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龍虎相爭 天下大戰 第一百五十五章 他的人生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羅晉字數:5106更新時間:24/06/28 01:00:01
    那一年,他十二歲。

    他的故鄉是小北城,然故鄉於他而言,並非溫暖的避風港,而是他回憶中的地獄。

    他的父親是本分的農民,家境雖不充裕,但也勉強過活。

    直到有一天,他的父親迷上了賭博……

    起先還能贏回一些,但慢慢的,他輸的時候越來越多。不得已的父親四處借債,變賣了所有家產。彷彿僅僅是爲了聽到賭博桌上的那譁啦啦的摔響聲,以及那羣同夥的奸笑聲。

    “最後一次!這一次定要贏個大把!”

    他的父親不知道,整個賭桌上,只有他一個人是被取毛的羔羊。

    拆東牆補西牆,借了這家還那家,但總是不甘心,總想着要一雪前恥,總想着要贏一筆大錢讓親戚們瞧得起!

    失敗、失敗、失敗

    無數次的失敗使他瀕臨崩潰,面對討債人的氣勢洶洶,當着兒子的面跪在別人前,嚎啕大哭地哀求:“再寬限幾天,我一定搞到錢!”

    “你個潑皮玩意,全村人都不肯借你!今天你要是拿不出錢來,定要叫你好看!”

    “打死他!”

    一衆討債人們堵在胡家門口,不停的往裏叫罵,朝着他和他母親身上倒泔水,用棍棒毆打。年幼的他萬分驚恐,連哭都不敢發出聲音。

    “把他們打死,錢上哪要去?”

    “媽媽的,暈過去了,留着一口氣,明天接着打!”

    沒人料到,當天夜裏,他的父親悄悄逃跑了……

    這可害慘了他們母子!討債人們見跑了一個,便更加瘋狂地折磨與羞辱這對母子。到了晚上,他正坐起身想喝口水,突然玻璃碎裂,半塊磚頭掃過他的臉,咣噹一下砸在木桌上。第二塊則正中水缸,缸中的水譁譁啦啦流在土地面上,滿是泥濘。

    他害怕極了,他不明白這羣人爲什麼要如此對待自己與母親,他不明白爲什麼父親要拋下自己不管?

    他恨他的父親,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他的母親由於驚嚇過度,一次不慎摔下滑坡,兩條腿算是廢了。小小年紀的他成爲家庭的唯一勞力。他母親坐在邊上指揮,教他如何插秧,如何放牛。

    這頭老牛他只放過一次,便被人下毒一命嗚呼了。

    別人總是趁他不注意放他家田裏的水。更有過分的,直接騎着毛驢在水田上踐踏,將那些秧苗踩的慘不忍睹。每當這時,他就會舉着鐮刀,大聲哭喊地追在後面,但這一切都是徒勞……他的反抗,只會惹來衆人的嘲笑與更激烈的羞辱。

    他的野心很大,他的性格很倔強,他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不再受人欺負!

    他總是將髒話帶在嘴邊,見到誰就罵誰。若是將他逼急,他連殺人都做得出來!

    誰能慣着他呢?像他這樣滿嘴髒話,幾乎每天都會挨同村大人的打。不會因爲他是小孩而下手輕,衆人反而會連連叫好:“打!打!哈哈哈,狗崽子玩意就不配活着!”

    到了冬天,人們就會將它裹在白布,丟進滿是大雪的深山中,一鍬一鍬的雪鏟在他的臉上,他幾乎喘不過氣。

    除了母親,沒人會在乎他的生死……

    十八歲那年,石任行軍路過此處,對村莊瘋狂劫掠。全村男女老少七千人最後只剩下五百人,那日他正進城做工躲過一劫,他的母親便沒有那麼幸運,被活活淹死在水井裏。

    他心中無比悲痛,但他哭不出來。

    那些討債的人幾乎死光,他終於過上了一段安穩的日子。

    可戲劇性的是,剛安穩的過了一個月,他那混蛋父親便破衣爛衫地回來,吵着要酒喝,彷彿他是掐着時間回來的。

    當天晚上,他和他的父親大吵了一架,醉醺醺的父親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罵:“你是老子的種!就該你掙錢養活老子!”

