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龍虎相爭 天下大戰 第一百五十八章 魂斷江黎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羅晉字數:3085更新時間:24/06/28 01:00:01
    狂風揚起沙塵,肆意吹撼孤守於此的江黎城。太守府中,任簾跪伏在地,虔誠地向神明請願:“願神明保佑,令簾速克敵軍,挽江黎蒼生於水火……”

    任簾一向不信這些怪力亂神,只是這一次,他已被逼上絕路。

    他恭敬地取出三根香,用燭火燃着,折了三次腰,將其輕輕插在香爐內。

    燭光照亮神龕,唯獨裏面的神像卻昏暗一片,令人琢磨不透。

    “呼!”咆哮的狂風撞開窗,肆意侵襲屋子內的一切,任簾慌亂地摁住窗戶,回去查看香火,幸好未受到任何影響。

    “呼嗚嗚嗚!”不知何人推開房門,一股強勁的衝擊力直撲而來,推翻了香案,香爐碎了一地。

    任簾手足無措地去收拾,最後發現是徒勞,傻傻地望着一切。

    冉櫨將軍如風一樣衝進來,並未多看,便急匆匆稟報:“太守,城中軍糧已不足十日之用,更何況還有上萬百姓,現在街道上餓孚遍地,亂作一團!軍中戰馬相食鬃毛,士兵亦無力操練,又有多批隊伍逃亡城外……”

    任簾無語,只是傻傻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很快,又有士兵慌張地摔進來:“太守!百姓們餓紅了眼,聚集數百之衆來軍中搶糧食了。”

    任簾瞬間清醒,吩咐其收拾這裏的亂局。自己帶着冉櫨一同上馬前往軍營查看。

    此時正是深夜,一彎細小的月牙昏濁難清,風像在泣涕,像是在咆哮。城牆的每一處磚縫,都像是在嗚咽。

    到達軍營後,呈現在任簾面前的,是一羣手無寸鐵的百姓瘋狂爭搶軍糧,任憑軍隊如何阻攔皆無濟於事。因爲任簾有軍令,不可妄殺百姓。

    任簾奪過更夫的鑼,鐺鐺鐺一通亂敲,無比焦急的大嚷:“父老鄉親們,萬萬不可啊!”

    百姓們見是太守,紛紛跪伏在地請安。任簾見他們有氣無力的樣子,於心不忍,速速請起。衆人雖是安穩下來,但目光直衝軍糧。

    任簾看向人羣中最爲年長的老漢,走上前勸道:“您如此高壽,豈能不知家國大義?糧食若不供給於軍隊,我等便就是史書中的罪人啊!”

    誰料那老漢眼淚縱橫,跪倒在地緊抱他的雙腿:“太守大人,俺沒讀過聖賢書,不曉得什麼家國大義,俺只知道家裏還有兩個嗷嗷待哺的小孫子……”

    如此簡單的一句,讓任簾心頭一陣絞痛。再望向那羣哭天抹淚的百姓,心中的負罪感更加強烈。

    戰爭呵,成就了多少人的霸業,成就了多少青史留名之臣。然而這些,是踏着黎民百姓的鮮血換來的。

    他們只是想活下去,僅此而已。

    任簾的世界觀第一次感到強烈的衝擊,他像是被人當頭一棒,摔了個趔趄,冉櫨連忙上去攙扶。

    “如此,那便分了吧……”任簾的聲音如同死屍般,沒有希望,沒有活力。

    他是第一次感覺佈滿繁星的夜晚,是如此的沉重。

    百姓們聽了這話,便不顧及太守,就像放羣的鴨子一樣衝向軍糧,每個人都希望搶到更多一點。三名男人推倒老漢,將其應得的那一份全部搬走。

    “混蛋!”冉櫨拔出利劍呵斥:“連老人都欺負,你還有禮儀廉恥嗎?”

    領頭的那男人哂笑:“將軍大人,我們兄弟都要餓死了,你卻在這裏講什麼‘禮儀廉恥’,不覺得可笑嗎?”

    冉櫨一時不知如何辯駁,只好搶過糧食,還給老漢。

    如此,軍隊徹底混亂。

    另一邊,於濟滔在左文的幫助下得知,江黎賴以生存的水源,正是黎水。現在春水消融,於濟滔命人修築堤壩,將水源攔截,江黎城中民心大亂。

    張霸天時常親自帶領一波小隊,在城牆外喊話:“江黎百姓爲何執迷不悟,苦苦堅守?莫非要等堤壩破碎,黎河之水淹沒城池之日乎?莫非要等水盡糧絕,易子而食敗壞綱常之日乎?”

    於濟滔又命間諜換上城中服飾,入城煽動投降。僅僅過了一日,城中將士百姓無不請降,任簾死咬不放,堅決不降。百姓們便徹夜哀嚎,哭聲震天,齊齊跪在太守府請願。

    那天夜裏,風吹的更大了……

    染盡壯士鮮血的“晉”字旗,也被狂風撕裂,不知所蹤。

    鳶鳥破開屍體肚子,啄腸而食。腥血散落在土地,聚滿蠅蟲,爭相吸吮。白骨有如荒草般遺棄在路邊,只有幾隻餓的皮包骨的野狗在啃齧。

    次日夜間,幾乎是全城的軍民團團圍住太守府外,哭着請求投降。

    “什麼放屁的神明!”任簾披頭散髮,揮劍砍碎神龕中的神像,踢翻蠟燭。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空蕩的屋內,本就陰冷的屋子瞬間暗淡下來。

    外面幾陣悶雷,震在他的心頭上。冉櫨再一次闖進來,跪地請求投降。

    “傳我命令下去:江黎太守任簾,願在明日上午卯時三刻,率全體軍民獻城投降!”

