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魔天篇 二百四十九 災禍秤盤
類別:
玄幻奇幻
作者:
京餘字數:9765更新時間:24/06/28 00:04:37
話音落地,七條陰影便紛紛消失,只見那一大團迷霧向着上下左右繼續張開,頃刻間便已接地連天,橫亙在他們面前,除了幽潭一般深暗的背後,其餘一切空間似乎都被迷霧擠佔!
幽藍膠質裹起三人躍上空中,迅速飛掠,然而所到之處皆是如此景象,無法看到邊際!如今這座大魔天裏,“方位”就像失去了意義!就連降落之後腳下的地面似都不是先前的“高度”!但是他們一旦遠離,迷霧便像受到牽引一般向前涌來,距離始終不近不遠!
海大先生方纔便又盤膝而坐,全力接引神力氣息,這時睜開雙眼,面色又比之前好了些許,見長衫就要舉步上前,皺眉問道:
“如一,真要進去?”
黑色圓墜“嗚嗚”連聲,於是膠質撤去,只聽“老黑”張口罵道:
“進個球囊!域場是啥玩意兒你們自己不明白?!隨隨便便說進就進?!這等規模的域場根本不可能是老魔頭們獨力佈下!這些傢伙現在自家老巢,八成就跟你乾如一一樣能把域場錨定進空間之中,能夠藉助整座魔天之力!現在進去那不就是羊送虎口!魚上砧板!以卵擊石!不知死活!他大爺的!都到人家地盤了還逞能個屁?!就算把這小子送到那個地方,你們再活百十來年還不都得掛?!我老人家要不是沒有辦法,剛纔早就痛痛快快做大君去了!”
威嚴目光立馬掃了過來,“老黑”的聲音瞬間矮了大截,嘟囔道:
“……乾家老大,你拳頭硬,你有理行了吧?先說好!我可不去探路!我老人家可不想送死!”
海大先生雙目神光湛湛,定睛望向迷霧好半晌,眉頭皺得更緊!
“如一!這妖魔域場如今確實強大了很多!我看不透!不過域場倒是層層獨立,彼此之間應該沒有聯手的跡象,妖魔本體一定也在域場之中,依我看,我們不若直接出手!域場一旦被破,妖魔必受重創!我們伺機全力撲殺,能先除掉一頭也是好的!”
“老黑”聞言叫道:
“這招不賴!合我老人家胃口!反正都是要打,幹嘛讓老魔頭們牽着鼻子走?!先弄死一個再說!然後海大再打一個!你乾如一再打五個!打得過就活!打不過就死!幹就完了!”
這番對話落進耳中,他不禁也望向長衫!無論如何,這兩位人族領袖畢竟是因爲他才身陷魔域!無論見識如何淺薄,他至少清楚“域場”才是神壇位階最爲玄奧最爲強大的攻伐之力!無論實力再強,主動踏入敵方域場也是不智之舉,兇險萬分!更何況面前竟是倚仗魔天界域的更爲恐怖之物!
他已不在乎自己會有怎樣遭遇,可這兩位敬重之人,他又怎能忍心他們繼續受傷!
他們的戰鬥現在應該結束的啊!如果他這位“尊者”現在就能“歸位”的話……
威嚴的目光淡淡看了看他,然後繼續轉向迷霧!
“海大,你的傷勢也便只能恢復到這樣了吧?”
海大先生點點頭,沒有說話。
“我也一樣!”只聽乾如一道:
“魔天詭異,常理不可測度!不過我們身爲人族,那就不可能背叛人間,不可能背叛心中之道!難得有逐個擊破的機會,一闖便是!”
迷霧陰然瀰漫,絲毫沒有異動,彷彿早已篤定如此!
…………
迷霧就如一道空間陣法,一步踏入,眼前竟是陽光明媚,天朗氣清!
他們腳下是一條寬闊的船塢棧橋,平整的泊板一路伸向蔚藍如鏡的海洋!泊板兩旁停靠着大大小小上百條船隻,每條船上都有大批水手收攏船帆、搬卸貨物,正在熱火朝天地工作着!
