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三章 真正的答案

    “……爲了大義，真的可以不擇手段嗎？”

    “呵……老夫以爲你要問什麼問題？就這？就這？！你居然問一個百年老將這種問題？呵！這天真的問題可真配不上你那四十萬金幣！”

    喬治的發問，換來的是格萊明將軍無情的嗤笑，不過似乎是看在四十萬金幣的情面上，格萊明將軍並沒有過多地貶低喬治的“天真”，而是認認真真思考了一下後，簡短的回答了這個問題：

    “作爲一個軍人，作爲一個將軍，老夫會明確的告訴你，老夫可以爲亞蘭諾恩獻出生命，比起維持前線的戰場，區區一城的暴動，根本不值一提；作爲你眼裏，因爲這場暴動而死的精靈的間接兇手，老夫不會否認我的罪狀，但老夫也給你一個建議，在你離開紅松城之前，去富人區逛逛吧，挨家挨戶的看一遍，然後，你會和我一樣，嗤笑你自己提出的問題！”

    “吾心吾行澄如明鏡，所作所爲皆屬正義！”

    逛逛富人區……是麼？

    格萊明將軍的建議，喬治照做了。

    紅杉城的富人區和平民區相隔並不遠，一條並不寬闊的溪流，在岸邊由擅長園藝的德魯伊所精修的高矮樹叢，再加上一圈典雅精緻卻不失防禦性能的附魔圍欄，共同築造起隔離兩片區域的紅線和高牆。

    不同於一般精靈所喜好的樹屋，那些富有的精靈，似乎更趨向於模仿人類貴族住宿在石磚和杉木共同搭建的堅實別墅裏，只不過秉承了精靈們一貫的藝術氣息，每一個精靈戶主對自己住所的風格卻是追求格外的獨一無二，可以說，這裏的每一棟建築，都稱得上是無比精緻的藝術品！

    只可惜，遊蕩在富人區街頭的喬治，根本無心讚歎這些美輪美奐的磚混建築，在喬治的瞳孔裏反射着的，是城外兵站急缺的淨化藥劑，卻在這裏的每家每戶倉庫裏堆積成山！

    除了非常少量的自用之外，在必要的時候，這些“大發善心”的精靈戶主，會以“仁慈博愛”爲名，用着比盜賊工會還要高許多的售價把囤積的淨化藥劑販賣出去；

    一線精靈戰士們用着滿是箭痕的藤甲和長弓，而這裏每家每戶的守衛們都配備鋥光瓦亮的鐵甲和弓弩，優渥的生活和充足的飲食，讓這些守衛身上的鐵甲與他們的身體顯得有些過於“貼合”；

    每個兵站都告急的高階精靈牧師，在這裏卻能時不時的見到他們的身影，這些精靈牧師們留在這片區域的作用，僅僅是爲一小部分人祈福，或是給那些新生兒們念上幾段祝詞；

    的確，由於守城軍的失誤，富人區也有些許遭到劫掠的戶主，如今在被騷亂破壞成廢墟的區域之中，那些擅長土系法術的德魯伊正在以極快的速度平地造樓，偏偏僱傭這些德魯伊的人，也就是那些即將入駐富人區的新貴們，他們的名字，卻無一不是出現在與盜賊工會交易買賣的名冊之中！

    看着這同一座城市裏涇渭分明的風景，喬治終於理解了格萊明將軍讓他來富人區考察的用意。

    這場對普通人而言，的確是爲了信仰揭竿而起的犧牲，但對那些投機者和富人們而言，又何嘗不是一場財富再洗牌的狂歡呢？

    誠然，懷特城主是富裕階層的頂峯，是這場騷亂的策劃者和推動者；誠然，爲了軍費，格萊明將軍將大批從人類部隊中繳獲的物資和軍備賣給了盜賊工會，以至於他在此次事件中難咎其職。

    但，百層高塔削去頂層，底下九十九層不會因此而倒塌，第九十九層會接替塔頂的位置，而第一層依舊被踩在所有層的底下。

    在這場騷動之中，信仰只是大部分精靈的藉口，每一個掠奪火併的精靈，每一個背後操盤的精靈，每一個不當得利的精靈，每一個沉默不語的精靈，都是兇手！

    就像矮人俗語中所說的那樣，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至於喬治，無論他怎麼努力，他也只可能是個，曾經天真的以爲能改變這一切的過客而已！

    ……

    一切都想通了，得到了苦苦追尋的答案，喬治卻又一次的陷入彷徨。

    踉踉蹌蹌的走在平民區的街道上，那些樹屋被眼中損毀、只好藏身於廢墟的精靈與他擦肩而過，那些用全部家當買了惡魔火和短弩、如今已是一貧如洗的精靈與他擦肩而過，那些什麼過激行爲都沒做、卻在暴動中意外受重傷的精靈也與他擦肩而過。

