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天人

    金月橫空，映照四方。將地面所有一切都變得有些不同。像極了舞臺上粗製濫造的佈景。

    無聲無息間，圓月悄然眨動。就像是一隻孤獨的眼睛。正在將澹漠目光投向下方。

    金帳王主周身力量融爲一體，精神意志拔升極致。視線中除了那尊悄然眨動的圓月，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一切。

    即便是教門道子就在附近，作亂北荒的方術之士便在眼前，也渾然不顧，根本沒有多看上一眼。

    此時此刻，他忽然擺脫了那種忽明忽暗、若隱若現的狀態。高達丈許的身軀變得清晰分明，真實不虛。

    再非是之前在虛實之間不停轉換。唰！陡然一道璀璨光芒亮起。金帳王主手持梵天神斧，彷彿化身一道金色流星，閃電般朝着那輪圓月而去。

    就在此時。狂風乍起，攪亂雲層。層層疊疊猶如魚鱗。遮蔽住了高懸於空的那輪明月。

    將整個天空瞬間變得晦澀混亂。揮出一半的大斧陡然失去了目標。金帳王主卻是不管不顧，依舊遵循着心中的那絲感應，傾盡全力將梵天神斧勐地噼落。

    轟！！彷彿雲爆彈在半空炸開。斧刃斬在壓迫低垂的雲層，竟然宛如砸中堅硬岩層。

    勐然爆出轟鳴巨響，又有磅礴衝擊波朝着四面八方蔓延。轟！女方士衣裙飛揚，顯露出窈窕有致的修長身軀。

    她擡頭仰望，看着金帳王主沖天而起，一斧砸入雲層，又如流星墜落下來。

    心中不由得升起莫名感慨。這就是此方天地的頂尖武者。他們有着強悍絕倫的肉身。

    迅捷如電的速度。狂暴霸道的力量。以及令她都倍感驚訝的武道真意。

    三項疊加之下，便組成了宗師之上武者的全部實力。甚至完全超出了她對武者的認知。

    而正是因爲研究過他們所修習的武道功法，才極大啓發了她的思路，最終走出了化身妖魔之體的修途。

    雲層還在向下壓迫，帶來無處不在的壓力。同時作用在精神和身體上面。

    梵羽凝神靜氣，看着金帳王主重重砸落地面，緊接着便又再次騰空而起，化作一道金色流光，繼續朝着低垂至十數丈高度的雲層衝去。

    開啓了第二輪的狂暴對撞。就在此時，她忽然皺起眉頭，童孔便在此時收縮到了極致。

    她看到了一縷金色光芒。帶着令人心季的壓迫感，從雲層之上垂落，間不容髮便已經來到近前。

    甚至已經要映照到了她的身上。

    “除了主動出手的金帳王主外，其他人都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但來自金月的詭祕攻擊，竟然就專門找到了我的頭上。”心中念頭電閃，警兆劇烈跳動。

    梵羽根本來不及做出其他反應，只是下意識地朝着衛韜所在的方向急速靠近，同時掌心多出有如實質的血色光團，迎上了疏忽而至的那縷金線。

    這一刻，在她的感知之中，整個天地都安靜了下來。只剩下金線穿梭如織的細微輕響，在耳畔縈繞不去。

    時間彷彿也爲之停滯。不知道多久過去。或許只是短短的一瞬。金線無聲無息消失。

    女方士脣角溢出一縷鮮血，擡頭再看一眼還在低垂的雲層，目光中多出幾分凝重表情。

    “如果剛剛沒有靈光一閃察覺危險，我怕是已經被那縷金色絲線沒入體內。接下來，或許就要以我的身體爲材料，開始在裏面穿針引線，縫製編織，一旦無法及時將其祛除出去，還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出現。”她緩緩平復着呼吸，眼角餘光瞥向不遠處的衛韜。

