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希爾·契爾梅菲奧 第四十五章 朝着憧憬的背影，追了又追

    愛瑪莉婭是一個內向的女孩。

    從記事起，她就生活在這座被稱之爲“翠綠庭院”的養育院裏。

    大概數百個從小失去父母的孩子，還有其他需要照顧的失能者和孤寡老人，都被安置在這裏。

    看着桌上的項鍊，她陷入迷惘之中。

    “1-010-Ema。”

    “1”代表的是孩童，“010”代表的是編號，“Ema”則是她名字的縮寫。

    這些本該是陪同了她數年之久的身份證明，可是卻無一能夠告訴她有關過往的回憶。

    自己爲何會被帶到這裏？

    在被養育院的大姐姐發現之前，她好像在一片不見天日的深邃樹林裏放聲痛哭。

    不過自己爲何又會出現在那個地方？

    年幼的她沒有太多關於當時的記憶。

    而且，這樣平靜的日子很快迎來了終結。

    她作爲卑獸襲擊的唯一倖存者，跑進了翠綠庭院外的樹林之中。

    在那裏，她遇到了第二個改變自身命運的“大姐姐”。

    “落衡……”

    輕喚着熟悉的名字，愛瑪莉婭腦海中浮現的是從前日日夜夜陪在自己身邊的小女孩。

    是的，即使現在已經無數年過去了，她對落衡的記憶也僅僅停留在十歲那年而已。

    因爲自那以後，她們便再也沒有見過面。

    這麼多年以來，愛瑪莉婭找遍了幾乎中土大陸的每個角落，但卻都沒有任何消息。

    說來也不奇怪，這麼大的中土大陸，想要尋找一個人，幾乎比登天還要難。

    因此，直至現在，雖然尋找的腳步從未停止，但結果都不如人意。

    而且，破敗之咒的入侵還導致她被扣押在了這個地方。

    天南城。

    守城士兵以“疑似破敗之咒攜帶者”的理由把她關在了城牆之上。

    她朝着憧憬的背影，追了又追。

    卻始終無法想到，明明自己離見到日思夜想的姐姐，只有一海之隔而已。

    ……

    明明只有，一海之隔而已……

    露希爾看着手中的那封信，望向了海的那邊。

    她決定帶上騎士的那份遺願，踏上那個原本應該由兩人一起完成的旅行。

    僅僅只有這個，是她真正所想的。

    討伐無數的卑獸，守護無數的土地和人們，都僅僅只是露希爾爲了追逐他的背影而產生的難堪私慾。

    僅僅只有和他一起去遊離東方大陸的風景，是露希爾內心真正渴望並且毫無任何理由可以唾棄的。

    從此刻開始，不管是贖罪還是私慾，全部都化爲了洶涌的海水和鹹澀海風中的雲煙。

    從此刻開始，是只屬於兩個相愛的靈魂，而非是古老怪物和驍勇騎士的美好旅行。

    ……

    不知是屬於何人的遙遠記憶涌現在愛瑪莉婭的眼前。

    那個名叫露希爾的女子，爲什麼要去中土大陸，以及後續的結局，一概不得而知。

    不過能夠明確的是，她正在追逐某個人的背影。

    那是一個讓她無比憧憬的背影。

    外面的喊殺聲將愛瑪莉婭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她從小小的窗口努力往外看，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欻——”

    有滾燙的鮮紅液體濺到了她的臉上。

    這是……

    看守的士兵被凌厲的劍法瞬間斬爲兩半。

    而那把劍，愛瑪莉婭認識。

    契爾梅菲二。

    來不及多想，契爾梅菲二迅速調轉劍鋒，向愛瑪莉婭襲來。

    “！！”

    被五花大綁的她根本無法及時閃避，只能被迫迅速壓低身位，坐倒在了地上。

    而契爾梅菲二探進窗口後，又以可怕至極的威能將整面牆盡數摧毀。

    終於在這時，愛瑪莉婭得以看見拿着契爾梅菲二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落虛。

    “好久不見，愛瑪莉婭。不，小鵝。”

    “你不配這麼叫我！”

    “哈哈哈……”

