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之章【肆】 殺人只須誅心

    天空之城，莫比烏斯。

    “爲了人類的未來，元愷軍，衝鋒！”

    “殺！”

    ……

    衝刺，躲入掩體，開槍射擊！

    在黑暗而狹長的通道內，一羣裝備精良的人類正在急速穿梭其中，而在他們的頭頂，在轉角的牆縫，在樓道的階梯上，在難以察覺的通風道，甚至是那些看似堅不可摧的雕像中，都隱藏無數的陷阱機關，和最具威脅的敵人——

    吸血鬼！

    只是，那些體能、速度、反應，還有力量等等都比人類強大數倍的強大生物，卻是在這羣人類的槍口下節節敗退，那些不幸被子彈穿胸而過，血晶被擊碎的吸血鬼們，更是當場灰飛煙滅！

    快一點，再快一點！

    爲首的舜在心底不斷的吶喊着，向前衝刺的腳步不停，手裏射擊換彈夾的動作行雲流水，幾乎沒給擋在眼前的敵人任何喘息的機會，吸血鬼和他們眷屬所幻化的，那些詭譎難測而又速度奇快的血霧，在他槍口不斷噴吐的火舌下，不得不節節後退！

    七年了，已經七年了！

    元愷軍的其他人也許不知道，他們這些年訓練過無數次的，黑暗冗長而又陰森恐怖的訓練場，是舜憑藉着七年前的記憶，一絲一毫完美還原的天空之城莫比烏斯內部的場景，而那些已經深入肌肉、甚至骨髓的，近百種針對吸血鬼的戰術交替，更是舜日思夜想，對七年前的那一次有勇卻無謀的突擊戰，在腦海中推演過無數次，再推翻重來過無數次後，最終得到的最爲高效的戰術。

    當然，除了戰術以外，舜手中的武器也不再是過去那軟弱無力的小米加步槍了！

    元愷軍如今胸口所穿着的防具護甲，扳機所扣下的槍械彈藥，無一不是從舜獨家贊助的研究所研製出來，專門對吸血鬼用單兵模組。這些經過特殊處理的子彈彈頭，能產生近似於聖水般的特化攻擊，吸血鬼被這些子彈擊中的部位，不僅會產生無比強烈的灼燒感，更會破壞吸血鬼身體細胞的細胞核，阻止細胞進行快速分化。

    也就是說，中了特殊子彈的吸血鬼，再無可能輕易自愈，即便是在血霧狀態下，他們也難逃傷害！

    時代變了，科技在幫助人類一步一步拉近與吸血鬼之間的距離。經過了這些年頭，即便強如吸血鬼，也開始乖乖的依賴起長槍短炮之類的現代殺人工具，而非堅持原始而野蠻的近身搏殺。

    憑藉科技的幫助，人類終於爬上了和吸血鬼同樣的角鬥場上，人類在吸血鬼面前，再也不僅僅只是引頸受戮的弱者了！

    只可惜，科技僅僅幫助人類拉近了與吸血鬼的距離，卻遠遠還沒達到能夠碾壓吸血鬼的程度，更何況，既然身處戰場，就難免發生預料之外的事情——

    槍口的聲音絲毫沒有停歇，位於戰場中心的舜，指揮着手下的元愷軍不斷向前。

    只是，不知怎的，一名倉皇逃跑的吸血鬼，在被槍林彈雨淹沒的前一秒，他毫無章法往回射擊的子彈，卻是恰巧射向天花板的某個角落，經過數次彈射後，以一個刁鑽的角度，從下往上的鑽進舜頭盔底下的縫隙裏。

    子彈在臉和頭盔的縫隙中蠻橫的衝撞着，劃開了長長的一條深可見骨的傷口後，才最終不甘的停留在頭盔內部的緩衝層裏。

    噗！

    在這一刻，鮮血從傷口中噴涌而出，染紅了整個頭盔，稍稍浮起一絲失重感後，被子彈染紅了視線的舜保持着向前突擊的姿勢，踉蹌的倒在了地上。

    “首領！”

    那些原本跟隨在他身後的元愷軍，震驚之餘也是反應迅速，兩翼持防暴盾和火焰噴槍的重裝士兵，立馬轉換陣型，簇擁到舜的身前，用自己的血肉身軀，替舜爭取恢復的時間，而位於隊伍後方的醫療兵，更是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了舜的跟前。