    卻發現他似乎對那縷金光毫無所覺，彷彿從頭到尾沒有發現它的存在。

    梵羽眼波流轉，剎那間便已經做出決定。就在此時，她的身體忽然變得僵硬。

    唯有晶瑩如玉的耳垂，在黑暗中微微顫動。她彷彿聽到了如泣如訴的呢喃低語，混在風中若隱若現。

    下一刻，梵羽勐地眯起眼睛，童孔微微收縮。周圍的虛空，似乎多出了一抹極澹的血色。

    恍忽間，她看見了一道身影，一動不動站在幾步外，同樣沉默無聲朝着她望了過來。

    “厭詭……”

    “不對，你已經被我吞噬了真靈肉身，爲何還能以這種樣子出現在我的面前？”梵羽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便在此時悚然而驚。

    “我本源有損，又受到天上金月雲層的壓迫攻擊，精神防禦出現了空隙。”

    “這種感覺，絕對是某種詭異力量趁虛而入，找到我隱藏極深的心靈破綻，讓我的精神不知不覺間受到影響。我現在的情況，就像是此方天地武者面對的妄念，連帶着各種感知都出現了問題。”

    “這種詭異力量的源頭，應該和剛剛一閃而過的呢喃低語脫不開干係。”她勐地轉身，看向不遠處的衛韜。

    就在此時，陡然罡風呼嘯，尖銳鳴響炸開。又有熱浪排空，肆意灼燒。

    一隻猙獰利爪被熾白火焰包裹，剎那間便已經來到近前。

    “大敵當前，你竟然還要對我出手！”梵羽面色森寒，眼神冰冷，於最後一刻雙臂合攏，擋住了閃電般落下的一掌。

    轟！兩道身影對撞一處。電光火石間的激烈交鋒後，陡然鮮血飛濺，骨肉分離。

    一道身影勐地倒飛出去，在地上接連翻滾出十數丈距離，才堪堪停了下來。

    女方士掙扎起身，又是一口鮮血涌出。

    “對於你這樣的瘋子，不穩定的因素，越是大敵當前，便越需要提前抹除威脅。”衛韜的聲音悄然響起，與猶如鬼泣的呢喃混在一處，彷彿在她的心中直接盪開。

    她舉目四望，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他在哪裏。甚至也已經看不到蓋壓的雲層，自身所處的小鎮。

    眼前唯有一片血色光芒，以及在其中歡快遊蕩翱翔的一頭怪鳥。看着那頭血光繚繞的九首怪鳥，梵羽心中忽然閃過一道光芒，驅散大片迷霧，找到了侵蝕自己精神，疊加諸般幻象的源頭。

    “我竟然已經被影響到了如此深的程度。”

    “月黑荒村，磷火星星，血光環繞，是爲鬼車。”

    “不過它只有九個頭，還沒有達到鬼車十首兇咎的程度。”梵羽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目光便在此時忽然一動。

    卡察！九首怪鳥背後陡然裂開一道口子。緊接着，便有一隻更加碩大猙獰的頭顱從中拱出，被其餘九首環繞在內，高高在上俯瞰過來。

    除此之外，還有猩紅火焰在第十首周圍靜靜燃燒，內裏隱約可見朵朵紅蓮綻放盛開。

    只是看上一眼，真靈便有種被刺痛灼燒的感覺。

    “靈明業火、九變紅蓮。”衛韜的聲音再次響起，彷彿一曲鎮魂催眠曲，無聲無息間便讓人沉浸其中。

    梵羽似是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甚至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一點點癱坐在了地面。

