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饕餮

    虛空之城，郊外莊園。

    不時有沁涼夜風拂過，帶來淡淡溼潤氣息。

    門前竹林沙沙作響。

    偶有幾聲蟲鳴混入其中。

    卻是更顯夜幕下的安然寂靜。

    就在此時，一道虛影若隱若現，顯化虛空蕩起漣漪。

    她正準備上前叩門，才剛剛踏上一級臺階，卻又毫無徵兆停了下來。

    眼前大門悄然打開，一個黑衣黑裙的少女從裏面出來，微微躬身行了一禮。

    “先生已經知道了前輩到來，正在綠竹苑內設宴等待。”

    她將目光從少女身上移開，看着柔和燈光映照下的美麗景色，跟在後面緩緩進了莊園。

    大門緩緩關閉，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留在了外面，只有莊園之內才能得享光明溫暖。

    路過錦繡花園，穿過亭臺樓閣，最終來到了一片綠竹掩映的庭院之中。

    院內一座小小涼亭。

    亭內一桌一椅。

    坐着一位穿着打扮隨意的年輕男子，正在給身前的瓷杯續滿茶水。

    除此之外，桌上還擺放着兩隻碟子，裏面盛放的並不是菜餚，而是排列整齊的極品魂晶。

    在柔和燈光下散發着朦朧光芒。

    當青冥帶人來到庭院，他也正好將兩隻茶盞倒滿，面帶微笑轉頭看了過來。

    “世間之事，因果循環，似有定數，前輩遠道而來，或許就是當年種下之因，結出了今日在此相遇之果。”

    她微微躬身，“前輩不敢當，閣下既然去過幽黯之城，那麼直接稱呼我幽黯便是。”

    衛韜一指對面石凳，“我姓衛，單名一個韜字，只能算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而已，幽黯前輩應該未曾聽說過我的名字。

    不過就像是前輩說的，叫什麼名字並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我能爲幽黯前輩帶來什麼，前輩又能爲我帶來什麼。”

    她緩緩在石凳上坐了下來，“吾給你的分神留下了一部功法，是我靈肉容融之後所走的修行道路，練至深處便能以己身震盪虛空，甚至可以形成時空亂流。”

    衛韜對此不置可否，沉默片刻後微笑說道，“我知道幽黯前輩乃陽神出行，又與太虛之境牽絆極深，穿梭降臨過來怕是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

    所以在感知到前輩的氣息後，便特意爲你準備了魂晶，或許有着一定程度的補益效果。”

    她擡頭仰望星空，又是一聲暗暗嘆息，“衛先生目光如炬，竟然一眼看出太虛之境對我的影響，即便是隔着如此遙遠的距離都能精準感知。”

    衛韜一擺手，“幽黯前輩謬讚了，我根本沒有這個能力，只不過是舉一反三之下做出的判斷而已。”

    “舉一反三的判斷？”

    “是啊，那個氣勢洶洶而來的真君殘念，還真是相當的好吃下飯。”

    他不自覺地喉嚨涌動，似乎還在回味當時的美味，“也正是在進食過程中，我發現了像前輩這樣的情況，即便是離開了太虛之境，都很難擺脫它所帶來的影響。”

    幽黯頓時愣住，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連一個字都沒能說出口來。

    她面色變幻不定，身形忽明忽暗，甚至有種轉身就走的衝動。

    衛韜卻是渾不在意，一指面前魂晶，“前輩吃啊，這是我專門給你準備的大補之物，對你的陽神恢復應該很有好處。”

    幽黯拈起一枚魂晶，也不見有吃的動作，原本散發着淡淡光芒的晶核便黯淡下去，不復之前晶瑩剔透的模樣。

    她緩緩點了點頭，“確實是相當不錯的東西，即便是比起當初真界的明神靈果，在滋補真靈神魂上的效果也差之不遠矣。”

    衛韜則將一盤魂晶直接送入口中，咀嚼幾次便直接吞嚥下去，“幽暗前輩覺得好，回頭等到下一批魂晶送來之後，我可以挑選其中上品多送你一些。”

    “那我就多謝衛先生好意了。”

    她微微頜首，猶豫一下又接着說道，“衛先生，關於幽黯之城的具體位置道標……”