微鹹的海風陣陣吹來,還能聞到醇厚的桐油香氣!
海上還有源源不斷的貨船等待靠岸,泊板外圍還有許多漁人船隻,或是準備揚帆出海,或在悠然清點着漁獲,而這個堪稱簡陋的港口卻是秩序井然,泊板兩側的狹窄沙灘竟也異常細軟潔淨,沒有多少腳印,齊整成排的棕櫚樹林支起連片陰涼,順着地勢斜斜向上攀去,數不清的房屋建築點綴在綠意之間,再往高處,一片雄偉而且華麗的宮殿如被衆星捧月一般坐落中央,非常醒目!
僅有兩名士兵守在棧橋盡頭,卻在不時向身後望去,顯得很是遺憾!一根高高的木樁立在士兵身邊,頂端木牌上寫着“克里特島”四個大字。
蔚藍色的膠質就站在泊板中央,拒絕着任何靠近,身旁經過的水手們也只是好奇地看來幾眼,不遠處已有好幾位漁家女兒目光閃亮,羞澀卻又大膽地唱起情歌,當然是獻給蔚藍中心的那位少年,眼前所見竟是如此真實,彷彿真的來到一個美麗祥和的海島,海大先生警惕地望着四周一切,低聲提醒:
“鈺兒,這些都是心靈幻象,不要理會!”
長衫微動,當先向前走去,海大先生錯後半步,將他護在中間,蔚藍膠質縮小了些,像件高大寬厚的風衣披在身外,同樣高大的那道背影就在他的眼前,只聽乾如一淡淡道:
“域場之力可以幻化萬物,直接映入心靈,妖魔域場最爲擅長此道,我所見的和你並無兩樣,要從內部破除域場,便只有找到域場中心擊敗本體,這裏只是域場外圍,暫時沒有什麼危險,對方看來也在等着我們!你要時刻小心,莫要被幻象所惑!跟緊些!”
他默默加快了腳步,三人很快便穿過樹林,穿過寬厚城牆下唯一一面門洞,腳下這條寬敞的坡道徑自一轉,眼前赫然竟見人頭涌動!
數不清的民衆幾乎擠滿了整條道路,共同簇擁着一輛異常華麗的敞篷馬車,八匹皮毛鮮亮的駿馬緩緩踱步向前,繮繩被一位神情異常謙順的人牽在手裏,這個人的衣着同樣非常華麗,式樣卻與周圍所有人迥然不同,看起來似乎並非島上居民。
馬車箱體卻是很高,頂篷和周圍欄杆上面綴滿了靚麗綵帶,像是一輛精美的禮車,而在車廂之中,卻只看到兩排被綵帶矇住雙眼的孩童!
他們的雙手也都被綵帶縛在身後,脖頸上都戴着鎖環,被一條粗長的鐵鏈逐一栓在一起,就像一羣正被運送的貨物!可是他們的衣着打扮卻與牽馬那人一樣精緻!面龐也洗得白白淨淨!額頭上面竟還點了桃心一般可愛的硃砂,仔細看去,男孩女孩各有一半,年齡最大的也不過十二三歲!
而圍觀隨行的人們情緒卻極其高漲!不時都會發出異常熱烈的歡呼!他們三人只能走在人流的最外側,蔚藍膠質氣墊一般撥開依舊密集的人羣,但被擠在一邊的人們卻絲毫沒有在意,臉上充滿着喜色!
前方依舊還有無數人夾道等待,這整座“克里特島”彷彿都在狂歡!從身邊嘈雜的話語中聽到,這裏的居民們正在歡慶許久以前一場重大戰役的勝利!
在那位強大無比的王子征討之下,這座僅有十幾萬人口的島國竟然一人未傷,曾經取得過一場史詩般的大勝!
而在大洋彼岸那個人口土地數十倍於“克里特島”,名叫“雅典”的龐大國家便也只能前來表達和平之願,每月都會像今天這樣,獻上表示臣服的貢品!