    “家裏可沒有閒錢供你賭博!”

    “小臂崽子別給臉不要臉,你掙的每一文錢都是老子的!老子吃喝玩樂你管不着!”

    他氣的臉冒青筋,緊咬牙關,一把將眼前的混蛋推在地上:“我告訴你!從今以後我與你沒有任何關係,房子留給你,我要到一個遠離你的地方,闖出一片天來!”言罷披上外衣,在朦朧的夜色下離開這個折磨他多年的地獄。

    “敢推老子?給老子滾回來!給老子錢!錢——!”

    後來,他跟隨着流民隊伍一路乞討來到幷州苦寒之地,到了一處小村落,才算是落了腳。

    收留他的是胡老漢,這老漢本是木匠,曾經也是跟隨流民隊伍來到此地落腳的人,家鄉饑荒沒有活路,與他一同走到這裏的人幾乎很少。幸虧他憑着自己的手藝,一生下來賺了兩處草房和六垧地。(一垧地等於十五畝)

    幷州苦寒之地,只要你願開墾,隨便你種多少土地,但要交足土地量稅。土地本就荒蕪,即便開墾多少土地產量也未必如意,但朝廷的徵收量不會減,一般人並不願過多開墾,只要留足自己的口糧即可。

    胡老漢將村東的房子送給了他,同時收他爲自己手下的徒弟。他本不姓胡,自從跟了胡老漢,他才改名“胡雄鷹”。因爲他經常對別人說:“我要做一隻展翅高飛的雄鷹!”

    那老漢待他像親生兒子一樣關懷,指望着他養老送終。不遺餘力地將手中的活全部傳授給他,他學習很快,沒幾年便能自立門戶,這也讓胡老漢倍感欣慰。

    他很努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開墾了不少土地,然而朝廷徵收無度,他落下的汗水並未回報給他多少。

    即便是這樣,他也從不埋怨,他發誓,總有一天要出人頭地。

    二十四歲那年,他接了份大單子,爲城中一位員外趕製傢俱,他聚集所有的小徒弟,日夜不息,就是要趕在秋收前全部做好。

    本來是用不着他去送的,但他說想進城裏看看,便坐上驢車,拉着傢俱趕往城裏。

    他做夢也沒想到,這個決定將改變他一生平凡的命運……

    他們剛來到員外家,便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四處探望。他滿身肌肉,力壯如牛,扛起櫃子便搬向小姐的閨房。因天氣炎熱,他光着身子,豆大的汗珠搭在他泛光的身上。這個模樣也被閨中的小姐悄悄看到,她羞答答地蒙上簾子,在心中幻想着與他見面。

    在這之後,員外家總是遣人找上門要求做工,並點名要他親自送上門,直到最後,甚至連小木梳子都要去送。

    小姐命他親自爲自己梳頭,就當他滿臉不解時,小姐才緩緩撥開簾子,露出嬌容。要知道,尚未出閨的女兒是不準隨便接見男人的。他方寸大亂,左閃右閃想要迴避。但小姐卻牽住他的手:“爲什麼要躲着我呢?”

    那一瞬間,小姐的玉容叩響他的心門,他下意識咽了一口:“我只是個鄉野村夫,配不上小姐。”

    “如果你願意,我情願去做鄉野村婦,陪你一輩子……”

    就這樣,簡單的幾句話,他們相愛了。

    他來的次數越來越勤,這讓一向謹慎的員外心感不安,便不準下人從他那裏訂貨。即便如此,他也會趁着深夜翻牆進來,享受片刻魚水之歡。

    後來,她懷孕了……

    那員外簡直像一隻發狂的野獸,他的夢想便是將這唯一的女兒嫁給官員,哪怕是嫁給有錢的富商也好。可現在,養了這麼多年的女兒,居然被一個鄉野漢子奪了貞潔!他僱了許多打手,帶着兵器去村裏興師問罪。

    尷尬的是,那個他們口中的鄉野漢子,打起仗來絲毫不輸給他們任何人,這些打手被打的哭爹喊娘,沒幾下就被打的四散而逃。他像一堵牆似的站在員外面前:“我會負責的,還請伯父將女兒嫁給我!”