    衛韜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回味着脣齒間的馥郁芳香。

    他聽聞此言，只是緩緩搖了搖頭。

    “不夠。”

    “衛先生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幽黯前輩想要找回遺骸，只拿出一部入門簡單、深入卻難的修行法門，付出的報酬遠遠不夠。”

    衛韜一點點品着茶水，閉上眼睛嘆了口氣，“幫助前輩回到幽黯之城，這件事於我而言雖然算不上特別簡單，倒也並不是難如登天。

    但事情並不能這麼去看，畢竟這是事關前輩生死的大事，至少要讓我看到你足夠的誠意，才能真正從你的角度出發，將一應細節處理得周到合適。”

    她沉默許久，面上露出淺淺笑容，“衛先生說的不錯，法天象地初學簡單，但想要真正深入到更高層次，還需要配合另一套修行法門，如此才能支撐得起越來越恐怖的巨大消耗。”

    說到此處，她慢慢攤開掌心，一隻黑洞漩渦懸浮其上，在似水月光照耀下若隱若現，緩緩旋轉。

    又有無數細小符紋，宛若星沙位於其中。

    隨着漩渦的轉動忽明忽暗，化作一片紛繁復雜的紋路變幻不定。

    猶如一頭模糊不清的猙獰兇獸，在漩渦之內遊蕩翱翔。

    衛韜仔觀察，片刻後忽然瞳孔微縮，腦海中悄然浮現出一幕似曾相識的景象。

    “狀類不常，有首無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

    他不由得閉上眼睛，語氣感慨緩緩說道，“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幽黯前輩所展現出來的，應該是饕餮雲紋所化的玄念真意。”

    “不錯，吾在真界追隨梵天尊者，與其一起嘗試開闢法天象地修行道路，剛開始時還算是一切順利，只是越到後面便是步步荊棘，想要打破界限何其難也。

    當初也算是想了許多辦法，卻都沒有太大的效果，直到那次偶然見到殘缺不全的饕餮真身，才算是靈光乍現，另闢蹊徑創出了一部輔助修行法門。”

    “梵天尊者……”

    衛韜微微一怔，“這個名字不由得讓人浮想聯翩，一些早已久遠的記憶也隨之映入心間。”

    “所以說，這位梵天尊者後面到哪裏去了？”

    她垂下眼睛，嘆息着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梵天老師去了何處，不過經歷了那麼多次大破滅災劫，應該早已經死了。”

    “在真界破碎之後，吾與尊者流落虛空，蟄伏起來慢慢恢復自身，同時還要躲避殘存古神聖靈的捕獵追殺，東躲XZ過得不可謂不艱難。

    然後在第二次大破滅降臨前，吾等被無相古神尋到，欲要捕獵吞噬彌補自身，梵天老師主動出擊將其引走，自此便完全失去了相互之間的聯繫……”

    衛韜默默聽着，伸手接過那道顯化饕餮真意的漩渦，將其置於自己掌心，更近距離深入體悟觀察。

    時間一點點過去。

    上方雲層漸漸匯聚，空中飄起朦朧雨絲。

    幽黯也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坐在那裏，不時拈起一枚魂晶慢慢吸收。

    忽然，毫無徵兆一聲輕響。

    剛剛拿到手中的魂晶碎裂幾塊。

    她卻對此恍若未覺，表情凝重擡頭看去。

    深夜、涼亭、雨幕。

    一切都是如此安然靜謐。

    但在她的感知之中，卻完全變了另外一幅情景。

    嘭！！！

    她雖然並非完全實體，卻像是被一柄大錘正面砸中，整個人猛地向後仰去。

    就連身形都瞬間變得虛幻許多。

    “竟然這麼快，就將我剛剛傳承的吞天祕要入門，甚至還凝聚出如此精純的饕餮真意。”

    “但是，感悟饕餮真意並非是越快越好，太快的話很有可能會影響自身精神，被饕餮真意反客爲主吞噬真靈神魂……”

    “不，不對，饕餮真意竟然如此安靜，似乎有些不合我所知曉的常理。”

    “還是不對，饕餮真意並非安靜，而是被鎮壓了下來。”

    “到底是什麼手段，竟然能一邊快速提升，一邊反手便將真意摁住不動？”

    “恩！？那又是什麼！？”