數不清的男女老少都在歡呼雀躍!爭相讚頌着陛下的睿智和王子的武勇!這條寬闊大道看來便是整座島城的主街,圍着諾大的“克里特島”緩緩盤旋而上,許久之後才終於抵達終點!
終點當然就是王宮!只見一面擁有精美浮雕的石砌巨門,卻僅僅開啓了只供一人出入的幽暗縫隙!
早有一隊王宮衛士在門前等候,人們簇擁着戰敗國的車駕來到這裏,卻紛紛停留在百步之外,目送那些孩童蒙着雙眼,跌跌撞撞被鎖鏈拉下馬車,又在僅僅一名衛士身後串作一排,消失在幽暗之內!
石砌巨門隨即緊緊關閉!竟像無比堅固的城牆那般嚴絲合縫,顯示出極爲高超的建築技藝!
所有的居民也隨即散去,使者車駕調頭之間,視線所及的這段街道竟已空無一人!那一整隊衛士也早已離去,王宮附近彷彿就連聲音都在遠離這裏!
而長衫背影卻也同樣轉身,沿着原路回返,這裏看來並非域場中心。
當王宮大門消失在樹木和建築背後,這座島國才重新熱鬧起來,道路兩旁的商店全部都已鋪開攤位,大袋大袋的稻米清香中殘有幾絲桐油味道,應該就是島外那些貨船運送而來,各式各樣的蔬菜水果極爲新鮮,彷彿剛剛才離開園田,還有顏色鮮豔的布匹,美輪美奐的金銀飾物,甚至還能看到白天鵝般滑膩的瓷器,而價格似乎也並不昂貴,許多居民都駐足選購!
整座“克里特島”上似乎根本沒有乞丐,沒有任何流離失所之人!一路走來,只見商人們熱情地推薦着貨品,農夫們悠閒地打理着林木間的梯田,工匠們熱火朝天地揮灑着汗水,大街上極少看到士兵巡視,所有的居民都已迴歸到日常生活中去,不久之前的熱鬧歡騰彷彿被這祥和而又繁盛的氣息完全取代,根本沒有人在意王宮門前迥然有異的幽靜!
也根本無人再提那七對孩童男女!
他們又已回到城門之處,正要拐進一條小巷,繼續深入這座翡翠一般美麗的島城,天空中忽然掉下一個人來,摔進了海里!
那裏距離棧橋並不遙遠,許多船隻都在平靜的海面上悠然飄蕩,最近的甚至就在落水之人旁邊,但卻沒有拋下哪怕一隻浮囊!
只見一位老者從海灘上跌跌撞撞跑了過來,一雙枯瘦的手臂上竟有兩面薄薄的木板,臉上的皺紋和散亂的白髮一樣衰朽!這位老者正朝見到的每一個人苦苦哀求,眼淚就像珠簾一般滾滾灑落!
老者指着海面上還在不斷掙扎的雙手,向路過的每一個人大聲哭訴:
“請救救他!救救我的兒子吧!他不會游泳!他很快就會淹死的!!!”
但卻沒有一個人理會!人們只是平靜地搖搖頭,繼續做着被打斷的任何事情,甚至沒有一個人望去海面哪怕一眼!
這位老者越發陷入癲狂!終於跑到他們三人身前,依舊指着海面,向三人中央的他哭求道:
“好心的大人啊!請讓您的隨從們救救他!救救我那可憐的孩子吧!”
這景象竟是如此真實,他不禁順着手指望了過去,只見那位掙扎求生的人此時已然失去了氣力,海水正在緩緩淹沒頭頂!
海大先生連忙靠近了些,低聲道:
“都是幻象,無需理會!”
而這位老者彷彿也終於絕望,顫巍巍地跌倒在地上,混濁的眼中滿滿都是悔恨和痛苦!
只聽老者沒頭沒尾地道:
“都怪我!都是我的錯啊!如果不是我的主意,我那可憐的孩子,伊可洛斯,怎麼會死?!”
