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星辰

    大周齊地。

    溟水貫通南北而流。

    一艘樓船緩緩行駛其中。

    樓船最高一層的閣樓。

    三位同樣身着淡雅裙裝，也同樣美麗的女子湊在一起喝茶聊天，氣氛極爲和諧融洽。

    在外面的露臺上，還有一個穿着白色衣袍，身材頎長的男子負手而立，遠遠眺望着被大雪覆蓋籠罩的荒野。

    時間一點點過去。

    天色漸暗，寒風乍起。

    水面蕩起道道波紋漣漪。

    還有大大小小的旋渦亂流。

    不時出現在樓船的前後左右。

    就在此時。

    樓梯間腳步聲傳來。

    片刻後，通向閣樓的木門被輕輕推開。

    元一道主掀開門簾，“晚飯已經做好了，幾個丫頭是想在閣樓上賞雪飲宴，還是下去到暖房裏面進餐？”

    雲虹當即起身，清冷的面上露出歉意笑容，“都是晚輩的錯失，怎麼能讓寧前輩親自過來招呼我們吃飯？”

    孫洗月在一旁微笑說道，“雲師妹要是知道飯便是道主熬的，菜也是道主炒的，豈不是更要羞愧難當？”

    寧玄真一擺手，“沒那麼多講究，老頭子做飯其實也算是個愛好，雖然味道不一定好，但終歸能讓你們品嚐一下我的手藝，然後還能點評再加以改正提升。”

    倪灀便在此時睜開眼睛，“老師，我現在很懶，不太想動彈。”

    “好好好，我現在就着人把酒菜送上來，你們幾個就在這裏飯來張口就行。”

    他一邊說着，一邊看向閣樓外的露臺。

    剛準備問一聲要喝什麼酒，卻是在出口的前一刻忽然安靜下來。

    不止是元一道主。

    閣樓內的三人也同時收斂表情。

    齊齊朝着露臺的那道身影看去。

    下一刻。

    已然完全黑下來的天空毫無徵兆亮起。

    剎那間風停雪住，大片空間彷彿都爲之凝滯。

    直至一道普通人根本無法看到，在她們眼中卻奪目璀璨的虹光，無聲無息突破雲層直射而下，極其精準地沒入到露臺中央。

    轟！！！

    彷彿有一道似乎存在，又或許並不存在的精神衝擊，在瞬息之間席捲整個樓船。

    甚至還朝着四面八方蔓延。

    將溟水兩岸盡皆籠罩覆蓋。

    這一刻，包括元一道主在內，閣樓上所有人卻並未有任何不適出現，所感受到的反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玄妙體驗。

    像是將真靈神魂浸入溫泉，一點點進行着全方位的滋養。

    就連之前在蒼莽山脈受到的創傷，都開始了加速的緩解與修復。

    雲虹深吸口氣，端起身前滾燙的茶盞，送到脣邊一飲而盡。

    隨後她緩緩呼出一口灼熱氣息，“這種感覺，有些像是我的萬靈歸一之法，但衛師兄僅以真靈神魂所造成的影響，竟然已經能夠改變天象。”

    “所以說武道修行之路，當真是高一線就高到沒了邊，衛師兄今時今日的高度層次，已經不是我能看得清楚分明，甚至無法觸碰到他的背影。”

    “衛師兄只是站在那裏，在我眼中便猶如一尊神祇，已經不能稱之爲塵世之中的武者。

    即便是月影觀外曾經交鋒的所謂真仙人仙，在他面前也要當場跌落雲端，變得和凡俗之人並無任何區別。”

    孫洗月端坐不動，沒有說話。

    整個人時而消隱，時而顯現，唯有一雙眼睛始終亮起淡淡輝光，目不轉瞬凝視着露臺上的那道身影。

    倪灀起身，幫雲虹將空了的茶盞續滿。

    然後面帶微笑柔聲說道，“看來師弟觀溟水風雪心有所感，武道修行又有了新的進境。”

    衛韜緩緩轉身，面上露出溫和笑容。

    周身霽霧流雲環繞，猩紅血色光芒升騰。

    隨後又有熾白火焰燃燒，黑暗死意衍生。

    最終所有一切盡數化作黑白雙色，又在無聲無息間歸於身體之中。

    悄無聲息間，所有異象盡皆消失不見。

    寒風呼嘯，水聲滔滔。

    鵝毛大雪鋪天蓋地，將溟水沿岸盡皆籠罩。

    樓船還在河面緩緩前行，隨着風勢偶爾輕輕晃動。

    衛韜來到閣樓，隨意在一張木椅上坐了下來。

    又拎起桌上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

    慢慢將一杯熱茶喝完，他輕輕呼出一口濁氣，向後靠在椅背閉上了眼睛。

    “師姐說的不錯，我剛剛確實有所領悟，也有着不小的收穫。”