    “傷患瞳孔有擴散跡象，凝血噴霧，血袋，強心針，止痛劑……首領，聽得到我的話麼？看着我，我們需要你！”

    在隊友的掩護下，幾位醫療兵摘下了舜的頭盔，熟練而快速的對舜進行戰場急救。

    明明被子彈擊中了腦袋，舜的意識卻是異常清醒，眼前醫療兵手電的燈光不斷晃動着，星星點點的反射在他們的防護面具上，然而，在防護面具底下浮現的面孔，卻是另外幾張熟悉到不能熟悉的面孔——

    “堯姐，禹胖子，老湯，還有……勞拉！你們怎麼會在這兒？”

    “啊，是了，你們一直在我身邊，護佑着我……你們看見了麼？我們人類的未來，絕不會是被血族奴役的未來！”

    “勞拉，再等我一會兒……我會回到你的身旁，但不是現在，讓我，讓我再爲人類的未來，苟延殘喘一陣子！”

    嘴脣微微的顫抖着，自言自語的嗓音如夢中囈語般微如蚊吶，下意識的摸向胸前的衣兜，那裏裝着舜的妻子，勞拉的血晶碎片。

    “同志們，我沒事，繼續戰鬥！”

    彷彿奇蹟般，舜搖搖晃晃的支撐起自己的身軀。暗自咬了下舌頭，舌尖傳來的痛意讓舜的注意力再次集中，罷了罷手，他婉拒了身邊醫療兵的攙扶，轉而接過副官遞來的突擊槍。

    又一次的，這個男人衝到了戰鬥隊列的最前端，他偉岸的身軀絲毫沒有半分動搖！

    ……

    即便爲了今天，元愷軍的士兵們準備了無數的日子，人類與吸血鬼之間的戰鬥也依舊九死一生。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戰鬥與突圍，舜一手培養的元愷軍精銳，已從最初闖入天空之城莫比烏斯的十六人，銳減到了如今的八人。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重重突圍，舜終於找到了吸血鬼們的藏書閣——這裏裝滿了吸血鬼們從埃克西奧斯大陸帶到地球上的，或是他們憑藉長年記憶慢慢整理編纂的，記錄了魔法、鍊金、歷史等等內容的珍貴書籍。

    只是，與想象中的大相徑庭的是，原本料想中應該是被吸血鬼嚴防死守的藏書閣，其守衛竟然是一隊全副武裝的人類士兵，而在藏書閣裏忙忙碌碌的打包着電腦和資料，準備從緊急通道中逃亡的，則是清一色穿戴白大褂、厚眼鏡的人類科研人員。

    這裏是被人類佔領了麼？似乎也並不是——

    藏書閣裏並不乏吸血鬼，然而他們也只是自顧自的指揮着他們手下的眷屬，將書籍鎖到藏書閣的更深處，與逃亡的人類們可謂是涇渭分明。

    觀察到這，舜已經十分瞭然於當前的情況，這些人類背後的勢力，如今正在世人所不知道的情況下，與吸血鬼展開合作，做着舜正準備做卻還未開始做的事情，而縱觀天下風雲，擁有與吸血鬼平起平坐的跨國組織，舜能且只能想到的，只有唯一一個組織——

    人類世界最後，也是最強大的守護者，守望者。

    怎麼辦？

    搶奪守望者的研究成果，也許能得到可以同吸血鬼分庭抗禮的底牌，其代價卻是要和最強大的人類組織爲敵麼？

    曾經求助於守望者組織的舜，清楚地知道這個組織深不可測的實力，他更是能進一步推測到，這些年來，自己能告別被吸血鬼追尾堵截的逃亡生涯，甚至是富有餘力的建立起反抗組織，多多少少應該是受到了守望者的照應。

    該怎麼做？

    在這一刻，舜罕見的動搖了。

    ……

    “放棄復仇吧，同志，你既然找到了我們守望者，那守望者便會盡力護你周全，但也僅僅只是保護你個人的身家性命而已，讓守望者替你驅虎吞狼的想法，我還是勸你不要再有爲好。”

    “這世界不缺吸血鬼，也不缺人類，只要不是讓一般民衆產生恐慌的，或是威脅到芸芸衆生性命的吸血鬼，都不是值得我們出手的敵人。”

    ……

    數年前，守望者的指揮官渾沌對舜的循循善誘，依舊絲毫不差的刻印在他的腦海深處。

    “首領，是戰，還是撤，請下達命令！”

