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觸及不到的手所觸及的事物 第二十七章 逐漸消逝的未來

    門好像有被誰悄悄推開又輕輕合上。

    麝徵族的聽覺比普通人發達數倍，因此即使是再躡手躡腳的動作也依然沒有逃過埃爾德裏奇的耳朵。

    “喬?”

    沒人回答。

    原本應該躺在自己身邊的那個人此刻似乎並不在牀上。

    浪潮頗有規律地拍打着海岸，海上的夏夜星空顯得格外美麗。

    就在不久前，埃爾德裏奇曾和喬落衡一起坐在寧靜幽闇的夏夜星空之下，沐浴着溫柔的晚風，傾聽着海浪的奏鳴，並沒有多言只是靜靜感受着這一切美好。

    如今那個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現在了岸邊的礁石之上，所以埃爾德裏奇決定把另一半也補全。

    “還是吵到你了，真對不起啊。”

    “想到什麼事了嗎?”

    “嗯。”

    “可以跟我傾訴哦?”

    “嗯。”

    喬落衡稍微往下坐了一點，以便用最舒適的姿勢把腦袋靠在了埃爾德裏奇的肩頭。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發生在一個亡國公主身上，若不是親身經歷過就連自己都覺得無比荒謬的故事。”

    那年，落衡只有十歲。

    事情發生的時候，她正在琢磨無畏之劍“狂熱”的音律究竟該用偏向於靈巧的“紅湖”，還是乾脆秉承英勇無畏的意志使用“印薩尼亞”，但是思緒卻被窗外的一陣騷亂給強行打斷了。

    “快!這邊!”

    “別讓她跑了!”

    “趕緊去落落殿下那兒取‘翠色大釘’！”

    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也聽到了許久沒有被提及的那塊護符。

    護符這種東西，有人們用各種材料製造的量產型，也有大自然在漫長的歲月裏所孕育的天生絕品。而其中有一部分護符最爲古老且神祕，並且擁有遠超世間任何護符的強大力量，它們被世人稱爲“上古護符”。當今世上被發現的總共有七塊，而白城皇宮之內則有三塊。

    擁有“翩若驚鴻，婉若遊龍”之稱的“紅湖”，蘊藏着世間最快的速度，能夠讓持有者在短時間內爆發出極其恐怖的瞬移能力，遠非常人可及。在初到佳音島時落衡就曾經使用過此物。

    而掌控暗影與死亡的“絳燭之淚”，能夠讓敵人陷於精神與肉體的雙重詛咒之中，也被認爲是十七塊護符中最爲危險的護符之一，因此與另外兩塊保存在落衡手上的護符不同，它被封禁於三功祠的最深處，常年不見天日。

    而最後一塊，也是讓落衡最爲頭疼的一塊。

    翠色大釘。

    傳聞它能夠活死人，肉白骨，將任何生靈塗炭的煉獄淨化爲翠綠的聖潔之潭。只有落衡自己知道，每次催發翠釘的力量之時，她的精神力和靈力就會猶如被惡鬼榨取一般損耗得一乾二淨，沒有十天半個月根本無法下牀工作。因此，除非是特別慘重的傷勢或是德高望重的長者來求醫，否則落衡一般都會以翠色大釘正在保養的理由推脫掉所有拜訪者。

    久而久之，也沒有多少人再來嘗試尋求幫助了。

    所以需要“翠色大釘”再次出動之際，一定是非常非常緊要的關頭。

    落衡如是想着，從抽屜裏拿出塵封了有一段時間的那塊護符，匆忙穿上鞋往門外跑去。

    喧鬧是從皇祖母的房間那邊傳來的。

    “殿下，殿下……快…快拿上翠色大釘，出……出事了!”