    “不過還需要閉關修行一段時間，才能將收穫領悟轉化爲真正的境界實力。”

    說到此處，他忽然睜開眼睛，朝着雲虹看了過來。

    “雲師妹，我的真靈神魂有所提升，便發現了之前未曾注意到的一些事情，倒是和你我都有着一些關聯。”

    “衛師兄說的是幽玄詭絲嗎？”

    雲虹沉默一下，思索着慢慢說道，“因爲修行萬靈歸一之法，再加上定玄武道真意的作用，我其實也發現了詭絲似乎正在變得有些不同。

    不過師妹這裏只是隱隱約約有了這種感覺，應該不如衛師兄站在高處看得清楚分明，尚不清楚究竟是什麼原因引起了變化。”

    衛韜接過倪灀遞來的茶水，緩緩搖了搖頭，“具體是什麼原因我也不太清楚，還需要更加深入仔細觀察研究之後，才有可能做出準確判斷。”

    說到此處，他忽然問了一個問題，“雲師妹，在你的眼中，幽玄詭絲有沒有獨立的生命？”

    “自己的生命？”

    雲虹微微皺眉，緩緩搖了搖頭，“我並沒有感覺到它是獨立的生命，不過通過詭絲承載玄念，寄託真靈的特質，再加上我修行萬靈合一的愈發深入，倒是發現了些許古怪之處。”

    衛韜慢慢喝茶，示意她接着說下去。

    “衛師兄也知道，我一直都在追尋老師的腳步，想要知道她當時究竟發現了什麼。

    可惜這麼長時間過去，卻一直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也就無法對她近乎瘋狂的恐懼感同身受。”

    雲虹罕見的嘆了口氣，表情也變得不再淡漠疏離。

    而是以一種莫名的語氣接着說道，“但是，當我真正以一人化身定玄，真靈神魂勾連諸多門人後，隨着時間的推移，卻發現了一個令我感到驚訝奇怪的事情。

    那便是在我們所有人的全部意識之上，真的猶如衛師兄很久以前曾經說過的那樣，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個全新的意志。

    它沒有諸如恐懼、喜悅、憂慮、嫉妒等一切情感，有的只是冰冷的謀劃與計算，所有一切思想都指向我們最初時定下的那個目標，爲此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都在所不惜。”

    “我們沉醉於這樣一心一意朝着目標前進的體驗，並且在羅派主的指點下不斷強化這一誕生於羣體，卻又高於羣體的意志。

    直到那件奇怪事情突如其來的發生，卻又讓我們不得不退了回來，重新開始以我爲主，其他定玄門人爲輔的道路。”

    “發生了什麼奇怪的事情？”

    衛韜若有所思，端着茶盞的手停在半空。

    此時此刻，他回憶起了當初曾經對雲虹說過的話。

    斷情絕欲、無我無思。

    以幽玄詭絲爲引，就是要讓她形成蟲羣意志。

    畢竟當時兩人是敵非友，還在眠龍鎮外的荒野雪地做過一場，他給她隨手挖一個坑，再看着她跳進去也是應有之意。

    如果她聽進去了，也照着做了。

    那麼他絕對會被勾起無比的好奇。

    想要看看萬靈歸一的定玄派，最終會發展成什麼模樣，又會不會在自我消耗中步入滅亡。

    當然就算她沒聽進去，他也沒什麼損失。

    無非是浪費了些許的口水而已。

    不過從後面事態的發展而言，雲虹似乎真將他的話奉爲圭臬，甚至還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自己挖了一個更大的坑跳了進去。

    結果在九聖山再次相遇的時候，她的變化似乎肉眼可見的停滯了下來。

    尤其是在玄冰海外的空霧山，雲虹似乎又有了新的變化。

    不再是斷情絕欲、無我無思。

    也沒有真正建立起蟲羣意志，反而再一次回到了原路。

    所以說，這裏一定有着他不瞭解的情況，或許就是雲虹剛剛提到的驚訝奇怪的事情。

    剎那間不知多少念頭閃過心頭。

    衛韜很快喝完了第二杯茶水，便在此時收斂思緒，聽雲虹慢慢說了下去。

    “在集合了所有人的思維，又凌駕於所有人之上的意志越發壯大後，在一個空寂無聲的夜晚，我們一起感受到了某種莫名的吸引，就從黑暗星空深處傳來。

    然後，它就消失不見了，追尋着那道吸引力直接離開，從此之後便再也沒有回來。”

