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九章 牧師與騎士

    派拉達帝國，灰濛濛的天空下，秋冬交際的季風正不斷的吹拂着那無邊而空蕩蕩的平原。

    目視所見，在這以遙遠的峻嶺爲邊界的大地上，主幹道和分支之外如瘦骨嶙峋的老人手背上的青筋一般，泥濘，而又蜿蜒曲折。彷彿牛皮癬一般雜草叢生的農田裏，伸至都抓不到幾條願意蠕動的蚯蚓，污濁不堪的河流靜靜的流淌着，也不見尋常畜獸靠近喝水，好似老人斑那樣長滿青苔的空屋和破敗不堪的風車裏灌滿了季風，偶爾平原上傳來震天響的震響，那定是哪家的失修建築承受不住歲月的重擔，在一片驚雷般的坍塌中結束了風燭殘年……

    比起其他地界，這兒缺了人煙氣，剩下一片狼藉。

    半年！

    只用了半年！

    短短的半年！

    任誰都無法想象，半年前的這裏，可是被精靈們稱爲“塔米爾索娜”，即精靈語中繁華與富饒的地方！

    過去的過去，在亞蘭諾恩與獅鷲心帝國攜手合作的時代，爲了維繫兩大陣營交好的狀態，人類當權者們專門在帝國的中部地區爲精靈們設置了這麼一塊特區。

    當然了，貪婪如人類貴族，怎麼可能捨得給精靈一塊豐沃富饒的土地呢？這所謂的精靈特區，不過就是一處人類帝國內部戰爭史上遺存至今的舊址，一塊滿目瘡痍、鮮有耕種的，山溝裏的小平原。

    但，精靈們並沒有放棄此處，森林女神授予了精靈們溝通自然的能力，也寄託給精靈們改造自然的使命。

    一代又一代的精靈們來到此地，一代又一代精靈們耕耘此地，一步一個腳印的，從一開始的雜草叢生，再到繁華、富足，人口興旺，讓這塊土地配得上“精靈特區”的稱謂。而到此一遊領略風光的吟遊詩人們，在感慨這裏的風土人情之餘，也在詩歌和樂章裏，將其親切的稱之爲，塔米爾索娜。

    只可惜，這些年以來，精靈與人類的衝突愈演愈烈，異端審判神殿的爪牙們也踏上了這片樂園——

    新特區開發，

    大面積徵地，

    招募人才，

    商業開發……

    如溫水煮青蛙一般，最一開始，黑衣衛們的手段僅僅只是明面上非常官方的人口遷移手段，一羣又一羣精靈們相信了他們的鬼話，他們離開特區，他們坐上篷車，期待着更美好的生活；

    等過了一段時間，離開特區的精靈們了無音訊，恐慌的情緒漸漸蔓延開來，警覺的精靈們組建成大大小小的團體，想要搜尋親友，想要探取真相，順水推舟的，黑衣衛們將這些因爲不滿而聚攏在一起的精靈，堂而皇之的扣上莫須有的罪名；

    到最後，剩下的精靈們已經多多少少猜到了真相，只是，他們已無力反抗，他們只想逃離此處，他們只想迴歸故土，這個時候的黑衣衛們，也終於撕開了虛僞的面紗，他們狼入羊羣，他們窮追猛打，他們肆無忌憚的抓捕，抓捕這些世代駐足於此處的精靈們，一次又一次，一批又一批！

    沒人知道這些精靈去了哪裏，沒人知道這些精靈最終的宿命，但人們知道，當住在塔米爾索娜裏的最後一個精靈被抓走之後，這片精靈特區再無往日的生機。

    “精靈們離開了，精靈們消失了，他們帶着祝福而生，他們留下詛咒死去！”

    坊間裏捕風捉影的傳聞，就像瘟疫一般傳播開來。精靈消失了，居住在這裏的普通人也開始畏懼這莫須有的詛咒，一晃半個月不到的時間，居住在塔米爾索娜的人類居民，也都紛紛離開了這片“詛咒之地”。

    只留下一片廢土，人跡罕至的廢土。

    直到這麼一羣人的到來，讓這片廢土多了稍許的人氣——

    “開飯了！”

    伴隨着後勤隊隊長那一聲親切而響亮的吆喝，埋頭紮營的士兵們、拾綴柴火的孩子們，還有紡織衣布的女工們，他們紛紛放下手中的工具，爭先恐後的擠到那一抹炊煙前頭。很快，隊列裏的小隊長們紛紛站了出來，呵斥聲，皮鞭聲此起彼伏，直到這時，那些面黃肌瘦的士兵們才滿腔幽怨的嘟囔着嘴，讓出一條婦孺先行的長龍後，再順着長龍的屁股排起了隊伍。

