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半神與半神

    銀河歷22054年，末日曆543年。

    鬱鬱蔥蔥的叢林之中，空地中心只有一間木屋，木屋前，一羣手執武器的古代戰士與幾名太空服的男女緊張對峙着。誰也不敢放鬆警惕，在古代戰士們看來，這幾個奇怪的巫師手裏的武器格外危險；而在星際人類看來，這一羣力大無窮的怪物危險程度恐怕也不亞於基因戰士。

    “怎麼辦，大姐頭，大哥進去好久了，還沒動靜，要不……”

    幾個男女當中，其中一人極小聲的對着爲首的女孩說道。

    爲首的女孩抿嘴不語，謨羅伽羅在進入木屋之前，說讓她放心，是啊，誰能威脅到一位靈能戰士呢？但爲了蛇之父的真相，自從來到這個奇異世界以來，發生的種種已經讓她不敢完全相信這點了。

    在這個擁有神靈、法師、怪物的蠻荒世界當中，靈能戰士也並非無敵的，之前他們才僥倖從一個林中女神的手中逃脫，要不是謨羅伽羅勉強拖延住那位林中女神，恐怕幾人就活不下來了。

    而根據這段時間找到的線索，這件木屋的主人——白胡子老人似乎知道什麼。

    這是一位在當地人口中極爲古老神祕的巫師，據說他的智慧甚至超越了神靈，一些年輕的神靈都會前來向他尋求智慧。

    在經歷了一番艱難險阻之後，又與護衛大戰一場後，謨羅伽羅終於被認可可以去見白胡子老人了，而很奇怪的是，謨羅伽羅卻彷彿預感到了什麼一樣，她能夠感受到，他心中似乎有了某種猜測。

    “放心吧，沒事的。”

    在木屋前，謨羅伽羅只是看着她，平靜的說了句。

    目光望向木屋，那簡陋古朽的外表，遮擋了一切試圖窺探的視線。

    ……

    而木屋內，氣度沉穩的男人凝望着眼前的老者，老者看不清多大的年齡，只知道他的面容極爲蒼老，但只有那些長到拖在地上卷成一團又一團、甚至把他自己的身體都給半埋起來的白髮白鬚，證明他活過的歲月有多麼的古老。

    看起來，他似乎已經很久都沒有動過了，以至於緩慢生長的發須都已經纏繞在他的手腳身上，而要做到這一點，又究竟是要在這裏枯坐多少年月呢？

    沒人知道。

    “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我會是以這樣的樣子再見……都烏。”

    沉默良久之後，男人開口道。

    在他查到的資料當中，在自己失去聯繫之後約百年，第二共和又組織了幾次探索，而都烏則在其中一次探索中失去聯繫，被第二共和認爲已死亡。

    而現在，本應該死亡的人卻出現在了這裏。

    老者的反應似乎有些遲緩，他彷彿無意識的睜開了眼，看見面前的男人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輕輕眨了眨眼，似乎在回憶着什麼，然後用沙啞怪異的聲音說道。

    “我從沒有想過，你我還會再見，謨羅伽羅。”

    “是幻覺嗎……還是夢呢……好久了，真的已經好久了……但不知道爲什麼，和你的再見卻好像過去的事情都只是昨天剛發生的，好像我們在大師們那裏學習的事情都才剛剛發生不久。”

    老者自顧自的說着，然後沉默了一會兒。

    即使看到了很久很久沒有見到的故人，老者也沒有表現出什麼特別的情緒起伏，只是安靜的回憶着，閉上眼，然後自說自話的說着。

    “謨羅伽羅……我不知道我現在該做什麼，你能告訴我嗎。我應該高興嗎？我應該很高興才對吧，我在夢境中夢見過你們那麼多次，但爲什麼我會這麼安靜呢……”

    老者的聲音當中帶着困惑與迷茫，這位智慧超越神靈的老者，此刻卻如同剛出世般的嬰兒般不知所措。

    男人望着面前的老者，他沉默着。

    每一位靈能戰士都是被特別改造過的，每個人的壽命很長，壽命三四萬年以上也不奇怪，而現在在男人的視線當中，這位昔日的師弟卻蒼老到了不像樣，別說是靈能戰士，就連最普通的星際人類都不如。