乾如一擡頭看了看碧藍如洗的天空,那裏甚至沒有一片雲朵,那位落海之人不知是從哪裏摔下,卻沉聲道:
“看來這裏的魔頭也不想和我們捉迷藏,倒是省事,也罷,救一下又能如何!”
伊可洛斯的身體很快便躺在老者面前,早已溺水身亡!這個年輕男子的雙臂上殘留着同樣的木板碎片,一直延伸到雙肩之處,那裏還能看到燙穿皮肉的黑黃焦痕!
老者目眥俱裂,兩行血淚痛苦流下!緊緊抱住伊可洛斯的遺體,哀聲叫道:
“我可憐的孩子啊!你爲何要去追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爲何竟有了擁抱太陽的野心?!……”
暮斑深重的額頭幾乎深深觸上冰冷的石板,衰朽的面孔卻狠狠望向王宮,雙目之中竟透射出無盡怨色!
“克里特王!我詛咒你!!!我詛咒你和你那牛頭人身的兒子!永生永世都困在我建造的迷宮之中!!!”
“迷宮?”乾如一接口問道,竟是在與幻象交談!
老者聞言瘋狂大笑,卻霍然轉過頭來,用力蜷縮起老邁的腰腹,腐蝦一般黑沉着臉孔,用幾乎無法聽到的聲音低低說道:
“是的……一座無比巨大的……沒人能夠走出來的迷宮!!!”
乾如一和海大先生對視了一眼,微微點了點頭,繼續問道:
“迷宮入口在哪裏?”
“入口?!什麼入口?!沒有入口!!!爲了困住那個災禍的化身,爲了那頂可笑的王冠,該死的克里特王居然把我這個建造者和我唯一的親人也關進了迷宮裏面!”
海大先生皺眉問道:
“你和你的兒子不是已經逃出來了麼?”
老者怔了怔,似乎恍然大悟,一雙老眼卻又警惕地望向四周,警惕着任何一位走近之人,好半晌才極其小心地翹起一根小指,微微指了指頭頂上方,用更加微細的聲音道:
“天上……在天上就能看到了!”
老者低下頭,輕輕撫摸着懷中那張說不出是痛苦還是安詳的蒼白面孔,卻又大聲哭道:
“逃出來了麼?我們真的逃出來了麼?!不!並沒有!如果真的逃出來了,那我親愛的兒子又怎會溺死在水裏?!海上陸上那麼多人,怎會沒有一個幫我救他上來?!我逃出了自己建造的迷宮,卻又回到更加龐大!更加廣闊的迷宮中了!”
老者顫抖着抱起屍身,跌跌撞撞向海邊走去,卻猛然間回過頭來,盯着三人中間的他,一字一句說道:
“年輕的大人啊……這座克里特島,就是一座更大的迷宮!”
蔚藍膠質連作一體,倏然飛上天際,這座至少也有上百平方公裏的島嶼迅速露出全貌,不知飛到多高之處,他們終於看到王宮中央,一座早已小如細指的高大建築頂端露出一道狹小如同井口的異樣“門戶”!
這道“門戶”似乎只存在於高空之上,懸浮在那座建築上方,與建築頂端望空開啓的天窗完全重合,深幽的內裏隱藏在黑暗之中,完全無法看透!而在同樣深幽的王宮之中,卻依稀見到一名士兵正在努力操作一座大型械具!
那似乎就是先前走進王宮的衛士,那械具似乎只是極爲簡陋的滑輪吊臂,那名衛士正在逐一解開鐵鏈,又用更加粗壯的繩索吊起那些孩童,逐一扔進建築頂端的天窗裏!
衛士機械而又熟練地完成着工作,對孩童們的哭泣充耳不聞,隨即又由石砌大門原路離開,然後整座王宮重新歸於靜謐!
“看來那裏便是入口了,我們進去。”
蔚藍膠質帶着他們緩緩接近,那道井口般的門戶逐漸清晰,極深之底似乎正有一點火光透出,只能照亮米粒大小的黑暗,而當他們完全沒入井口,眼前景象卻驀然一變,他們竟已來到王宮之內!
