼前。

    功法界面，一枚金幣悄然消失不見。

    神祕氣息宛如滔滔大浪，洶涌澎湃灌注體內。

    諸法歸因全力開啓，推動鴻蒙道體再次向上攀升。

    時間一點點過去。

    金幣一枚枚消失。

    不斷將玄奧變化引向深入。

    不知不覺間，此處已經只剩下衛韜一人。

    在愈發恐怖的壓迫下，幽黯神主不得不帶上被禁錮束縛的審判者，一次次朝着更遠處退開，直至來到那座愈發巍峨浩瀚的大山邊緣，才能夠勉力支撐下來。

    而在大山之上，一株參天神樹茁壯生長。

    底部分出無數根系，深深刺入最後一道枷鎖深處，將其分割撕裂，吞噬汲取養分。

    不知道多久過後，衛韜緩緩睜開眼睛，擡頭仰望最後一道枷鎖，幾乎籠罩了絕望戰場的整個天空。

    “除了跟隨玄元前往虛無深處的神主，其他所有本源之力基本上都被我收歸己身。

    而在此基礎上，鴻蒙道體不斷破境提升，如今已經來到了破限九十九段的高度層次。”

    衛韜暗暗嘆息一聲，再次出現被注視的模糊感覺。

    自從吞噬吸收太虛神主後，這種感覺偶有出現，而且隨着實力層次的攀升，變得愈發清晰頻繁起來。

    就像是有一雙無處不在，卻又並不存在的眼睛，不時從他的身上一掃而過，隨即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到底是誰隱於暗處審視觀察？

    按照幽黯神主的說法，以他如今所站的高度層次，還能做到這一點而不被發現的，除了已然身死的太虛神主勉強能夠做到，怕是只有居於長河源頭的時空主宰有此實力。

    但如果真的是長河主宰的話，便又讓人思之不解，想不明白牠到底存有怎樣的目的。

    畢竟在那位面前，至尊神主也不過是大一點的螻蟻罷了。

    若牠已然從沉眠中醒來，取他們性命根本用不着這麼麻煩，更不會像現在這般遮遮掩掩，只需要現身出來直接出手便好。

    “是否消耗一枚金幣，提升鴻蒙道體修行進度？”

    被窺探注視的感覺漸漸隱去，衛韜收斂思緒，將注意力投向功法界面。

    他沒有任何猶豫遲疑，依舊選擇了是。

    轟！！！

    猩紅霧氣瞬間消散，絕望戰場劇烈動盪。

    前所未有的巨量神祕氣息注入身體。

    數十道本源之力交織糾纏，又在神祕氣息的引導下，在諸法歸因的控制下，漸漸真正融爲一處，被血網竅穴容納吸收，推動鴻蒙道體向破限百段的高度層次突飛猛進。

    而在此過程中，深深紮根“巍峨大山”的神樹，也在越來越快將最後一道枷鎖切割分離，拼命吞噬汲取養分強化己身。

    這一次的變化已然超出衛韜預期。

    無論是深度還是廣度，甚至是持續的時間，都遠超之前的任何一次。

    衛韜早已忘記了光陰的流逝。

    或許在時空長河之外的虛無，時間的流逝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他完全沉浸在此次破限提升之中。

    心中唯一所想便是打開屏障，讓深受禁錮束縛的神魂肉身，得到更大的輕鬆和自由。

    絕望戰場邊緣。

    巍峨大山陰影籠罩下。

    幽黯神主擡頭仰望，心神激盪。

    她看着那棵神樹一點點將大山分割吞噬，然後再與那尊撕裂黑暗虛空的巨獸合二爲一，最終化作一道盤膝而坐的龐然身影，佔據了難以計數的黑暗虛無空間。

    當初血獄神主的屍骸，後來被諸多神主加持培養的“絕望戰場”，如今在這道龐然身影面前，最多只能算是一枚顏色暗紅的不規則“石塊”。

    被他擡手託舉置於掌心，彷彿只要輕輕用力便能將之捏爆。

    而在這道恐怖身影前方，則是一片璀璨奪目的金色海洋。

    也唯有和近乎浩瀚無垠的金色海洋相比，他才不再給幽黯神主帶來難以承受的巨大壓力，能讓她勉強移開目光，不至於被震懾到連一個念頭都無法泛起。

    他手握絕望戰場，與金色光芒連接一處。

    兩者彷彿融爲一處，化作密不可分的整體。

    卻又顯得涇渭分明，各自排斥互不相容。

    “這就是時空長河，在一片黑暗虛無之中，位於眼前的金色海洋之後。”

    “不過還不是時候，至少我還不能進入時空長河之內，若是引起動盪讓主宰完全醒來，憑我如今的實力層次還不是牠的對手。”

    衛韜心中動念，想要收回與金色光芒相連的掌心，竟然發現自己的手臂似乎有些不受控制。

    無聲無息間，莫名危險氣息從四面八方涌來。

    彷彿暗中隱藏着極度恐怖的敵人，不知何時就將發起致命一擊。

    衛韜凝聚精神，深入探查感知。

    一縷真靈透過璀璨光芒，沒入金色海洋，尋找着讓自己感知到危險的源頭所在。

    就在此時，一道似乎存在，又彷彿並不存在的聲音，在衛韜意識深處悄然響起。

    “你能走到這般高度層次，擁有如此強大的生命力，倒是有些出乎了吾的預料。

    你的存在已經對時空長河產生干擾，影響到了成住壞空之間的輪轉與平衡。”

    “時空主宰？”

    衛韜收斂思緒，語氣凝重問了一句。

    那道聲音並未做出回答，而是緩緩說了下去，“你已經很強，但還不夠強，雖然給我帶來了一絲希望，結果卻又讓我感到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