    雲虹嘆了第二口氣，“而對於我來說，就像是自己離開了自己，又猶如將自身的一部分剝離了出去。

    就像是衛師兄曾經對我說過的斬三尸，未斬善惡卻斬自我，如此一種難以用語言描述的奇怪感觸。”

    倪灀在一旁聽得認真，便在此時開口問道，“雲師妹知不知道，它爲什麼離開，離開後又去了哪裏？”

    “倪姐姐，其實那不是它，而是我自己。”

    雲虹垂下眼睛，注視着杯子裏起起伏伏的茶葉。

    “我也不知道我去了哪裏。”

    “但是對於我離開的原因，也只有最初定下的目標，這樣唯一的一個原因存在。”

    “那便是沒有情感，只有計算，不惜代價也要尋找到老師爲之恐懼的源頭，同時也是沿着這條道路一直走下去，看一看真正的盡頭會是什麼樣的風景。”

    衛韜若有所悟，“雲師妹的意思是，你發現了線索，然後便直接前去尋找答案，而且正因爲斷情絕欲、無我無思，所以才會沒有任何猶豫直接離開。”

    “衛師兄所言極是，或許要等到我再次見到我，我們重新萬靈歸一，合爲一體，才能知道分開的這段時日，我到底經歷了什麼，又最終發現了什麼。”

    吃過晚飯。

    衛韜來到單獨的房間。

    想了一下又直接推窗而出。

    一個跨步來到溟水岸邊。

    與樓船同向而行。

    悄無聲息間，狀態欄浮現眼前。

    經過上個世界各種聖器聖物的積累，金幣已經達到了一百三十枚之多。

    還有真靈神魂的強化提升。

    這道迴歸分神的強度，甚至已經快要趕得上本體的真靈神魂。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

    真正的重點還在於，上一個世界中對於光暗一體兩面的領悟，以及血脈力量的強化提升。

    爲他開啓了之前從未有過的視野，可以走上一條全新的修行道路。

    光暗一體，可以與金剛法身的混沌無相、陰陽歸一互爲參照，通過感悟大天使拉法爾的演法，已經讓他迫開屏障，可以更進一步強化這部肉身橫練功法。

    除此之外，在光明教廷與黑暗物種並存的世界，他以嘯月血脈爲基礎，一路融合其他狼人，吸血鬼，乃至於光明天使血脈，將實力層次攀升到了接近地仙的層次，甚至和本體相比也已經沒有太大的差距。

    這才是此次虛空縱橫最爲寶貴的財富。

    黑暗深重，大雪紛飛。

    河間樓船緩緩南行。

    沿岸衛韜亦步亦趨。

    他根本不管有沒有什麼障礙阻隔。

    一路徑直橫穿平推過去。

    所有注意力都落在了功法界面。

    名稱：金剛法身。

    進度：一百三十。

    狀態：破限三段。

    境界：混沌無相。

    描述：金剛亦無相、混沌分陰陽。

    “是否消耗一枚金幣，提升金剛法身修行進度。”

    衛韜看着浮現眼前的金色字跡，沒有任何猶豫直接選擇提升。

    轟！！！

    神祕氣息洶涌澎湃，猛然灌注進入身體。

    其強度之大，甚至超過了之前任何一次的功法提升。

    時間一點點過去。

    神祕氣息終於漸漸停息。

    隨之而來的則是由內而外，由細微到整體的變化，便在此時轟然席捲周身。

    轟！

    磅礴氣息爆炸般擴散。

    在溟水河蕩起道道大浪。

    甚至影響到河道行駛的樓船。

    寧玄真從靜修中睜開眼睛，推開窗戶朝着岸邊看去。

    一道披髮跣足的身影映入眼簾。

    甚至讓他都有些分辨不清，這究竟是虛幻還是現實。

    “小韜的修爲境界，或許已經超脫出普通武道功法的範疇，可以與隻言片語記載的上古神通相提並論。”

    寧玄真暗暗嘆了口氣，端起已經放涼的茶盞一飲而盡，“如此說來，我這個元一道主堅持了四十年時間，也終於可以真正放下擔子，讓年輕人過來頂上。”