    任簾的語氣夾雜着些許絕望,與無奈。

    “令生靈塗炭者是我,令百姓家破人亡者是我,罪皆由我一人所擔,投降之日,任其肢解我身,勿傷我江黎百姓一人!”

    冉櫨跪伏在地,嗚咽說道:“此非太守之罪,乃天意所致啊!”

    百姓們得知消息,歡呼雀躍,激動的相互擁抱。

    又是一聲響雷,大雨傾盆而下,百姓們笑得更開心了:“正所謂‘好雨知時節’呀!”

    任簾聽見屋外的聲音,心情就像是被吹散的落葉,無比失望。這就是他拼盡全力所守護的江黎嗎……絕望的寒意席捲全身,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往昔種種,彷彿就在昨日。

    “轟隆隆!”雷霆怒吼擊碎他的夢境,使他不得不面對這無奈的現實。

    一滴浸着血絲的眼淚緩緩而墜,打在永遠微笑的神像上。他咬破手指,提壁賦詩。隨後取來白綾,緊緊地系在大梁上,將椅子移過來,動作遲緩地站了上去。一陣伴着雨的溼潤的涼風鑽進來,溜過白綾系的環。

    任簾猶豫一下,牙齒互相碰撞。

    那條白綾不停地搖晃,像是在嘲諷。

    “四爺!!!”任簾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哭喊道:“任簾無能,有負四爺期望,愧對陛下啊!!!”

    迴應他的,只有風的嗚咽。

    椅子摔倒在地,全身失重,雙耳失鳴。四肢無力的抽動幾下,很快歸於平靜。

    悽風吹散長髮,四周寂涼黯淡,忽然間,雷鳴響徹雲際。電光一瞬,映照出屋內的,是那個淒涼的身影,隨風緩緩搖曳着……

    他的靈魂,他的執着,他爲江黎所做過的一切,皆斷送在這白綾之上。

    次日,江黎副將率領全體軍民獻城投降。高魚命人分發糧食,救濟軍民。百姓們敲鑼打鼓,夾道歡迎。

    副將把任簾留下的話傳達過去,“勿傷我江黎百姓一人”餘音繞耳,高魚一聲嘆息:“任太守心繫蒼生,憂國憂民,令人欽佩啊!”

    冉櫨被士兵五花大綁捆了過來,詢問方纔得知,他直到最後一刻也不願投降。

    苑航詢問到:“你家太守既已獻城投降,又何必如此執迷不悟,莫非還欲與我交戰嗎?”

    冉櫨目光堅毅:“爲民,冉櫨不戰。”

    “既如此,何不投降?”

    “爲君,冉櫨不降!”

    苑航被他的氣勢所震撼,稍稍後退幾步。關琅用手抵住,點頭稱讚:“臣子盡忠,古之義理也。天下男兒皆如此,國家安能不太平?”

    “那便成全將軍忠義,拖下去……”高魚於心不忍,此等忠義之人若爲鄭王所用,該有多好。

    “多謝將軍成全!”冉櫨昂首闊步,慷慨赴死。

    高魚率軍直抵太守府,四下空無一人,門庭洞開,盡顯荒涼。關琅、苑航二人開路,衝進府內,眼前的一幕使他們極爲震撼。

    “師傅!”苑航更加不解:“投降成其道義,再加之鄭王廣納賢才,任簾若降,如虎添翼。到那時功成名就,腰纏萬貫,贏得一世功名,何必爲此昏君自縊而亡,遭後世之人笑爲愚忠?”

    關琅沒有回答,而是輕輕走至牆壁前,蹲下身來,發現是一首血詩:

    “茫茫大漠飛沙舞,

    冷淚盈睫北向睹。

    寧叫後世笑百代,

    絕不屈膝侍貳主。”

    關琅示意其過來一同觀看,苑航細細咀嚼着字間的含義,開口說道:“這是他的答案?”

    關琅依舊沒有回答,而是命其尋來筆墨紙硯,將壁上題詩抄錄於上。在詩的後面,關琅又續上了四句:

    “身死國破何所懼?

    昏君尚有盡忠臣。

    赤膽男兒終不負,

    一筆鐵書青簡存。”

    直到這時,關琅才看向苑航,開口說道:“這便是我的答案。”

    苑航凝視着紙上的兩首詩,陷入沉思。恍惚間,猶如雲飛星散,撥開天日。

    高魚將二人屍首合葬一處,並修建祠堂,依託任簾往日的威望,江黎人心很快收復平定。

    自此幷州之地,張清夢已得其三分之二,得知此消息,張清夢立即上奏朝廷,犒賞前軍將士,軍心大振。

    徵北軍的下一個目標便是:兵分兩路,一路收復幷州西部,一路直插叛賊心臟——新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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