    幽黯心中念頭電閃，下意識眯起眼睛，死死盯着石桌對面的黑暗虛空。

    有那麼片刻時間，她甚至以爲自己看花了眼。

    雖然她也知道自己本是陽神形態，一應感知均來自殘留真靈，根本不可能有看花眼的可能，但發生在身前的事情實在有些難以置信，才會生出如此古怪的念頭。

    “青龍白虎、朱雀玄武、螣蛇鬼車，或許還要再加上那株神樹虛影，饕餮真意一打七，就算提升再快也只能被按在地上任意欺凌。”

    “如此看來，他確實不必像我那般步步爲營，生怕提升太快面臨走火入魔的失控。”

    又是一段時間過去，衛韜緩緩睜開眼睛，端起已經放涼的靈茶一飲而盡。

    然後不無讚歎道，“幽黯前輩果然驚才絕豔，深刻領悟了成住壞空中的成住兩字，再以此爲基礎另闢蹊徑，將不滅真體中的法天象地修行道路推向深入。

    吞天祕要主吃，法天象地主長，吃得越多，吸收越好，長得越快，當真是讓人耳目一新的修行法門。”

    幽黯聽到此處，剛準備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卻又陡然停住。

    她有些不太相信般，再次深入感知。

    最終不得不確定，就在兩人說話的短暫時間，對面這位竟然又有進境。

    並且還不是小進。

    而是扶搖直上的大進。

    更令她驚訝的是，這種提升還沒有停歇的趨勢，彷彿一路暢通無阻，根本沒有節點和屏障的存在。

    甚至在此期間，他還能一邊喝茶，一邊和她隨意聊天。

    似乎修行這部功法猶如呼吸一樣，是那麼的輕鬆自然。

    “這種天賦資質，就像是當初真界的天命之子，甚至還要比天命之子都更加令人難以置信。”

    她暗暗嘆息，不由得回想起自己當初的步步荊棘，一時間不由得有些癡了。

    忽然，沒有任何徵兆，整個涼亭猛地一顫。

    公園小鎮、神樹虛影一閃而逝。

    剎那間雷聲隆隆，震盪虛空。

    攪散了上方雲層，讓星月光芒重現浮空之城。

    又有七靈真意轟然降臨。

    環繞那道端坐不動的身影，盡顯殺機森寒濃重。

    “不知死活的東西！”

    “既然自己找死，就別怪我將你挫骨揚灰，嚼碎吞噬。”

    衛韜睜開眼睛，緩緩自端坐的石凳起身。

    “陵玄。”

    “屬下在，請副會長吩咐。”

    “通知議事廳，讓他們開啓虛空之眼傳送法陣，我要進行穿梭降臨。”

    “現在你記一下具體道標信息，然後帶上我的令牌，用最快速度前往下界獵場，爲我取來一樣東西。”

    陵玄領命，不敢有絲毫耽擱，當即化作一道流光遠去不見。

    “衛先生可是準備前往分神所在天地？”

    幽黯看出少許端倪，不由得開口說道，“那裏與太虛之境有着很深的聯繫，而自真界破碎之後，太虛之境可謂是陷入到了不可知的危險之中，衛先生最好三思而後行。”

    “青冥，你去安排一下幽黯前輩的事情。”

    衛韜轉頭吩咐一句，轉身朝着涼亭之外走去，“多謝幽黯前輩提醒，但這次我是非去不可，就算是陷入其中無法脫身，也要先將該死之人殺個乾淨。”

    ……………………

    …………………………

    死亡似風，如影隨形。

    危險源頭卻不可知，亦不可見。

    前一刻還毫無端倪，下一刻卻已經臨近身前。

    轟！！！

    黑炎濃煙驟然升騰。

    法天象地全力施展。

    籠罩住了那尊急速膨脹變大的身影，卻又在瞬息之間消失無蹤。

    唰……

    彷彿一縷微風拂過夜空。

    無聲無息間，一道白衣白裙的纖柔身影悄然顯形。

    “孫小姐。”

    剛剛恢復身形的老者掙扎行禮，眼神表情充滿後怕之意。

    “我感知到了裏世界的力量氣息，中間還混入了幽玄的真靈波動。”

    “不得不說，他的反應相當敏銳，竟然在最後一刻察覺到了危險，幾乎躲過了我的出手偷襲。”