    “就算小韜不耐煩處理日常俗事雜務，那我也可以讓灀兒坐上元一道主之位，他只需要居於幕後把控大局就好。”

    吱呀一聲輕響。

    寧玄真關上側窗。

    有滋有味地獨自喝了一壺小酒，以無比放鬆的姿態躺到牀上，很快便沉沉睡了過去。

    溟水左岸。

    變化漸漸趨於停息。

    衛韜緩緩呼出一口濁氣。

    直接又將第二枚金幣投入進去。

    神祕氣息再次降臨。

    帶動金剛法身強化開啓。

    將這道披髮跣足的身影變得愈發清晰分明，猶如一尊四靈環繞的神祇降臨世間，引來種種天地異象顯化溟水大河沿岸。

    時間一點點過去。

    金幣一枚枚消失。

    所有變化終將歸於平息。

    狀態欄內，關於金剛祕法的描述又進入到一個新的階段。

    名稱：金剛法身。

    進度：一百九十。

    狀態：破限九段。

    境界：混沌無相。

    描述：一陰一陽謂之道，不可執一而定象。

    “陰陽混沌，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衛韜深吸口氣，又自呼出寒熱相交、黑白纏繞之氣流，將身前洋洋灑灑落下的雪花排開一條筆直通道。

    恰好有一點雪花落入指間。

    隨後由雪化水，又蒸汽升騰，最後在掌心上方重新凝結成六角冰晶，於剎那間完成了一次變化輪迴。

    唰！

    衛韜屈指一彈。

    那片雪花瞬間消失不見。

    黑暗虛空中卻陡然出現一條亮帶，以他的手指爲起點，剎那之間直入雲霄，並且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經久不散。

    “再次提升本體肉身後，我終於稍稍體會到了靈肉容融到底是何種滋味。

    也是這一段時間以來，第一次感受到真靈神魂匹配肉身之後，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美妙感覺。”

    “這就是他們所說的地仙之境。”

    “但是以我現在的實力層次，比之一般意義上的地仙，暫且不說攻擊強度如何，防禦力卻是強出了不止一籌出去。

    如果讓現在的我遇到那位碧落天長老，根本不需要藉助世界規則之力，就能憑一己之力將其打爆，而且也不會受到像上次那樣嚴重的傷害。”

    衛韜檢視自身，再次陷入沉思。

    玄武朱雀、鬼車螣蛇。

    他現在四種血脈融於己身。

    但想要依照光暗世界所走的道路，將四靈歸一，納入一個修行提升體系，似乎卻並不是那麼容易。

    還需要慢慢推演研究，然後再進行嘗試摸索。

    不過只要能夠入了門，之後不管道路有多麼艱辛，對他來說都可以靠着自身的天賦資質，在狀態欄的努力下一路平推過去，根本不需要有任何的躊躇焦慮。

    “所以說，最關鍵的問題，便是如何將四靈歸一入門。”

    “除此之外，如果以後還有其他血脈可以融入，也要提前做出準備，不能把路給直接堵死。”

    衛韜想到此處，下意識地擡頭看向青麟山所在的大致方向。

    他身爲元一道子。

    甚至可以說是數百年來，實力層次最強的元一弟子。

    卻是從頭到尾無法修成元一功法，簡直就是個讓人難以置信的笑話。

    別說是混元篇和玄元篇，哪怕是最爲基礎的歸元篇……

    衛韜一念及此，卻毫無徵兆陡然愣住。

    歸元篇，他剛纔只是想了一下。

    竟然就已經入門了。

    甚至這還不是結束。

    而只是一個開始。

    在他幾乎沒有專心刻意修行的前提下，就在沿着溟水左岸隨意行走的過程中，青麟祕法歸元篇竟然還在向上一路攀升，甚至在極短的時間內便臻至了登峯造極的圓滿之境。

    “那條青龍，它終於想通了嗎？”

    衛韜深深吸氣，又緩緩呼出。

    他想要尋找那雙曾經出現在蒼穹之上的金紅眼睛，卻意外發現了一顆越來越亮的明星。

    縱然是在烏雲密佈，大雪紛飛的夜幕之中，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透徹通明。

    “碧落青蓮，弱水之精。”

    衛韜眉頭皺起，目光凝聚那顆星辰之上，隱隱感知到了一道若有似無的目光，正在從遙遠的黑暗虛空投注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