    能夠扭斷太空材料的肌肉萎縮了，遍佈靈能迴路的骨骼也失去了神性光彩，黯淡下來，以至於身材也矮小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而在靈能感知當中，本應該如日月般皎潔璀璨的靈魂也斑駁不堪，渾濁而黯淡。

    每位靈能者都能夠清晰的感受到別人的心靈光輝，也能夠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心靈光輝，這是最基礎的本能。而眼下老者卻連自己的感情都失去了感知能力，連最普通的凡人都不如。

    從身體到心靈，衰敗腐朽的氣息充斥在老者的每個角落中。

    行走在星空之中的半神，此刻卻衰老成了這個樣子。

    “都烏，那年你失去聯繫後，都發生了什麼。”

    男人沒有太多的感傷，只是問道。

    無論如何，他都是爲了完成自己當年的調查而來的。

    老者低下頭，陷入到回憶當中，半晌之後才開口道。

    “發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該從那裏說起呢……就從我來到這個宇宙開始說吧。那年我奉命探索大蛇的眼睛，然後再接近大蛇眼瞳的時候，我發現我穿過了它的眼瞳，然後墜向了這個宇宙——這個大蛇的腹中世界。”

    老者回憶着，然後慢慢道。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蒂洛安將軍看到的其實是大蛇的腹中世界，穿越它的眼眸，便能來到這個全新的宇宙當中。在大蛇的眼眸中，藏着一個宇宙……”

    謨羅伽羅皺眉。

    “等等，你說的是宇宙？”

    在星際時代，宇宙與世界已經被區分成了兩種含義，星球、宇宙都可以被稱作世界，而宇宙則只特指一個。

    老者沒有說話了，只是擡眉看着謨羅伽羅。

    “謨羅伽羅，你還沒有發現嗎，這裏已經是一個全新的宇宙了，一個不存在粒子的宇宙，一個廢墟宇宙。”

    “當我們進入這個全新宇宙的時候，你我就已經被替換成另一種東西了，我們身上的雖然還是血肉，卻不再是粒子血肉，即使放大億億倍，也依然是血肉，我們看不見那些粒子了……這一點，我過了很多年才意識到。”

    老者的嘴角抽動了，似乎想要笑，譏笑當年的自己，但還是歸於平靜。

    “謨羅伽羅，你知道我已經在這裏活了多少年嗎？三萬五千年了，我的壽命即將走到盡頭，而在外界僅僅過去了兩千年。”

    “我在這裏已經待了許多年，我隱約明白了大蛇的本質是什麼了……它是一個以世界爲食的怪物，它比我們的宇宙還要古老，早在我們的宇宙還未誕生之前它就已經存在了，這個腹中宇宙便是它所吞下的宇宙殘骸，而它最終的目標也不只是去吃一個黑洞，而是要將整個宇宙都吞入它的腹中。”

    “還記得嗎，在我們探索之前，第二共和做過很多次嘗試，甚至傷害過它的鱗片和血肉。但最後都無效了。”

    “反物質？奇異物質？時空？爲什麼這些東西最多只能傷害到它一次，之後便無效了？因爲蛇只是它的外表，損壞它的那層外衣又有什麼意義？”

    “以世界爲食的怪物，即爲吞噬世界之龍啊。”

    ……

    兩位半神談論了很多，良久之後，謨羅伽羅走出了木屋，女孩迎了上去。

    “你沒事吧？”

    望着那擔憂的目光，謨羅伽羅搖了搖頭，然後，他突然高聲道。

    “我們能贏嗎？”

    女孩的臉上寫滿了不明所以與問號，而身後木屋中，老者沉默良久，輕聲說了一句什麼。

    聲音很小，但謨羅伽羅已經聽到了。

    “走吧。”

    當衆人走遠之後，鬍鬚爬滿了身上的老者垂下頭，閉上眼睛，向着昔日的兄長無聲道。

    “大哥，保重。”

    老者就這麼垂下頭，再沒有擡起。

    都烏，死亡。

    ……

    “人可以被消滅，但不可以被打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