    她身披皎潔月光，轉頭朝着一側看去，“不過沒有關係，既然已經被我進行標記，他就算是進入裏世界也無法逃脫追擊。”

    聲音還未消失，窈窕身影便已經無聲消失。

    不管是來，還是去，都不見一絲波動漣漪。

    和剛剛黑炎升騰，濃煙滾滾形成了鮮明對比。

    厚重雲層下方，廢棄校園被灰色雨滴覆蓋籠罩。

    只是和以前比起來，它已經變得愈發虛幻，完全不復最開始時真實不虛的模樣。

    唰！！！

    一道身影降臨其中。

    肩膀處鮮血直流，清晰可見深可見骨的傷口。

    “是誰不好，偏偏是孫師姐親臨莊園。”

    “還好我見機得快，不然怕是到死都說不出一個字來。”

    “她現在變得如此厲害，卻爲什麼沒有感知到我的分神，難道是幽玄留下的玉符，我又身具兩種裏世界力量真意的原因？”

    “如果是因爲幽玄的緣故，怕是我倉促之間表明身份，她也不一定就會直接相信……”

    他心中念頭電轉，低頭看了傷口一眼，身形只是一閃。

    便毫無徵兆再次消失不見。

    幾乎在同一時間。

    最高的教學樓頂，白衣白裙的身影悄然顯形。

    她立於天台邊緣，低頭環視四顧。

    片刻後，她緩緩一步踏出。

    整個人在半空中無聲消失，甚至沒有影響到嘩嘩落下的虛幻雨幕。

    幾乎快要消失的黑炎燃燒之地。

    他一個踉蹌落地，向前行出兩步後，便毫不猶豫再次蕩起虛空漣漪。

    當再次出現時，已經來到了那座破敗古宅的後院。

    唰……

    她緊隨其後，同樣降臨古宅之中。

    而且是不見不聞，不觸不臨。

    幾乎讓人無法察覺任何波動出現。

    他握住光禿禿的掃帚木柄，準備硬扛住即將降臨的下一波攻擊，同時想辦法讓她暫且停下來，不要像剛纔那般出手就是殺招。

    就在此時，陡然一聲轟鳴巨響。

    籠罩虛空的灰色霧氣被瞬間迫開。

    他猛地擡頭，便發現上方陡然出現一道漩渦。

    就像是灰色鏡面被撕裂砸破。

    一個龐然大物從天而降，將包括破敗古宅在內的大片區域完全籠罩在內。

    這是一隻鮮血淋漓，猙獰恐怖的巨爪。

    周圍還環繞着無數虛幻面孔。

    伴隨着道道鬼哭狼嚎之聲。

    盡顯混亂瘋狂、邪惡扭曲之意。

    各種負面影響隨之降臨，猶如滔天大浪衝擊着真靈神魂。

    轟！

    此時此刻，所有的一切彷彿都停滯凝固下來。

    “這又是什麼東西，爲什麼給我一種血海生靈的詭異熟悉感覺？”

    “它爲何會出現在此地，難道是孫師姐召喚出來的幫手？”

    “她還真是好狠的心，對付我的一道分神而已，用得着使出如此強悍的招式？”

    他心中動念，卻忽然發現一絲不諧之處。

    “不對，它並不是衝我而來，這東西的目標竟然是孫師姐。”

    轟！！！

    巨爪急速下壓。

    上一刻還在高空之中，剎那間便已經來到古宅上方。

    唰……

    庭院深處，一縷波動悄然顯現。

    巨大壓迫力量下，白衣白裙的身影一閃即逝。

    “我連續在裏世界留下痕跡，竟然便被它捕捉到了蹤影。”

    “以它此次展現出來的力量層次，怕是連我都難以安全脫身。”

    她擡頭仰望，結果還未出手，便看到墨色火焰暴漲，透明觸鬚涌動，挾裹着內裏一尊瘋狂膨脹的身影，不惜代價不顧生死，猛然撞上了那只遽然砸落的猙獰巨爪。

    還有一道令她無比訝異的聲音，在同一時間傳入她的耳中。

    “孫師姐，你在蒼莽山脈坑我一次還不夠，非要在太虛之境再來一次。”

    “當真是個敗家娘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