    而在稍遠些的高地上，裝備精良的精銳們不屑的瞥了一眼臨時營地裏的騷動，他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警戒的盯梢着四周的情況，在確認遠處連只鳥兒都不願往這邊飛之後，精銳們才從懷裏掏出風乾後好似樹皮般堅硬的肉乾輕聲咀嚼，而他們的手也不曾停下，熟練的爲傍身的刀刃打磨上油。

    毫無疑問，這是一羣東拼西湊的民間武裝。

    在這些民兵之中，有些人是因爲流離失所，只得加入行列，謀求當下的口糧；有些人是因爲傳經佈道的宣講，在這亂世中追逐內心的信仰，還有些人甚至只是一時衝動，爲了所謂的大義揮灑熱血。

    不管因爲什麼理由，這些曾經的平民、難民、傭兵，還有前帝國士兵，最終聚集在了一起，加入了這支隊伍。

    散兵遊勇帶來的問題的確不少，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是軍旅出身，歸功於首領們的領導力，這些民兵們的確會聽從命令，但在執行時卻不可避免的露出幾分迷茫和懈怠。而他們的首領也清楚地知道這點，與其說是將這些無用的平民難民聚在一起指示他們當炮灰，更應該說是出於仁義和道德，收容這些可憐人，讓他們有個歸宿而已。

    事實上，在這風雨飄渺的亂世之中，能不以盈利爲目的，白手起家，收容無家可歸的的難民們，組織起這麼一支武裝隊伍，已經是非常難能可貴的一件事了。

    這支的武裝隊伍有兩名首領，一名優秀的戰士和一名強大的牧師，戰士首領手執長劍，眼睛如同綠寶石般明亮，披肩的金髮從滿是磨損的頭盔中露出半截，舉手投足間盡顯不凡之色，而另一名首領則一直隱藏於斗篷和面具之下，沒人知道她的名字，沒人見過她的真容，就連戰士首領，對她也只會以職階稱呼。

    而就當這羣亂世中的可憐人們在享受午餐帶來的短暫的安逸的時候，他們的兩位首領，此刻正滿面怒容的注視着眼前的不速之客，纏繞在他們周身的狂暴的聖鬥氣和澎湃的光元素，也在不斷地向對方表明抗議和反感！

    “……兩位將軍，請再考慮一下吧，獅鷲心帝國的道路已經走歪了，異端審判神殿的藏污納垢已是讓世人不恥，作爲始作俑者的教皇必須得付出代價，獅鷲心帝國需要一個新的領袖，只要您點頭，金錢，人脈，情報，兵力……一切完成大義所需要的資源，我們願無償提供！”

    看着眼前的“中間人”手舞足蹈的高談論闊和魅惑性的容顏，兩位首領已難以壓抑住心中的反嘔。

    什麼大義，什麼無償，若是依靠了這些人，帝國的未來才真的是永無出頭之日！

    能夠屹立於這片主帳之下的人，可不是什麼手無縛雞之力的平常村夫村婦，他們一眼就已洞穿這位“中間人”，藏在表象皮囊下的真實模樣——

    秩序陣營三階兵種，燈神。

    燈神有着和人類外貌幾乎相同的上半身模樣，只是不同於人類的血肉之軀，他們藍色的皮膚底下，奔騰着宛若江濤般洶涌的魔力，一枚堪比異世界核電池般的魔核，替代了人類的心臟。

    區別於人類用於行走在大地上的雙足，由於身體絕大部分構造都是由魔力具現化而成，只要燈神願意，他們可以完全沒有體重，所以一般情況下見到的真實燈神，他們的上半身是藍膚人形的模樣，下半身則是由小型龍捲風般的魔力雲托起，常年漂浮在半空中，以此來節約魔力，不過，倘若見到下半身化爲人形雙足行走於大地的燈神，一定要小心謹慎。那是燈神之中的佼佼者，澎湃的魔力讓他們根本不在意化形法術的長時間消耗。

    這些由上古鍊金術所造就的強大生物，一個個都是活着的法神，而當燈神聚集在一起成爲制式化的軍隊，即便是吸血鬼羣也得避其鋒芒。

    既然燈神出現在這裏，那就意味着，他們背後的帝國，偉大的阿坎，正在時刻注視着獅鷲心帝國，注視着這個風雨欲來的國度！

    呵，偉大的阿坎，這可真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啊！

    挑唆民間反抗組織對抗正規軍隊，藉機獲取情報，擴大破壞成果，獲得戰略優勢。倘若意志力薄弱的組織頭目，只要對着他們點了一次頭，獲得了這些人的資助後，接下來一定會愈發依賴這些“天降之財”，最後成爲對方的一顆棋子，任由他們指使！