    落虛大笑着提劍緩緩靠近。

    “這麼多年了，我找你找的好苦啊。我賜予了你那麼強大的力量，你卻對我如此無禮。”

    愛瑪莉婭一點點往後退，也是徒勞無功。

    她想呼救，可是周圍的士兵早已死在了契爾梅菲二之下。

    “你要幹什麼？”

    “當然是把屬於你的力量還給你。”

    “不要！！！”

    “這可由不得你啊！”落虛施展身法，向愛瑪莉婭陡然靠近，“長久以來我一直在尋找能夠適配契爾梅菲奧的人，可是他們無一都化爲了令人作嘔的淤泥，只有你，愛瑪莉婭，只有你才能真正掌控它的力量！！！”

    落虛的語氣近乎癲狂，將契爾梅菲二強行塞入了愛瑪莉婭的手中。

    “契爾梅菲奧一直在追逐着主人的背影，千年以來卻連這樣簡單的願望都無法實現。而你，就是它尋找了千年之久的新主人，你可不要讓它失望啊！！！”

    這可不像是斬殺了無數敵人成爲人類歷史上極其偉大的聖劍的作風啊……

    可是，可是事實卻真是如此……

    偉大的露希爾和偉大的契爾梅菲奧，爲了守護世界的和平與古老怪物同歸於盡，露希爾魂歸星海，她的佩劍契爾梅菲奧則被施加可怕的詛咒，民間的傳說和官方史書都是如此描述的。

    所以，即使是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也情有可原。

    契爾梅菲奧，你只是想追尋主人的氣息而已，這是一個不該被任何人怪罪的小小願望。

    可是……

    “可是你的主人是打敗了古老怪物的露希爾，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的爛泥啊……”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愛瑪莉婭拋出的是如此的疑問。

    不過，並沒有任何人會回答她。

    因爲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埋沒在了漫長的歷史當中，無人知曉，也無人能探究。

    隨着契爾梅菲二周身包裹的黑霧逐漸向愛瑪莉婭身上蔓延，她的手臂已經肉眼可見地變成了灰綠色。

    而後，逐漸腐爛。

    不過正如落虛所說，她不像其他被契爾梅菲二侵蝕的人一樣，直接化爲徹底看不出人樣的淤泥，而是成爲了灰綠色皮膚的人形淤泥怪物。

    和當年在金浦城時一模一樣。

    看着已經慢慢淤泥化的愛瑪莉婭，落虛滿意地點點頭，轉身準備離開。

    “你給我站住！”

    哦？

    真沒想到還能在這裏遇到你。

    “易大人。”

    “滾你丫的！”易舉起無極劍就朝落虛衝來，絲毫不準備和他交談。

    藍安如和藍韻鈴雖然搞不清狀況，但是見易大師動手也準備幫忙。

    “遊刃萬變！”

    “鏘——！！！”

    擁有流水韌性的鯊之獵刃此刻卻與某個物體撞擊在一起，發出了不屬於水能夠產生的聲音。

    “這是……什麼啊……”

    已經完成淤泥化的愛瑪莉婭，舉着契爾梅菲二擋在了藍安如和藍韻鈴的身前。

    “撕碎你們，哈哈哈哈哈哈！”

    伴隨着愛瑪莉婭的尖叫，契爾梅菲二的力量迅速加大到人類無法企及的程度，頂着兩把鋒利的鯊匕將二人壓倒在地。

    “那把劍是……傳說中的極位古聖劍！韻鈴快閃開！不然真的會被撕碎！！！”

    “哼！想逃？”

    愛瑪莉婭以一種極不符合她身材的姿勢，將契爾梅菲二重重地投出。速度之快已經遠遠超過了水流，達到了避無可避的地步。

    所過之處，黑霧瀰漫，一片死寂。

    只要被那個東西擦到，說不定馬上就會喪命也有可能！

    “輕紗飛漾！”