    舜身旁的副官蒼梧第一個察覺到了舜的猶豫之色，他是最早加入到舜的元愷軍的士兵，多少知道一些普通士兵無法觸及的真相。

    “戰！爲了倒在身後的戰友們，我們必須戰！”

    下定決心後，舜眼中的動搖頓時煙消雲散，他再次舉起手中的突擊槍，貓着身子從陰影中不斷穿梭，率領元愷軍包抄了藏書閣的出口。

    接着，舜高舉拳頭，再狠狠的下落，彷彿雷霆的審判！

    “開火！俘虜人類，吸血鬼一個不留！”

    相比於天空之城莫比烏斯那黑暗狹長且危險重重的長廊而言，藏書閣寬闊的環境讓吸血鬼們根本無處可躲，只是數輪的掃射，佔據突襲優勢的元愷軍便掃蕩了這片區域的所有吸血鬼，只留下瑟瑟發抖的人類研究員和舉雙手投降的人類士兵。

    “動作快，把這些人都綁了，全部帶走！爆破班，炸藥準備，炸出一條路來！機械班，聯繫地面的後勤，讓他們派遣無人機，帶我們離開這兒！”

    環繞在天空之城莫比烏斯外層的魔法防護屏障，讓人類的尋常導彈炮火難以傷之分毫，不過若是從內部進行集中一點的爆破，這些銅牆鐵壁反而擋不住高爆炸藥的威能，若是運氣不錯，只需一輪炸藥，便可以十分高效的炸出一條通道來。

    舜在七年前便已經發現了這一點，經過這些時日對這座吸血鬼空中要塞更爲深刻的鑽研後，舜才敲定了在今日的突襲戰中，用這種方式爲自己爭取到一條退路。

    元愷軍的士兵非常高效的執行了舜的命令，不一會兒，舜便收到了爆破組傳來的，尋找掩體的提醒。

    轟！

    伴隨着一聲沉悶的爆炸聲，這座天空之城被炸開了一個小小的洞口，同一時間，洞口外高空氣流狠狠的闖進天空之城內，和大型運輸用無人機漸漸靠近的螺旋槳聲音一同灌入衆人的雙耳。

    很快，一枚釣鉤攜着滑索精準的擊中洞口，堅硬無比的鐵爪嵌入牆體內，爲衆人架起了一條穿梭索道。

    “帶着俘虜，快走！你們先上機，快！”

    眼看着勝利就在眼前，身爲首領的舜自然是自告奮勇，主動替手下殿後。

    一名、兩名、三名……

    每有一道身影從他的身旁穿梭而過，藉着滑索滑入運輸機之中，舜的心就篤定上些許，只是，內心深處的惴惴不安，卻怎麼也無法平靜下來。

    滋……

    滋……

    嘈雜的電磁音夾雜着微弱的話語聲，吸引了舜的注意力，那是一臺本屬於人類護衛隨身攜帶的戰術電腦，被元愷軍的戰士繳械之後，出於安全考慮將其砸了個粉碎，現如今這臺戰術電腦，更像是一個苟延殘喘的人類，憑弔着最後一口氣，在訴說着遺言。

    也許是直覺使然，舜用槍頭將這臺戰術電腦挑入手中，隨後，眼前的一幕，讓他的臉上瞬間變的煞白——

    “恭喜你，舜，在你動手侵害到守望者核心利益的那一刻，我便終於可以名正言順的取你性命了！”

    這是一段儲存在戰術電腦存儲芯片深處的視頻，視頻觸發播放的條件不詳，不過估摸猜想一下便可得知，大約便是像當前這般，戰術電腦受到毀滅性撞擊的時候才會自動播放，並且，毫不意外的是，這些人類士兵對視頻的事情都全然不知情。

    但，這些都不是關鍵，關鍵的是，視頻中的那個宣告舜的死期的人，正是舜多年以來的夢魘，那個曾經想要招募舜而不得，惱羞成怒一直在追殺他的，收割者組織個人實力排行第一的孤狼，檮杌！

    “快撤，不要管這些資料了，快撤！”

    彷彿印證着舜心中不斷上浮的恐懼那般，就當舜催促着同他一起殿後的副官蒼梧登上運輸無人機的時候，一片黑影從舜的眼角劃過，扭身往洞口外望去，那是一大片吸血鬼羣，正在朝運輸機飛去！

    “首領，敵人來襲！快登機，我們必須得撤退了！”