    員外簡直氣的不行,放出話來:“就是把女兒送給潑皮無賴,也不送給你這個窮小子!”

    那女孩年輕不懂事,喝了藥以命相逼。幸好被人及時發現,救了下來。可憐的孩子成了死胎。

    “真是丟盡了家門的臉!既然你不要臉,從此以後再也別進這個家門!”

    女孩被員外趕出來,同時扔出來的,是那個全身青紫的死胎。無處可去的女孩硬生生赤着腳走到鄉下,找到他,依偎在他的懷中,滿眼淚痕:“如果我不再是千金小姐,你還會娶我嗎?”

    “老子說到做到,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命,真的,我把我的命都給你!”

    於是,胡老漢將所有家產拿出來,轟轟烈烈地爲他辦了一場婚禮,行三拜之禮後。洞房花燭夜時,他倔強地再要一個小孩,彷彿是在爲自己贏得勳章。

    終於,經過十月懷胎後,一個健康的男嬰出世。他摸着眼前肉嘟嘟的嬰兒,成就感爆棚,他胡雄鷹也有兒子啦哈哈哈。

    這名大小姐成了老婆後,花銷上卻絲毫未減。若是在以前倒不算什麼,可她成了木匠的妻子,現有的錢根本不夠滿足她愛慕虛榮的心。

    過了兩三年苦日子後,她後悔了,沒錯,他嫌棄丈夫無能,不能給他應有的富貴生活。便整天擺着一副臭臉,爲了這事,搞得二人夫妻不和,整天打架。吵架便是一整天沒人做飯,他就會讓兒子胡毛毛到老漢家去吃飯。

    在兒子五歲生日那天,他特意去趟城裏,買了兒子最愛吃的羊角蜜,同時帶上了妻子的喜歡的胭脂。但回到家後發現老婆不見了,後來才知道,老婆和別人跑了,對方是城中的貴公子。那公子瞧中她的美貌,便用花言巧語將她哄騙到手,並承諾,只要不認那個鄉下的兒子,保證讓她享盡榮華富貴。

    她事實也是這麼做的,當丈夫和兒子找上門求她回去時,不但不予理睬,反而當着丈夫的面冷哼:“一個鄉野匹夫,也配稱呼我爲老婆?”

    那公子也是不遺餘力的諷刺:“看你長得精壯,其實虛的不行吧?我怎麼知道的?這是你的媳婦親口在牀上告訴我的!”

    他越聽越氣,越想越憋屈。騰的一下扯住他的衣領,結結實實地給了一嘴巴,這一下的力度可不小!公子直接飛出兩米多遠,嘴角還微微流血。

    “這就是你說的虛嗎?”他攥緊拳頭,想要痛扁一頓這個綠了他的男人。但自己的女人竟用手帕慌張地擦去公子的血,當着這對父子的面,他們摟摟抱抱,親在一起。

    他的心都要碎了……

    他只能站在原地,束手無措地看着她愛着別人……

    他把整個心都掏給她了,他拼命的掙錢,拼命的努力,換來的卻是這種結果。

    是誰說要陪一輩子的?!

    “雄鷹!求求你放過我吧!”

    她的眼神是那般的厭惡與憎恨,恍然間,想起她曾經依偎在懷中,貼着他的胸脯,小心翼翼地問:“如果我被趕出家門,不再是千金小姐的話,你會娶我嗎?”

    他用小刀在胳膊上劃了三道口子,滾燙的鮮血伴着劇痛滴落,彷彿是心的眼淚。

    沒人知道那三刀的含義。

    他總是說,自己有一天會出人頭地,再也不會叫人瞧不起!但經歷過這件事,他整個人幾乎崩潰,整天渾渾噩噩地借酒消愁,心裏的苦悶朝誰說呢?只能對着年僅五歲的毛毛訴說,但孩子太小聽不懂,只是覺得父親流眼淚自己很害怕。

    漸漸的,孩子長大了,瞧着父親頹廢的模樣,開始恨他埋怨他,覺得都是他造成的一切,漸漸疏遠了他。當他得知此時後,自己一個人深夜跑進大山,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他不明白,爲什麼沒有人理解他?