    藍安如和藍韻鈴迅速匯聚水流，在身前築起一道屏障，試圖抵擋契爾梅菲二的強大衝擊。

    與此同時，易大師同樣陷入苦戰之中。

    雖然在中土大陸白帝神賜的力量會被削弱很多，但僅僅是阻攔在二人之間的修爲鴻溝就已經成爲了無法逾越的存在。

    即便沒有武器，單憑靈力的壓倒性優勢也足以讓易只能一味防守，無暇尋找對方的破綻。

    眼看剛剛經歷過一番大戰靈力已經消耗殆盡的三人即將敗下陣來，情況到了十分危急的地步。

    有光芒穿行而過，將愛瑪莉婭和落虛的攻擊盡數擋住。

    “何人？！”

    “我倒要問你是何人！”

    一隊穿戴精銳甲冑的士兵站在不遠處，爲首發話的正是掌管臨沂軍的副統領樑凱。

    他們駐紮在鄰近的城牆上，看到這裏有異動就火速趕了過來。

    這些士兵是對抗卑獸的第一戰力，從中隨便挑一個人出來，就能和落虛打的有來有回，更不要說一個小隊裏就有十幾人，實力差距可見一斑。

    落虛自然懂得這個道理，所以看到樑凱他們以後的第一反應就是在偷偷想怎麼逃離這裏。

    想要隻身跑掉的話，對他來說輕而易舉，問題是愛瑪莉婭和契爾梅菲二如果被丟棄在這裏，此行就得不償失了。

    不過……

    以愛瑪莉婭和落衡的關係，易應該不會對她動手。

    只要她想離開，易和那羣士兵就攔不住她。

    綜上所述，只要自己先行飛出一定距離，再催動靈力操控契爾梅菲二的韻律，把指令傳達給愛瑪莉婭就行了。

    幾乎是這樣的計劃在腦海中出現的下一秒，落虛的身體就化作流光消失在了原地。

    ……

    ……

    我，是什麼人？

    誕生於這個無聊透頂、繁雜紛擾而又行將終結的世界，從最開始就根本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裏，也不知道未來將要去往何處。

    也許我不屬於這個世界。

    任何時候任何感情都毫無意義，因爲這個世界隨時都會拋棄自己。

    也許剩下的漫長光陰都要在這座不見天日的森林中茫然度過也說不定。

    偏偏這個時候，他闖進了我的生活。

    他和其他探險者不一樣，不是爲了森林中的什麼奇妙寶藏或是古老怪物的傳說來到於此，而是爲了維護世界的和平而戰。

    如果只是這樣，我應該仍然不會在意他吧……大概。

    他給了我不一樣的感覺。

    雖然僅僅只有五個字，但那畢竟是問題。

    我決定想想辦法，重新找到他，回答他“我是誰”。

    可是，我到底是什麼東西？

    人人厭惡的怪物？水泉少女？還是……

    還是和他一樣，是一個人類呢？

    ……

    “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從某個深邃的森林裏，跑出了一個原本是醜陋怪物的存在。

    “想再見到那名僅有一面之緣的騎士。並且也希望騎士能看見自己。

    “懷着這點小小的心願，闖進了人類的國家。”

    愛瑪莉婭閉着眼，聽着耳邊溫柔細膩的聲音，思緒也跟着飄飛到很久很久以前。

    “你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因爲，我還在朝着曾經憧憬的那道背影，追了又追。”

    “嗯……那一定很痛苦，卻又充滿希望吧？畢竟我也一直在追逐某個背影呢？”

    “是啊，踏上他本該踏上的道路，欣賞他本該欣賞的景色，感受他本該感受的微風；再來……沒錯，討伐他本該討伐的敵人，守護他本該守護的事物。這些都讓人陷入無窮的追悔，卻又給了我無窮的動力。”

    “你們……需要討伐什麼樣的敵人？”

    “卑獸，異種族，還有……還有……”

    那個溫柔的聲音忽然變得斷斷續續，顫抖，甚至狂躁。

    愛瑪莉婭被嚇了一跳，但她卻無法做出任何迴應。

    自己好像陷入了夢境當中，唯一能做的就是與這個不知道是誰的聲音對話。

    而那個人似乎被自己的問題扯進了某個痛苦的回憶裏面。

    “還有……還有就是……”

    過了不知道多久，那個聲音重新平靜下來，繼續補充了愛瑪莉婭剛剛問題的回答。

    “露希爾·契爾梅菲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