    耳邊的通訊器中響起了機載火炮轟鳴的炮火聲，夾雜着隊友們焦躁不安的互換，那根固定在洞口內與運輸機的滑索正在不斷地晃動着，彷彿死神套在所有人脖子上的勒繩，稍不注意，就會將所有人置於死地！

    “蟊賊，還想走？！”

    正當蒼梧倉皇丟下一大箱資料，轉過身將腰上的自鎖器固定在滑索上，準備躍向無人機之時，一道如同匹練般的刀光劃過洞口，那根強度堪比鋼筋的滑索竟是被攔腰切斷，光滑的切面上隱約有白煙飄蕩着，那是由於高速切割導致的表面高溫燃燒！

    “我的手！”

    直到舜回過神的時候，蒼梧已是倒在了血泊之中——就在剛纔，他率先探出洞口的左手被那陣刀光波及，和滑索一道被切成兩半！

    “堅持住，副官！”

    見此危機，舜趕緊拖着副官趕緊往後撤，並爲其做起了緊急包紮治療。

    只是，留給舜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一隻蒼老的手扒着洞口的邊緣，率先探了進來！

    未聞其人，只見其手，但，就是這隻手，竟是已經讓舜感到無比的壓力，那指尖前端漆黑而尖銳的指甲，彷彿最爲尖銳的鑽頭，輕而易舉的刺入爆破班用集束炸彈才炸開的，天空之城莫比烏斯的外牆！

    接着，一名肩披紅黑相間長袍的吸血鬼，從洞口外走了進來，而當這名吸血鬼與舜雙目相視的瞬間，兩人的臉上同時浮起訝異之色，隨後，兩人臉上的殺氣變得更加濃郁了——

    和七年前的記憶幾乎如出一轍的面容，鷹勾般的鼻子、陰沉的眼神，還有臉上密佈的溝壑。

    雖然很像，很像七年前那個殺死自己所有隊友的老吸血鬼克里斯托弗，但舜知道，這是另有其人。

    “人類戰士，舜，我們終於見面了！”

    “利維坦家族代理族長，諾蘭.利維坦，你也想步入你兄長克里斯托弗的後塵麼？”

    “區區螻蟻，好大的口氣！”

    “七年前，就是我這個螻蟻，殺掉了你的區區兄長！”

    ……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利爪和槍口早已對準了彼此，這點毫無營養的罵戰也不過是泄憤殺敵前的開胃菜而已。

    己方只有兩名戰士，蒼梧已經受傷，面對吸血鬼族長一級的強者，無論舜怎麼謹小慎微，戰力間的天塹都難以被輕易填滿。

    但，舜的眼裏，戰意絲毫不減。

    “首領，你快逃，我會拼死攔着他！”蒼梧微弱的聲音在舜的耳邊響起。

    “要走一起走！我們會活下來的！”

    “首領，帶着我這個殘廢一起走，您在說笑麼？”

    蒼梧的聲音越發虛弱，只是在舜和諾蘭都沒有看見的角度，蒼梧朝自己的身上注射了一劑高度濃縮的強心針。

    “我的命是你救的，元愷軍可以沒有我，但一定不能沒有你，我會在天上等待着，沒有吸血鬼存在的世界。”

    “走！”

    ……

    不知怎麼的，原本在地上看似奄奄一息的蒼梧突然迸發出驚人的力量，他拽着舜的衣領，以一個過肩摔的姿勢，將毫無防備的舜甩向洞口，而就當守在洞口的老吸血鬼諾蘭準備持刀將這個甩過來的不速之客一分爲二的時候，蒼梧卻是搶先擋在在了舜與諾蘭的中間，除了用他的身軀抵擋諾蘭的這一刀之外，蒼梧胸口的戰術口袋裏，好幾個瓶瓶罐罐已經被拔掉了引信——

    閃光彈，燃燒彈，破片手雷，以及手持地雷！

    “蒼梧！”

    從洞口跌落的舜，失重感瞬間包裹了他的全身，在他的眼中，那個漸漸變小的洞口裏，迸發出如太陽一般的光華，隨後，這份光華攜帶着破片與衝擊波，將舜狠狠的往外推了一把。

    啪！

    巨大的衝擊波震得舜頭昏腦漲，在那一刻，舜根本無暇注意，幾塊破片手雷的碎片劃過了他的眼球，鮮血包裹了他的視線，很快，黑暗與暈厥淹沒了舜的所有感官，和周圍的自由落體一起，他跌入了天空之城莫比烏斯底下的死海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