    迎面跑來的侍從也許是慌亂中衝昏了頭，竟然忘卻了尊卑禮儀直接拉起落衡的手就氣喘吁吁地說了些什麼。

    等他回過神來想要說清楚時，公主殿下已經攥着一塊綠色的護符跑出了數十米遠。

    ……

    ……

    “可惜還是沒能趕上。”

    似乎是因爲晚風過於蕭瑟刺骨，喬落衡輕輕咳了幾下，聲音有些喑啞。

    “在爺爺走後的第八天，奶奶也被刺了。

    “而兇手，竟然是……”

    竟然是…

    …

    落衡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那把血淋淋的劍。以及那個拿着劍的明明很熟悉，此刻卻顯得無比陌生的故人。

    “小鵝!你——”

    契爾梅菲奧破空而出，攜帶着恐怖的死亡氣息直抵落衡的面門，讓她沒有時間再把話說完。

    說時遲那時快，“翠色大釘”在頃刻間散發出無窮的光亮，脫離落衡的手擋在她的面前，將天地靈氣盡數凝聚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

    契爾梅菲奧與翠色大釘相撞，迸射出刺眼的火花，而劇烈的衝力也使得小鵝被震飛出去，契爾梅菲奧脫手而出，重重插在了地上。

    黑霧瞬間擴散，整個天地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人羣中，有人發現了落衡的身影，慌亂地邊大叫着邊朝她跑去。

    “快保護殿下!”

    於是更多的僕人和侍衛開始向這片焦黑的土地之上奔來。

    而落衡此刻並沒有顧及那些傢伙，甚至連小鵝的傷勢也無暇關心，只是一直死死地盯着那把深深插入地面的契爾梅菲奧。

    此時此刻，所有小時候聽過的以及在書上看過的那個傳說終於無比清晰地浮現在了她的腦海之中。

    當初露希爾竭盡全力以契爾梅菲奧的損壞以及自己的犧牲爲代價，才打敗的那頭古老怪獸。

    皮膚宛如腐泥一般潰爛，額頭上長着巨大的角。

    此外，還有不知從哪兒飛來、不斷圍繞在身邊的不知名毒蟲。

    這片黑霧，應該就是所謂的毒蟲，一定不會錯。

    否則它們絕對不會憑空散發出來，又極有規律地單單只朝有人的方向擴散移動。

    “退下!!!”

    落衡似乎想到了什麼似的，對着周圍向自己跑來的僕人們吼道。

    “我有‘翠色大釘’，它暫時傷不了我，你們快撤出去，讓所有人都不要靠近黑霧!”

    如此吩咐完以後，落衡沒有心思再去管他們的去留與否，催發出自身的精神力將遠古護符“翠色大釘”強大的淨化功能盡數釋放出來，暫時抑制住了黑霧的擴散。隨後，她略顯艱難地朝“契爾梅菲二”所在的方向一步步挪了過去。

    那股威能太過強大，若不是有翠色大釘，別說靠近，就連此時此刻能否活着逃離這片黑霧都是未知的問題。

    如此想着，落衡的瞳孔忽然又在瞬間放大數倍。

    “遭了，小鵝……”

    如果說之前她是被“契爾梅菲二”的邪氣給控制作爲怪物力量的宿主，那麼現在已經失去利用價值的她應該很快被黑霧侵蝕得體無完膚才對。

    該死……

    “所有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類喲，我有一言請諸位靜聽。

    “我無法阻止末日的到來，但我可以傾盡全力將這片土地上的你們拯救。

    “先祖犯下的錯誤如此嚴重，我無力改變過去，但未來一定掌握在諸位和我的手中。

    “翠色大釘，把力量，借給我……

    “借給我！！！”

    隨着一聲呼喊，落衡的雙手在身前作出數個詭異的陣法，將翠色大釘的力量絲縷纏流般涌向不遠處的小鵝。

    眼看着翠綠色的光芒將黑霧隔開，落衡終於鬆了一口氣，再次回頭神情凝重地盯着那把聖劍。

    “這是叔叔親手做的劍，按道理應該不會有什麼差錯才對……”