    活着真沒意思啊……他總是這樣想,每次趁人不注意便會試圖繫上繩索,嘗試自縊,但也僅限於嘗試。刀架在手腕上已經看出血痕時,腦海間忽然想起兒子的模樣。

    “我不能死,死了兒子怎麼辦?”

    他從此對生活放棄希望,只是像個木人一樣循環往復幹活,他麻木了,兒子恨不恨自己已經無所謂了,生性倔強的他不會爲此解釋。

    “等他到了我這個年紀,自然會懂了……”

    命運總是喜歡捉弄人,誰能想到,他竟也會染上賭癮……

    第一次只是試試手,卻沒想到贏了四五兩白銀,這可夠吃一兩個月的!漸漸的,他拋下了農活,終日扎堆在賭場,譁啦譁啦的銀子摔在桌面上,聽來十分舒坦。

    “算了,反正我也是個廢物了,就等着兒子養吧……”

    果不其然,小贏幾局後便開始輸,漸漸的,村東的房子和田產全成了壓上賭桌的賭注,他開始到處借錢,像他父親一樣窩囊地拆東牆補西牆。

    後來,他居然動了將兒子壓上賭注的念頭。

    他已經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胡老漢氣到發狂,掄起鐵鍬對着他就是一頓暴打,這老漢力氣極大,打的他根本無法還手,全身青一塊紫一塊。

    “狗崽子!你想走你爹的老路嗎?打死你!”

    胡老漢恨鐵不成鋼,結結實實地給了他幾巴掌。

    “反正我活着也是痛苦……”

    “淨放屁!沒了誰還不得好好活啊?因爲一個背叛你的娘們兒整天渾渾噩噩,真是個孬種!是男兒就要頂天立地,闖他一番事業!”

    兒子乖巧地取來毛巾爲他擦汗。

    那一瞬,他覺得自己簡直是個惡棍!他拼命的抽打自己,爲什麼會這樣窩囊?爲什麼自己會活成最恨的那個人?

    他終於回來了,曾經的那個他。

    可命運不會因此而遷就他的人生,兒子十歲那年,患上了極其罕見的疾病,而他的所有資產全部用來還賭債,早已是一貧如洗。

    他又開始四處借錢。

    雖然曾經的欠款全部還清,但村民們還是拒絕幫助,像打發要飯似的扔出幾文錢。他就這樣挨家挨戶的跪呀,幷州冬天的寒風幾乎要將他凍成冰塊,到最後甚至戰力都十分艱難。

    再這麼拖下去,兒子會死的!

    他可是個本本分分的平民啊!一生並未作惡,老天爲何要如此捉弄於他?瞧這村民們一臉冷漠甚至看熱鬧的表情,這個堂堂七尺男兒跪在雪地,窩囊地嗚咽者,淚水凍在臉上,像生了根。

    這都是被逼的……

    爲了讓兒子逃過鬼門關,他隻身一人,提着把鐮刀劫掠了當地一名惡霸地主,全家男女老少二百人無一倖免,一舉成名。

    治好了兒子的病,同時開始了亡命生涯。

    後來的他,結識了賊首張子健及杜洪,他們三人響應義軍,投奔時任幷州總兵魏華門下,憑藉着一身武藝,屢建奇功。加上當時的師爺施青雲,五人患難與共,相濡以沫,結下生死之交。後來他們五人結拜爲兄弟,按年齡順序依次排位,他排行老四。

    後來啊,大哥成了幷州之主,他受封幷州南部,做了一方領主,衣錦還鄉。當他看到曾經的家,不禁感慨萬分。他要求胡老漢一同隨他去享福,但被拒絕了,理由是做木工更快活。

    夢醒了……

    胡雄鷹悠悠醒來,臉上掛着笑容,彷彿剛剛做了個甜蜜的夢,彷彿剛剛的夢中。只有幸福,沒有痛苦。

    他的一生,的確是一場夢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