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逐漸遠去的時代

    當年，赫拉克勒斯中途下船後，伊阿宋帶領着衆英雄們駕駛阿爾戈號一路遠行。他們先後見識了大海上的各種各樣國家，也與許許多多的海怪戰鬥，中途甚至遇到過幾位神靈。

    那真是一段傳奇的冒險經歷，忒休斯即使過了這麼多年也依然念念不忘。

    而當衆英雄們跨越了茫茫大海後，終於在大海的遠方、世界盡頭找到了那個名爲科爾喀斯的神祕國度，在那裏，金羊毛正被一頭巨龍所守護着。

    最終又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情，伊阿宋船長順利讓這個國家的公主愛上了自己，並帶走了金羊毛，成功返航。

    “所以，這個公主就是美狄亞？”

    大英雄插嘴詢問道。

    忒休斯點了點頭，並繼續說道。

    “那真的是個很美麗的人兒，她對伊阿宋一見鍾情，結果……”

    忒休斯遲疑着，似乎有些嘆息，最後撓了撓自己的頭髮，沉重道。

    “當年我們都覺得兩人很般配的，沒想到居然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

    大英雄不明白，於是再度追問道。

    忒休斯抿着嘴，他不想說昔日戰友的壞話，但最終還是向大英雄說道。

    “後來伊阿宋變心了。”

    ……

    時間回到幾年前。

    當伊阿宋率領衆多英雄回到希臘之後，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叔叔居然真的就這麼厚顏無恥，面對自己奪回的金羊毛就是不認賬。

    他也曾經想過找同伴們幫忙。但在阿爾戈號大冒險結束之後，全希臘的英雄們都陸陸續續的四散回去了。少數願意幫助伊阿宋的英雄們，面對那座只需要吹奏神賜樂器便能建立起來的忒拜城牆也是無能爲力。

    王位落空了，伊阿宋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和美狄亞一起流落到了科林斯。

    但在科林斯，他愛上了科林斯國王的女兒，爲她着迷。這位王子揹着美狄亞向這位年輕的公主求婚，並打算與美狄亞解除婚約。

    後來……

    “後來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美狄亞用自己的魔法殺死了自己與伊阿宋的孩子，殺死了伊阿宋愛上的那位科林斯公主，自己乘坐龍車而去。”

    “再後來，美狄亞就到了雅典，誘惑了我的父親做了王后，我回家後又將她驅逐走了。”

    在講述中，忒休斯無奈的攤開手掌。

    他其實是有些憐憫這個女人的。當年在船上的時候，伊阿宋與美狄亞之間的愛情獲得了所有英雄們的祝福。然而事情的最終結果卻讓所有人爲之扼腕嘆息。

    在他眼裏，來到雅典時的美狄亞已經極其陌生，冷酷殘忍，和當年那位年輕優雅的純潔公主截然不同。

    大英雄一邊喝着酒，一邊聽着忒休斯說的這些事情，回憶起當年一起坐船時的場景。那時候的伊阿宋意氣風發，是衆英雄們中的焦點，誰也沒有料到後來的事情。

    “我沒見過美狄亞，但感覺伊阿宋是個不錯的人。”

    “誰說不是呢？很多人都說，是因爲當年伊阿宋與美狄亞殺死了她的弟弟，復仇女神爲其降下了詛咒。”

    對於大英雄的評價，忒休斯聳了聳肩。

    接着，他也爲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說起了一些不爲人知的事情。

    “當年，其實我們找到了一位名爲喀爾刻的女巫，那個女巫就說，殺死血親是大罪孽，復仇女神尤其憎恨這種行爲。她要求我們一起參加祭祀儀式，祈求復仇女神的寬恕。但現在來看，復仇女神並沒有原諒伊阿宋和美狄亞……”

    “那美狄亞後來怎麼樣？”

    “不知道，有人說她死在異鄉了，也有人說她回到了自己的故鄉，反正我再也沒有聽到她的消息了。”

    大英雄默然不語，氣氛有些冷卻。

    到底做了國王，忒休斯眼見氣氛有些冷下來，便拍了拍手掌，喚來侍女跳舞。

    “來來來，我們今天邊喝邊跳，不醉不歸。”

    藉着酒意，忒休斯的面色潮紅，彷彿又回到了當年那個年輕氣盛的時候。他對着大英雄高興的說着，還伸手拉着大英雄一起跳舞。

    兩人興致所至時，便拍打着桌子做節拍，又用腳跺地，一如當年在阿爾戈號上聽着俄耳甫斯唱歌，一邊跳舞打架時的樣子。

    這種粗獷的行爲，讓侍女們都不知所措，這位年輕的雅典國王向來沉穩英武，她們還從來沒有見到過這位雅典國王如此放縱不羈。

    當跳累了之後，兩人也不顧形象的坐在地上，一邊抱着酒罈痛飲，一邊暢談過往，聊起那些戰鬥過的對手，這些年的經歷。

    說着說着，忒休斯突然哭出來，抱着自己的偶像，聲音顫抖的說自己這些年有多麼懷念阿里阿德涅。然後哭到一半，喝了太多酒又滿腹心事的雅典國王便和大英雄一起相繼睡着了。

    侍女們不敢搬動這兩位半神，直到王后淮德拉發話後，這才由十幾位侍從將這兩位尊貴之人送至各自房間。

    當宿醉結束之後，大英雄扶着自己的頭從牀上醒來，這才意識到自己昨天喝了多少。

    “昨天要是有誰想的話，我恐怕頭顱都會被砍下來吧。”

