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註定的命運

    “你創造了這個世界，令這個世界‘誕生’了，所以這個世界便註定了它的‘死亡’，而世界的‘死亡’……便是雷加魯克。”

    雖然面對着的是殺死了自己父親的仇人，看似兩人之間應該有着解不開的深仇大恨，但是兩人卻都看似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依然在平靜的對話着，甚至於智慧巨人還在給奧丁慢慢的解釋着他的困惑。

    太久了，都已經是不知道多少萬年前的恩怨了，一切都早已塵埃落定，伴隨着霜巨人始祖伊米爾的死，伴隨着世界樹的誕生與整個九大世界的形成，早在天地誕生之前，萬物一片混沌的時候，遠古神靈與遠古霜巨人之間那些綿延了不計其數年的恩怨便早已一筆勾銷了。

    “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着兩個必然而無法掙脫的命運，又或者說，正是因爲這兩個必然的命運，所以才能誕生出了這個世界。”

    “兩個註定的命運當中，一個便是世界的誕生……我的父親，霜巨人始祖伊米爾命中註定死於奧丁、威利、維三兄弟之手，化身成爲世界樹，這是他註定的命運，因爲他若不死，則世界也無從誕生。”

    “我的父親伊米爾知道這一命運，也曾試圖掙脫過這一宿命，他的力量遠遠超乎了所有神靈與巨人的想象，也一度彷彿能夠掙脫開這一宿命，看到了那渺茫的希望。但你的兄弟——洛基，卻也遠比其他所有人都想得要更加聰明而狡詐，他將巨人的希望徹底打破，最終還是令伊米爾徒勞的敗在了你們三兄弟的手下，屍骸化身成爲了這世界樹，以支撐起整個九大世界……”

    說到最後，密彌爾的聲音第一次有了一些微妙的細微變化，似是感慨，也似是傷感。

    而聽着密彌爾的話，奧丁默然着，親身經歷過那一戰的他很清楚那究竟是何等恢宏壯麗的一場史詩大戰，當時還年輕的他，甚至至今都還清晰地記得那種深深地絕望感和無法力敵的渺小感，當他忘記一切雜念，選擇捨命一搏、奮力搏殺之後，回過神來，自己的神槍岡格尼爾已然洞穿了對方的胸膛，那看似不可戰勝的霜巨人始祖不得不在他面前頹然的轟然倒地。

    “而現在，奧丁，另一個命運即將降臨了……或者說，從這個世界誕生的那一刻起，這一命運就已經註定了，誰也不能違逆，整個宇宙的一切生者與死者，已然註定要毀滅在雷加魯克——那諸神黃昏之下。”

    密彌爾看着他，語氣極爲平靜。

    奧丁的臉上陰晴不定，他又問道。

    “難道就真的沒有任何辦法，可以阻攔雷加魯克的到來嗎？”

    密彌爾搖了搖頭道。

    “奧丁，你能賦予一個凡人永恆的生命、讓他永遠不死嗎？”

    奧丁張口便欲言，卻隨即好像反應了過來一樣，停滯了下來。

    年邁的智慧巨人看着他，點了點頭道。

    “看來你也明白了……一個擁有永恆生命、永遠不死的凡人，真的還是一個凡人嗎？”

    “能夠逃脫出宇宙死亡宿命的宇宙，真的還是那個你所希望看到、並努力試圖維護的宇宙嗎？”

    但奧丁猶有不甘的說道。

    “但我可以把這個命運往後推延。”

    他的目光帶着不甘，早已不再年輕的面容上此刻卻滿是固執與倔強，亦如那年……那個還不是神王、意氣風發的年輕神靈。

    密彌爾點了點頭道。

    “對，你確實可以試着把這個宿命往後推延，甚至是把這個命運無休止的往後拖延，正如你囚禁巨蛇和魔狼一樣，它們是整個宇宙的隱患，倘若你沒有當機立斷的把它們囚禁起來，恐怕，此刻令整個宇宙爲之覆滅的諸神黃昏，便已然伴隨着它們的貪婪與暴戾而降臨了。但換言之，只要它們無法掙脫開囚禁它們的枷鎖，便永遠不能令諸神黃昏爲之實現。”

    出乎意料的，密彌爾意外的同意了奧丁的看法，但隨即……

    “不過……你真的認爲，這樣就能躲避開雷加魯克——一切諸神與生靈的必然命運的到來嗎？”