    帝國的事帝國的人來管，再糟糕的未來也是帝國自己的未來，讓他國勢力插手，這不叫大義，這是赤裸裸的叛國！

    可悲的是，即便他們可以堅定信念拒絕燈神的橄欖枝，又有多少反抗組織能拒絕的了這份誘惑呢？

    “我說，回去吧！收起你無聊的措辭和虛僞的承諾，滾回你的雪山神殿去吧！”

    戰士頭領最終還是動手了，兩束匹練般的鬥氣從燈神的身旁略過，恰到好處的打斷了燈神的演講。

    只是可惜了頭頂這頂陪伴他旅程到現在、早已搖搖欲墜的帳篷，鬥氣的餘威只是輕輕的撫摸了一下，這頂帳篷便像是進了碎紙機裏的紙張一般，上上下下的補丁隨同那洗了又洗的帳篷布一起四散飄蕩在空中，宛若下了一場五顏六色的雪。

    “看來交涉失敗了，真是可惜。兩位將軍，我相信，未來的某一天，我們會再見面的。”

    ……

    燈神走了，化作一隻漂亮的鸚鵡，一溜煙的飛向了天邊，只剩下一片狼藉的營盤和姍姍來遲的士兵。揮揮手，兩位首領遣散了神色緊張的士兵們，留給他們自己一點空間來思索未來。

    戰士首領拔出了劍，環顧四周，卻是愈發茫然。

    除了荒涼，這片土地並沒有留給他們任何東西。

    “所以，牧師，你帶這些迷途的羔羊們來到這兒，是打算讓他們要開墾這片荒地，是麼？就像精靈的先驅者們曾經付出的努力一樣。可，是誰毀滅了這耗費數代精靈的努力才積累下來的豐饒？是滿腹陰謀的教皇嗎？是殘忍決絕的黑衣衛麼？是被迫暴動的人民麼？還是說，這一切都得歸咎於那些放棄和平對話，與帝國不停廝殺的精靈大軍？牧師，回答我，我的劍，究竟該向誰問責！”

    “請冷靜下來，我的朋友，責難任何人的失職並不能改變現狀。不要向已逝的過去屈服，未來仍然流淌在我們的手中。來，舉起望遠鏡，看到遠方那片城牆了麼？越過它，再往深處走，那裏有我們的盟軍。”

    順着柔美的女聲往遠處眺望，那是一座名爲塔米爾的死城，而在這座城市後方的山丘上，一座堡壘十分突兀的屹立在頂端。

    說是堡壘，其實那是過去某位富可敵國的精靈富商的私人宅邸，只是爲了安全性考慮，特地建成了軍事堡壘的樣式。

    堡壘牆體無比堅固，地理位置易守難攻，堡壘外部設置了許多的哨臺，堡壘內部更是佈滿了暗道和陷阱。

    不過，即便坐擁如此優秀的堡壘，在教皇頒佈精靈抓捕令之前，那位精靈富商便早早的察覺到城市內潛伏着的不安與動盪，他並沒有選擇踞堡壘而守，或者圖謀在即將到來的混亂之下所掩埋的機遇，而是早早地帶走所有能帶走的財富，離開塔米爾之城。

    正因爲如此，這座長期無人居住的小型堡壘並未像富人區的其他宅邸那般，在無數次衝突之中化爲瓦礫與灰燼，以至於後來接管塔米爾索娜的帝國軍部隊，乾脆將這座堡壘作爲大本營，在此設立指揮所。

    “帝國軍？！牧師，你是認真的麼？你真的認爲這些獻媚教皇的狗腿子會加入我們？！”

    “他們會的，只要他們心中也有信仰，只要他們也盼望戰爭能夠結束。”

    “但那座堡壘……我敢斷言，如果發動強攻，即便是你我親力親爲，我們絕大多數的士兵也會和他們同歸於盡！”

    “不，不用強攻，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派拉達帝國已經殘破不堪，任何人都不應該在無意義的內耗中傷亡。”

    “你一個人？”

    戰士首領還想說些什麼，然而當他對上面具底下那堅定無比的目光的時候，他知道，自己已無力改變她那如鑽石般堅毅的決心。

    “我明白了，我會駐兵在邊緣區域，伺機而動，一旦察覺到異狀，我會帶兵強攻堡壘。牧師，不準犧牲，這是命令！”

    “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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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意思各位讀者，鄙人因爲結婚+工作換崗等事情停更了半年，目前主職工作已經穩定，接下來會慢慢恢復更新，也已經走完了3\/4的篇幅，應該（大概）很快就能迎來結局，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