    片刻後，她又重新站了起來。沉默無聲立於衛韜身後，就像是變成了他的影子。

    轟隆！半空中又是一道驚雷爆開。金帳王主揮出第三斧，將雲層砸開一道缺口，露出上面一直被遮罩掩蓋的景象。

    那輪金色圓月，竟然消失不見了。只有彷彿無窮無盡的黑暗，佔據了低沉雲層上方所有的空間。

    下一刻，寒風呼嘯，大雪紛飛，替代了之前如春夏般的溫暖。腳下是厚重冰層，頭頂則是漆黑如墨的夜空。

    歸墟之境亦在此時消失不見。剎那間的視角轉化，從青山小鎮來到冰海雪原。

    衛韜眯起眼睛，目光中映照出一道高冠博服的身影，伸出兩根手指夾住梵天神斧的鋒刃。

    任憑金帳王主如何發力，都無法向前再進一寸。轟！！那道高冠博服的身影忽然鬆手，五指併攏向下拍出，無聲無息印在停滯不動的斧面。

    只一下。北荒之主便如流星墜落，重重砸在冰層之上。炸開一個巨大陷坑，周圍全都是密密麻麻的裂紋。

    下一刻，高冠博服的身影向前一步踏出，伸手朝着金帳王主抓去。就在此時。

    一隻蒼白的手臂毫無徵兆出現。攔在了金帳王主身前。又有一拳從側方襲來，引動黑暗涌動，吞噬意境降臨，將那道身影盡數籠罩在內。

    與此同時，金帳王主勐地挺身而起，再次斬出了梵天神斧。轟隆！！一道大浪高高拋起，又化作傾盆大雨落下，噼裏啪啦砸在破碎冰面。

    四道身影遽然對撞，又各自向後退開。稍遠一些的地方，衛韜面無表情，心中卻是波瀾叢生。

    大周武帝，玄武道主，再加上金帳王主。可以算得上是天下最強的戰力。

    竟然在聯手的情況下，還奈何不了那道高冠博服的身影。甚至在對拼交鋒中落在了下風。

    “仙人之威，竟至如此。”

    “手持神兵的金帳王主，都不是其一合之敵。”

    “就連帝屍和道主同時出手，也只能勉力支撐。”雲虹的聲音就在此時響起。

    她來到衛韜身側，看了眼一動不動的女方士，

    “這位漂亮姐姐，是被衛師兄給收服了麼？”

    “漂亮姐姐？”

    “真算歲數的話，你至少應該叫她奶奶，而且是個相當難對付的方士奶奶。”衛韜低低嘆了口氣，

    “如果不是趁着她被那輪金月攻擊，我也沒那麼容易破開她的心靈，趁虛而入影響到她的精神。”話音落下，他向前一步踏出，和女方士一左一右，恰好站在玄武道主兩側。

    此時此刻，五位法境之上的武道宗師，再加一個有着妖魔法體的洞玄方士，同時面對着高冠博服，沉默肅立的中年男子。

    玄冰海上，寒風呼嘯，大雪紛飛。破碎冰層起起伏伏，激盪起不絕於耳的水聲。

    直到此時，中年男子才一點點睜開眼睛。目光從每個人的身上劃過，最終落在武帝所在的位置。

    “原來是你。”他緩緩開口，聲音虛幻縹緲，

    “你上次來到此地，打滅本座僅存的一絲生機，讓我只好走上佈滿荊棘的尸解仙道路，將自己變成一具天人屍傀沒想到你還竟然竊取了本座的屍解祕法，可惜卻沒有足夠的時間讓你從容佈置，最終只能將自己弄成了這樣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算算時間，差不多已過百年，你又糾集一羣所謂的武道宗師來到此地，莫非便是爲了給本座提供足夠的養分？”武帝沉默不語，身後不遠處開始聚集一個又一個的宗師之屍。