    密彌爾的蒼老眼睛注視着面前的神王奧丁，一字一句的說道。

    他的表情變得淡漠而冰冷了起來。

    “上一個試圖用這種方式逃避宿命的人……我的父親、霜巨人伊米爾，已經死在了你的神槍之下。”

    奧丁爲之語塞。

    密彌爾沒有在意奧丁臉上的表情，而是轉過頭看着身旁的智慧泉，沉默了許久，然後口中突然莫名的喃喃着一句話。

    “過去之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他的聲音低沉，說這句話的時候，彷彿帶着無限的沉重與莫名傷感。

    奧丁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

    “我沒有聽說過這句話。”

    “你當然不曾聽過這句話，因爲說這句話的人，本就不曾存在於這個宇宙當中，甚至都不曾出現過任何一處時間、任何一處空間當中，他從來不曾存在過。”

    密彌爾閉上眼睛，低聲喃喃道。

    “奧丁，你將自己與智慧泉相連接，得以知道那些宇宙中過去已經發生的事情、現在正在發生的事情、未來將要發生的事情……但是，飽飲智慧泉水的我，卻能夠知道那些宇宙不曾發生、也不會發生的事情。”

    “正如同洛基突發奇想的‘世界貨幣體系’，你不曾看見過那個未來，所以便也無法理解，無法知道，那個突發奇想的想法將會孕育出一頭名爲‘資本’的怪物，並將會有一個凡人爲其著述《資本論》。”

    “你能看到雷加魯克、那諸神黃昏之日降臨的那一日，恐懼這一未來、試圖逃避這一未來、對抗這一未來，但我卻能夠深深地知道……你終將在這個未來的面前爲之俯首，垂下你身爲神王的驕傲，承認自己的失敗。”

    “奧丁啊，我將這個未來宣之於我之口、訴之於你之耳，是因爲我已明白了這一宿命的無可違抗，在那無數種可能的未來和無限種可能的過去當中，你都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可能成功。”

    “正如同在那有些過去當中，在那場阿薩神族與華納神族的曠日持久大戰當中，我被你作爲人質交給華納神族以停歇戰爭，但最終，我卻又被砍下頭顱，被深感上當受騙的華納神族們將頭顱送回給阿薩神族……”

    “又譬如那條巨蛇耶夢加德，它也並非一定會吞吃太陽，而是可能就這麼在海底慢慢長大，直到將自己纏繞在海里一圈，以口銜尾，無法動彈……”

    “再好像是你的兄弟——維，他也不曾如你記憶當中那般，死於與伊米爾的戰爭當中，而是原本應該還活在這天地之間……”

    “還有那諸神的守護者，海姆道爾，有些過去當中，他並非是由諸神的力量共同塑造出來的，而本應該是由那老海神埃吉爾的九個女兒、海浪之女孕育而生……”

    “……”

    密彌爾絮絮叨叨的說着，口中說着種種荒誕不羈的言辭，亦幻亦真，而奧丁卻聽的直皺眉。

    “密彌爾，你究竟想說的是什麼？”

    智慧巨人看着他，然後悵然的嘆息道。

    “神王奧丁啊，我所想說的是，縱然是在這無數種可能的過去與無數種可能的未來當中，我也不曾見到過有能夠跳脫出這兩個必然命運的可能。”

    “再多的可能性，也無法掙脫開這兩個命中註定的命運，雷加魯克的到來無可迴避，亦無可抗拒。”

    “當這個世界誕生的那一刻起，一切便都已經註定了，所有的掙扎……也都不過是徒勞而已……”

    他說着，臉上的疲倦之色越來越重，他的聲音越來越慢。

    然後，這位年邁的老巨人便這麼依靠在智慧泉旁睡着了。

    而奧丁則注視着自己面前的密彌爾，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最終，他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然後對着早已睡着了的老巨人低聲說道。

    “密彌爾，神王是不會、也不可能屈從於任何力量的，哪怕那是命運也一樣。”

    說着，他毅然轉身，朝着來時的小徑而去。

    身後，睡着了的老巨人倚靠在智慧泉旁靜靜地睡着，宛如亙古不變。

    很久之後，空中才彷彿迴盪着一聲悵然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