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挪亞的方舟

    古老的海底神廟當中，看不清樣貌的漆黑之物高坐在王座之上，即使只是單單坐在那裏，從它的身上也在散發出一股黑暗、幽邃的氣息，那股黑暗令人感到恐懼，顫慄，心臟彷彿都被死死握緊了一般，無法喘息，不由自主的想要跪伏在地上向它膜拜。

    恰如是存在一個無形的黑洞一般，令王座旁的一切光線都隨之扭曲起來。

    而那豎立的蛇瞳此刻則越過那億億噸海水的阻隔，毫無阻礙的觀察着大地之上那個名叫挪亞的凡人一舉一動。

    聆聽天啓的凡人得知了世界即將毀滅的事情，驚慌失措的男人試圖向其他人尋求幫助，但是，又有哪個人會相信“滅世大洪水”的說法呢？

    輕蔑而嗤笑的村民們拒絕相信這個極力哀求的男人的話，男人最終迫不得已，最終只能帶着唯一相信自己的妻子，還有三個孩子們，遠離了人羣，開始在海邊建造那艘規模空前的巨船……

    “父親，我們不做些什麼？”

    王座旁，那侍立在黑暗之物的蛇女柔聲問道。

    而看不清面貌的黑暗之物則沒有回答，而是舉起手，看着手中的那枚白色棋子，那是由一個家庭所構成的棋子。

    身體健碩的中年男人環抱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們，身旁簇擁着兩個一大一小孩子，妻子的懷中則抱着另一個尚在襁褓當中的幼子。丈夫臉上的堅毅，孩子抱着自己父母的懵懂，還有正在大聲哭泣的幼子，以及那正依偎在丈夫懷裏，低頭憐愛的看着自己幼子的妻子……父母、孩子之間，兄弟手足之情、父母憐愛之情，夫妻相愛之情，所有的家庭親子感情都體現的惟妙惟肖。

    冰冷的豎立蛇瞳則注視着這個並不屬於自己所掌控的白色棋子，白色棋子剎那間化作粉碎。

    “沒有必要。”

    平靜而低沉的聲音說着。

    身旁侍立的蛇女並沒有再多問，只是安靜的俯身一拜，隨即化作光點消散開。

    空蕩蕩的神廟之內，唯有那高坐王座者孤處。

    “……”

    而這時，從那神廟之下的大地深處則逐漸傳來了某種低沉而宏亮的聲音，深沉而悠揚。

    那是自創世之初便沉睡在這大海之下的古老之物夢囈聲，那個以吞噬世界爲食的怪物此刻仍然還在沉睡當中，當它沉睡時偶爾挪動身體，便會在海底和大地之上引發足以割裂大陸的鉅變；那偶爾會被地上生物所聽到的低喃夢囈，則會令其異變成爲怪物，那些最古老的吸血鬼、狼人、半人馬等等，無不都是因此誕生出來的。

    這個怪物仍然還在沉睡，因爲它還不餓，但黑暗之物知道，這個龐大而古老的怪物終有一天會因爲飢餓而甦醒，到那個時候，所有的理智與智慧都會在那永無止境的飢餓感當中被撕成粉碎。

    屆時，貪婪而暴戾的怪物將會吞噬這個世界上的一切。

    “現在還不是甦醒的時候。”

    而傾聽着那低喃夢囈聲，王座之上看不清面貌的黑暗之物則輕聲說了句，然後無聲的感受着地底深處那短暫的騷動逐漸歸於平靜，以手扶額，那豎立的蛇瞳深處唯有無盡黑暗，讓人無法猜透它的想法。

    ……

    一望無際的海邊，在海邊鬱鬱蔥蔥的森林當中矗立有幾座木屋。

    “雅弗。”

    看着面前的身材筆直挺拔的小兒子，還有他所牽着的年輕女孩，臉上多了幾分滄桑痕跡的挪亞臉上少有的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舉起手，拍了拍小兒子的肩膀，感受着小兒子那結實的臂膀，挪亞一時竟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忍不住的喃喃重複道。