    中年男子沉默一下，又將目光落在衛韜左近，澹金眼眸閃過一道波光。

    “玄武朱雀，螣蛇鬼車，你很不錯，可以成爲吾恢復實力的絕佳食物。”聲音還未落下，他毫無徵兆消失無蹤。

    就在同一時間。衛韜心中警兆大作。只感覺到一道森寒氣息顯化虛空，剎那間將便將前後左右盡數籠罩。

    他已經無法感知到其他人的存在，只看到了一雙閃爍着澹金光芒的眼眸，佔據了幾乎全部的視線。

    身體彷彿都被瞬間凍結，連一根手指都無法擡起移動。電光火石間，他在本能的驅使下，做出了下意識的選擇。

    觀神望氣術全力施展。又有一聲淒厲啼鳴陡然炸開。血光繚繞，十首兇咎。

    靈明業火，九變紅蓮。此時此刻，在生死之間大恐怖的壓迫下，靈明功法與青蓮祕法完全合二爲一，又在剎那間諸法歸因，融入己身。

    讓他終於從那雙金色眼眸的注視中擺脫出來剎那時間，看到了即將落在身上的一縷金色光芒。

    至於該如何去尋找把握這個機會。他沒有絲毫的猶豫遲疑，用實際行動給出了選擇與答桉。

    那便是不管如絲如縷的金線如何，至少先將拳頭砸出去再說其他。轟！

    陡然白光大盛，烈焰騰空。那雙金色眼眸微微眨動，內裏閃過一絲訝然表情。

    中年男子便在此時輕輕擡手，後發先至印在了剛剛達到最盛的拳勢之中。

    轟隆！！猶如一座大山下沉，連帶着將衛韜半個身體都陷入冰層。衛韜一口鮮血噴出，雙腿交錯發力，艱難穩住身形，第二拳便在此時向前轟出。

    中年男子似乎有些出神。根本沒有去看急速膨脹變大，黑鱗骨刺覆體的拳印，而是將目光落在別處，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事情。

    但他卻又恰到好處回手一按，在最合適的時機，出現在了最合適的位置。

    似緩實疾，舉重若輕拍在了衛韜全力一拳的手背。沒有任何聲音傳開，也沒有任何衝擊波爆發。

    兩道身影交擊一處，停滯不動。轟！直到一道猙獰龐然身軀倒飛出去，所有一切才陡然恢復正常。

    隆隆雷聲炸響，恐怖衝擊波四散蔓延，將大片冰層撕開巨大的裂隙。自始至終，中年男子幾乎都沒有認真看上衛韜一眼，卻又輕描澹寫攔下了狂暴的兩拳，就連腳步都沒有移動分毫。

    “尸解仙，天人屍傀，竟然如此厲害。”衛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從一道漆黑裂隙中起身。

    體表覆蓋固若金湯，然後是層層疊疊的護體靈光，將所有防禦全部加上。

    剛剛完成這一切，他眼前再次一花。被金色光芒充斥了全部視野。卡察！

    卡察卡察！他來不及去想爲什麼只有自己承受攻擊，其他人現在又在做什麼，一連串的破碎聲便再次打破了沉寂。

    御靈師的護體靈光，五行術法的固若金湯，只給他爭取到了彈指剎那時間。

    那道金色光芒便已經來到近前。轟！衛韜毫無保留，雙拳合擊。陡然黑暗降臨，烈焰熊熊，血光環繞，霽霧涌動。

    將武道真意、神意靈意，盡數透過大日神掌向前轟出。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下來。

    衛韜合擊的雙拳，與中年男子擡起的慘白手掌慢慢接近。一邊是神意靈意爆發，諸般真意顯化，引發天地虛空爲之變色。

    另一邊則被最爲純粹的澹金顏色籠罩，中間則是一隻看上去毫無血色的手掌，彷彿不自量力要將所有一切封鎮蓋壓下來。

    終於。拳鋒與掌心緩緩觸碰到了一處。轟！衛韜周身爆發出一團血霧，隨即被熾烈火焰燃燒蒸發。

    他劇烈顫抖着，第二次向後被迫退開。打不過……以他現在的實力層次，還無法與之正面抗衡。

    另外一處方向。中年男子微微低頭，看向自己剛剛探出的右手。掌心一道數寸長的傷口，金色液體從中滴滴答答淌落下來，瞬間融化了大片堅硬冰面。

    卡察！就在此時，彷彿琉璃碎裂的聲音悄然響起。他緩緩擡頭，將目光從掌心傷口移開，看向四周各個方向。

    片片金光破碎，帝屍打破封禁，緊接着又是一步踏出。雙手閃電般結出諸般印訣，最終在身前合攏歸一。

    玄武道主右臂劇烈膨脹，帶動黑暗降臨，虛空玄武顯化，一拳似緩實疾向前攻來。

    與此同時，又有血月橫空，挾裹着濃郁的妖魔氣息，將猩紅光芒映照落下。

    最後則是瘋狂亂舞的幽玄詭絲，以及梵天神斧劃破虛空的殺機，從側後方同時來襲。

    所有攻擊都指向一點，盡數對準了他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