    不知不覺間，喬治竟是意外的碰上了那位，爲了逝去的孫女背叛前城主的管家，半精靈凱特.勞爾。

    “喬治長老，喬治長老？您這是怎麼了？您的臉色看起來糟糕透了！”

    “哦，是凱特啊！正好，請收下這些，就當是報酬。聽我一言，離開這兒，找個別的城市落腳，紅松城現在並不安全……至少，對你而言並不安全！”

    也許是必然的巧合，剛剛在富人區遊蕩的時候，喬治的心靈感應天賦不經意間探查到，某位準備代替懷特上任的新城主，他的雄心壯志裏，就有剷除前城主舊黨的計劃，而管家凱特的名字，便在其列！

    無論出於何種目的，叛徒的結局永遠只可能是悲劇！

    “謝謝你的好意，喬治長老，我的命運我很清楚，這些報酬我用不着，更何況現在，我更關心您這邊的情況。如果您願意信任我的話，不妨和我說一說吧！”

    看着這位懷抱孫女衣冠遺物，眼神已看淡世間生死的老管家，或許是心中不快過於壓抑，或許是不想把這份對格萊明將軍的負面情緒帶給妻子洛娃，破天荒的，這是喬治第一次，產生向一位陌生人傾訴一切的強烈衝動！

    “其實，事情是這樣的……”

    喬治還是開口了，而凱特也認真的履行着一個稱職聽衆的職責，靜靜地陪伴在一旁，直到黃昏掛上枝頭，直到幾隻吸血蝙蝠使魔站在喬治肩頭。

    商隊已經整備完畢，是時候離開紅松城了！

    “呼……抱歉，老管家，佔用了你那麼多時間，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跟着我的商隊一同離開這座城市。你是個可敬的人，至少我可以保證，在你找到下一個落腳點之前，護你周全。”

    “謝謝您的好意，年輕的精靈長老。過去，勞爾家族的某位公子愛上了一位精靈，爲了愛情，他放棄了人類貴族的榮耀，在這片土地紮根發芽，如今，我已是這個姓氏的最後一人。我已經活了幾百年了，這裏是我的家鄉，生我養我的地方，該經歷的我都經歷過了，能在這裏長眠，是我能想到的，最美好的結局。”

    血紅色的夕陽下，老管家溫柔的撫摸着她孫女生前留下的衣冠遺物，望向遠處的夕陽，他滿是皺紋的眼角似乎也舒展開了不少，而他眼中那淡淡的嚮往，好似在那視線的盡頭，他過往的親人在向他不斷揮手一樣。

    喬治見過這樣的眼神，已經見過太多次了。在一個對塵世毫無眷戀的人面前，自己一切的挽留都是徒勞無功的。

    共情涌上了心頭，溼潤了淚腺，發自內心的，喬治因眼前的老人感到了傷感。

    “凱特，就讓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還有什麼未了的願望嗎？我不希望你進入輪迴之門前，還在塵世留下憎恨或者是遺憾，我會盡全力完成你的願望，即便……即便是向格萊明將軍挑戰，我也在所不辭！”

    “喬治長老……不，喬治，請容我以一屆長輩的身份，這般僭越的稱呼你。請放心，自始至終，我並不憎恨誰，懷特城主也好，格萊明將軍也罷，畢竟時代如此，我和孫女這般被時代的塵埃砸中的人，也不過是比其他人更稍稍不幸一些。”

    “如果問我願望的話……我的確有一個小小的願望。”

    終於，老管家的目光，從遠方轉到了喬治的身上。

    那是怎樣一種哀傷的眼神啊！即便不開啓心靈感應天賦，透過眼神，喬治也能感受到，身爲長輩，凱特在分別之際寄託於晚輩的心情，是多麼的沉重！

    “我希望，未來的某個時間裏，能有那麼一處地方，在那裏努力救治病人的牧師們，還有德魯伊們，甚至是爲他們打下手的普通人，他們的生命能得以保障，他們的努力能受人尊重，他們的生活能幸福安康！喬治，我有一種感覺，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夠做得到的。”

    “凱特，你的遺願，我收到了！”

    夕陽漸漸地落下枝頭，一老一少兩道身影就此擦肩而過，漸行漸遠。

    凱特管家一直都清楚，自己的結局早已註定，只是，他從未料到過，自己在離別之際，託付給喬治的那份願望，會給喬治的未來帶來怎樣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