那座高大建築,那座大型械具竟已不見蹤影!整座王宮竟只剩下石砌大門和一圈封閉高牆!明媚的陽光照耀在綠草如洇的地面上,只見兩名目不斜視的侍從身前,一頭身材魁梧、牛首人身的怪物坐在一張巨大餐桌旁邊,正在伏案大嚼!
它的脣齒間漾着鮮紅的血漿,赫然竟見一位女孩被碩大的兩隻蹄足按在桌上,幼小的身軀已消失了大半!
剩餘那一十三名孩童依舊捆縛着雙手,眼前綵帶卻已解開!他們竟像食物一般軟倒在十三張一米方圓的銀盤上面,團團擱放在餐桌上,他們方纔應是眼睜睜地看着這位同伴發出慘叫!喪失性命!此時竟連哭喊的力氣都已失去!
牛頭怪物似乎根本沒有看到他們三人,還在專心致志地大口咀嚼,就在此時,年紀最大的那名男孩居然早已弄斷了綵帶,猛然拔出一柄藏在腿間的匕首,竟像奔雷一般狠狠刺了過去!
“受死吧,你這吃人無數的怪物!!!”
倏然間,眼前景象竟又是一變!
他們三人竟像又回到那座風光秀美的島城之中,先前所見的所有祥和竟然紛紛出現在早已消失的“高牆”之上!
所有的喧聲竟也無縫傳來!這片綠地廣場彷彿已是嵌入到他們所站之地,迎面走來的島民們彷彿根本看不見這裏,卻在轉眼中就已越過此間,遠遠出現在他們背後,情形甚是詭異!
四下看去,這些熙熙攘攘的人們竟像是被一座龐大而又細密的無形之物隔絕開來!他們貌似有所交集,卻又像被割裂一般在這島城之中原地打轉,好似早已陷入一座無形迷宮之中!從出生到死亡,自始至終都無法離開!
這聲略帶稚音的吼叫震盪四野!兩旁店鋪門前懸掛的風鈴都隨之輕脆鳴動!就連棧橋旁的水手漁夫們都應聽得清楚!卻沒有一人循聲望來!他們依舊掛着如常的微笑或是嗔怒,繼續在迷宮中徘徊着!
女孩最後一點殘軀被牛頭怪物扔進嘴裏,竟還無比享受地舔了舔手上血漬,這才舉起面前銀盤,格擋住匕首突刺,悶聲開口:
“不對!我吃的明明是牛肉!”
男孩顯然早已下定決心,臉上毫無怯懦,身手竟也頗爲矯捷,一擊不中便即借力橫移,手中匕首舞得如同潑水一般,那張銀盤很快便成了一地碎片,匕尖狠狠劃上怪物身體,竟發出如中皮革的悶響!
那頭怪物絲毫沒有受傷,一顆碩大牛首也毫無怒意,它一蹄揮出,金屬匕首竟被震斷兩截,男孩猝不及防,被那怪物一把摁在桌上,接着又被掐住脖頸,拎到那對大如銅鈴的牛眼面前!
只聽牛頭怪物道:
“你說錯了,這些都是牛肉!”
“放開我!你這該死的怪物!人獸媾和生出來的惡魔!上個月你吃掉了我唯一的妹妹!我一定要殺了你!!!”男孩的臉蛋因爲痛苦而更加慘白,身體卻還在奮力掙扎!
牛頭怪物依舊不惱,鄭重說道:
“我不是怪物,我是人!是人,吃得自然都是牛肉!
“不信?你問他們!”
它裂開那張血腥大口,朝着整座島城放聲詢問:
“你們說,我吃的是什麼?”
“是牛肉!!!”
數以萬計的島民似乎這才聽到,數以萬計的回答之聲從那無形迷宮裏傳揚出來,整齊劃一!
牛頭怪物滿意地點點頭,嘿然笑道:
“你錯了!所以,你是下一盤牛肉!”