    落衡忽然想到一種不太好的可能，卻無法清楚地想出那到底是什麼，只是能真切地感覺到有一股陰雲籠罩在自己的心頭，久久不散。

    ……

    ……

    “那五十三塊護符是我親手賜予給它的，自從咒術生效的那一刻起就認定了它是主人，所以等到主人的氣息消散以後，這些護符就會拼命追隨主人的影子，想要找到全新的勇者來代替它們原先的主人。”

    魔法師老婆婆戲謔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我是銀瞳族，能洞穿人類的心思，當然，非人類的一切生物也無一例外。

    “所以你——從遙遠星球來此，失去了故鄉和歸宿的流浪者——你的心思我也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男子顯然露出了驚異的表情。

    老婆婆沒有理會他的無聲迴應，也沒有對自己的慧眼感到驕傲或是自豪，只是默默繼續往下說。

    “那把劍確實能夠將所有靠近它的人轉化爲露希爾的形態，但也僅限於露希爾。與其說它是如世人傳言的‘淤泥化之劍’，不如說它其實是‘露希爾化之劍’。所以你想用它來把這裏變成故鄉是絕對沒可能的，伊布坎德魯。

    “況且雖然我是超然物外的銀瞳族，但至少也還是這個星球所孕育的子女。你如果想要做出改變這個星球的事情，我將賭上全部的代價來阻止你。”

    這樣就十分無趣了呢……

    伊布自嘲般說着，頭也不回地朝房門外走去了。

    “一邊說着不允許別人改變這個星球，一邊又幫着本不該接近人類的怪物欺騙大家，你又算是什……?”

    “她不是怪物。”

    老婆婆冷聲打斷了伊布的話。

    “她是個勇者，並且，也有自己的名字。

    “什麼?”

    “露希爾·契爾梅菲奧。”

    如是回答着已經走到門口的男子，老婆婆輕輕揮了揮手，把門從內到外重重地合上。

    於是伊布就被很不禮貌地硬生生推了出去。

    只能繼續找找看咯。

    男人踏入了夕陽——呃…在他的認知裏，應該是對影——之中。

    ……

    ……

    陷入了奇怪的並非自己親身經歷的記憶碎片之中。

    落衡花費短暫的數秒鐘回過神來之後，發現“契爾梅菲二”已然飛到了自己的手裏。

    “臥槽!”

    想着趕緊甩掉手中的劍，但好像爲時已晚。

    黑霧消散了，有個熟人陰森地笑着站在自己面前。

    “落落，沒想到你也有今天。”

    “叔…白帝陛下，您這是……?”

    看着眼前笑得有些恐怖的叔叔，落衡感到有一絲陌生。

    “你還知道我是白帝，啊?!你爹只要在白城一天，我落虛坐這帝位就一日不得安寧!現在好了，我要你們一家被全世界唾棄，到那時我才是名正言順的白帝!”

    什麼……

    看着叔叔手中的記錄型護符，落衡心頭的陰鬱感開始急劇加重。

    雖然不知道自己剛纔被下了什麼迷藥，但是手握着契爾梅菲二險些將皇城毀於破敗之咒卻是不爭的事實，這些一定都已經被早有準備的叔叔記錄了下來。

    屆時只要把這段錄像公開於世，就連殺死親奶奶，甚至是否在爺爺的藥中加了什麼咒跡這樣的離譜罪名都會成爲覆盆之冤。

    ………

    “所有的記憶都在逐漸消逝。

    “過去，未來，以及眼下正在經歷的事物，全都成爲了消散的過往。

    “十歲那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到現在都沒能想起來。每次嘗試去想都會感到頭好痛。

    “不過現在看來，叔叔的詭計應該是成功了。”

    埃爾德裏奇很同情喬落衡的遭遇，不過，雖然好像顯得有點沒有道德甚至非常缺心眼，但似乎還有一件事是她更爲關心的。

    “你能……

    “給我講講露希爾的故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