    “好……很好。”

    有些靦腆的雅弗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父親，然後吶吶道。

    “那……”

    “婚禮對吧，我知道的，就在下個月。”

    但挪亞彷彿看出了自己兒子的想法，微笑着點了點頭。

    隨即，在挪亞面前，兩個年輕人激動地忍不住擁抱在了一起，歡呼着，慶祝着。

    而在他們所沒有注意到的地方，挪亞臉上的笑容漸漸有所褪去，然後喃喃道。

    “下個月……是啊，下個月。”

    說着，他的眼神當中充滿了複雜，轉而看向了大海的方向……

    在那裏，靜靜地躺着一艘巨大的船，長約數百米的艨艟鉅艦，是挪亞一家花費了一百二十年時間才得以建造完成的大船……那艘神所向他昭示的大船。

    就在下個月，就在他的小兒子成婚的時候，這艘船也就完成了，但是，這也就意味着……

    伴隨着年輕男女歡呼聲的，則是那無聲的悵然。

    ……

    一個月後。

    “譁啦啦……”

    木屋內，夜晚海邊傳來的潮水拍岸聲不時響起，早已習慣了這一切的挪亞倒也不覺得什麼吵。

    白天的婚禮很是熱鬧，雖然遠離了人羣，只有挪亞一家在此默默生活、建造大船，但是大兒子和二兒子也早已成婚，更別提還有幾個剛剛出生的孩子，十幾人的家庭婚禮還是令氛圍頗爲溫馨愜意。

    但是，婚禮之餘，挪亞的心中卻只有悵然。

    明天，大船就修好了，衆多的動物和植物都已經聚集完全，甚至於……其實是那些動物們主動聚集在此，就彷彿是有某種力量驅使它們這樣做一樣。

    不同於幾個兒子和兒媳的不知所措，挪亞倒是心中瞭然，他明白，神所向他昭示的大洪水即將到來。

    躺在牀上挪亞睜着眼睛，怎麼也睡不着，最終，他伸出手，又一次的從身旁取出了那份金色卷軸……

    那份即使是在夜晚也會散發出淡淡金光的卷軸。

    望着手中的卷軸，即使是過了一百二十年也依舊光潔如新，挪亞沉默了。

    一百二十年前，他最初看見那個金色卷軸時究竟是什麼心情，已經記不清楚了，驚愕？慌亂？不敢置信？否認？遲疑？

    或許這些感情都有吧，但唯一令挪亞至今無法忘卻的……

    則是那深深的恐懼。

    “神啊，你爲何要毀滅這個世界……”

    挪亞喃喃着。

    他不想這個世界毀滅，他的家庭，他的記憶，還有他的故鄉，以及一切的一切，這些都太過寶貴，他不想讓這些消失。

    曾經，他不知有多少次希望這一切都只是一個夢，但每次睜開眼，卻都能看見這份無聲沉默的金色卷軸。

    一百二十年，不知道爲什麼，金色卷軸當中所記錄的大洪水時間，不多不少，就是一百二十年。也就是在這第一百二十年，他剛好將這艘大船建好了，彷彿冥冥之中早已有一股力量預知到了這一切一樣。

    “……”

    這時，一隻冰涼的手輕輕的握住他的手。

    不像是一百多年前那樣光滑柔順，那些因爲勞作而縫補留下的疤痕，摸上去凹凸不平，見證了手主人的滄桑。

    在這一百多年間，這雙手的主人承受了太多的辛苦，但挪亞卻從來也沒有聽到手的主人對自己抱怨過，一次也沒有。即使是在現在，手的主人也依舊在無聲的安慰着他。

    挪亞的眼神當中流露出了幾分複雜。

    “我們是一家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女人用一隻手輕輕撫摸着挪亞的臉頰，望着自己的丈夫，然後將頭輕輕埋到挪亞的懷中，感受着自己丈夫的心跳聲，輕聲說道。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身旁的男人則無聲的抱住了她。

    耳畔，唯有潮水聲依舊，從未改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