    大英雄自嘲着。

    擊敗戰無不勝的大英雄，有時候或許也只需要酒就可以了。

    拒絕了一旁的侍女服侍，推開臥室的門，一個看起來美麗尊貴的女人正在門外等候。

    “底比斯的大英雄，我的丈夫已經在等您了。”

    王后淮德拉微笑着。

    大英雄記得這是誰。

    多年以前，那個躲在姐姐和忒休斯身後畏怯膽小的小女孩，如今卻已經取代了自己的姐姐，成爲了忒休斯的王后。

    “謝謝你和你丈夫的款待，我會記住昨天的快樂。”

    王后搖了搖頭，表示無需介意，並爲大英雄在前方引路。

    “多年以前，我還和您有過一面之緣，就是在登上阿爾戈號之前。不知道您還記得嗎？”

    淮德拉的聲音溫柔安靜，大英雄則回答道。

    “是的，我還記得，那時候你還很小。”

    “對，那時候誰又會預料到今天呢？”

    王后說着，語氣平靜。沉默了一下後，她又繼續說道。

    “我的丈夫至今依然還愛着我的姐姐……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當年被酒神拐走的人不是我的姐姐，而是我，他會記住我嗎？”

    淮德拉的聲音中帶着淡淡的憂傷。

    大英雄知道王后指的是什麼。

    當年阿爾戈號大冒險結束後，忒休斯便與自己相戀的阿里阿德涅準備締結婚姻。然而忒休斯殺死了那半牛半人國王的後果也終於浮現。

    阿里阿德涅是那牛頭人國王米諾陶洛斯的女兒，忒休斯卻殺死了他，還想娶他的女兒。因此這樣的愛戀並不被命運之神所祝福。

    當兩位戀人準備成婚之前，酒神狄俄尼索斯突然出現，向忒休斯展現神蹟，聲稱命運之神已經將阿里阿德涅許諾給自己做未婚妻。

    縱然有再多不捨，阿里阿德涅，那個美麗的少女還是被酒神所掠去，忒休斯因此迷茫許久。那時候只有阿里阿德涅的妹妹淮德拉陪在忒休斯身旁，安慰着這位大哥哥，最終成爲了忒休斯的王后。

    儘管忒休斯幾乎不再說起此事，但淮德拉知道，自己的丈夫始終沒有忘記這一切，自己那個被被掠走的姐姐才是他畢生的摯愛。

    “或許，我就是贏不了她吧。”

    年輕的王后露出了略爲苦澀的笑容。

    她還很年輕，迷茫的試圖向故人尋求答案。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麼做才能讓丈夫徹底忘記過去，轉而注視着自己。

    大英雄的手臂能夠扼殺獅子，能夠擊敗野豬，殺死九頭蛇，但唯獨不知道如何處理這樣的事情。

    他只能安慰道。

    “或許時間可以衝散一切吧。我相信忒休斯，他是個值得託付的人。”

    淮德拉搖了搖頭，淡淡道。

    “或許吧。”

    而當大英雄來到大廳內，雅典國王早已等候多時，他親切的招呼着自己的偶像，要帶他一起遊歷雅典。

    大英雄在雅典城中停留了數日，最後決定繼續追逐自己下一個獵物。

    對於這個消息，忒休斯頗爲難過，但還是表達了理解。

    當大英雄的身影在地平線上遠去時，忒休斯久久地眺望着，遲遲不肯離去。

    “還不回去嗎？”

    王后詢問道。

    忒休斯搖了搖頭，拒絕道。

    “讓我再看看吧……再看看吧……”

    那聲音沙啞，宛如夢囈。

    他的怔怔目光注視着那遠去的英雄，彷彿那已經不只是大英雄本身，而是某種更加複雜深沉的東西。

    淮德拉知道，他注視的是自己那漸漸遠去的夢想。

    他已經是國王了，要爲城邦公民們操心，再不是那個放浪不羈的年輕王子，活力旺盛的英雄了。

    在這大地之上，曾經與他同時代活躍的英雄們相繼沉寂，他不甘的試圖抓住那束最燦爛的餘暉，彷彿想證明自己的時代還未遠去。

    但是，你爲何便只能看見那過去呢？便不能睜開眼睛看看你身旁的現在呢？

    忒休斯依然在注視着遠方，而一旁的淮德拉則有些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