男孩依舊還在掙扎,卻被一蹄捶暈過去!
身後目不斜視的兩名侍從此時小心上前,迅速收拾掉所有殘片,又爲牛頭怪物更換了新的餐盤。
怪物拎起男孩正要咬下,卻突然轉頭看向了他,口中問道:
“尊者大人,你說我吃的是牛肉還是人肉?”
乾如一沉聲道:
“災禍!這些沒有意義的伎倆就免了罷!”
“我名阿瑞斯!災禍大君阿瑞斯!若連我都不提,怕是尊者大人更不記得了……”
牛頭怪物很認真地嘟囔着,依然緊緊盯住他的雙眼,嘴裏卻道:
“議長閣下,這怎麼沒有意義呢?難得能有親近尊者大人的機會,我阿瑞斯當然要竭盡所能,拿出最好的東西來招待各位啊!
“尊者大人,您說島上這些人爲何會附和我的話,說這些是牛肉呢?”
不待他回答,牛頭怪物便自顧自道:
“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比尊者大人誕生靈識還要早許多萬年吧,我曾經去過另外一座人間,在一個名叫‘克里特’的小島上進行過如上所見的遊戲。
“‘災禍’雖爲我之本相,但我卻不太喜歡暴力,和其他幾位動不動就毀天滅地的大君相比,我更願稱自己是位研究者,所以送過去的不過只是一丁點本源分身而已,只是恰巧附身在這副有趣的軀體身上罷了,尊者大人您看,我阿瑞斯還是很老實,很本分的。
“但我依舊很強大,那裏的人族很弱小,所以我依舊還是征服者!
“我去之前,克里特島不過只是周邊國家的附庸,備受欺辱,在我成長起來之後,附近的所有國度都被我一人擊敗,不過我並不需要那些國王頭上的東西,但是他們似乎並不這樣想,於是那些國王便紛紛開始進貢!
“進貢讓我省去了不少力氣,因爲這副軀體本就是被我那所謂的‘父王’炮製出來,用作統治和征服!
“不過有趣的是,在我完成了所有征服之後,便被那位‘父王’封印在所謂‘無法出入’的迷宮裏,但我並非死去,只要我的威懾依舊存在,進貢便依舊還在繼續!
“島上的人們很久以前就知道我喝的是人血,吃的是人肉,而且最喜歡的還是人族最爲鮮嫩的孩童血肉!可漸漸的,他們卻又習慣了我的存在!因爲我從很久以前,吃的就已不是他們自己的骨肉,即便是周邊鄰國那些戰戰兢兢的國王,進貢來的也不是他們自己的骨肉!
“之後我便發現,這座島上的人們漸漸開始變得麻木,漸漸對與己無關之事都不去關心,但表面上卻依舊幸福美好,至少這座島城早已是周邊海域的統治中心,吃穿住用極其豐富也極其低廉,因爲他們早已明白——如果他們膽敢與我作對,甚至膽敢發出一句抗議,下一餐被吃掉的便是他們自己!
“所以他們的心其實早已冷漠如冰,就像眼前這座有趣的迷宮一般,便是血肉至親也孤獨地徘徊在自己那片角落,根本不想出去!
“像今天這樣的反抗之人也在漸漸增多,畢竟戰敗已經過去了很久,不過進貢還在繼續,我只需要繼續等待就好!
“還有那對可笑的建築師父子,我特意不吃他們,甚至還給他們定期送些真正的牛肉,便想看看那位建造出如此龐大而複雜的迷宮,卻被困在自己造物中的人族有何反應!這是很有研究意義的一項課題!
“哈哈,果然有趣!那位天才的迷宮設計師居然能夠想到用建造剩餘的黃油將幾片木板粘在身上!想給肉體安上一雙翅膀!我看着他們修修改改實驗過無數次,也摔傷過無數次,今日終於飛上了天!”
“不過那位伊可洛斯的死卻是個意外!
“那位年輕人並非初次飛離地面,卻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竟然貪迷起了太陽的光芒,居然妄想去擁抱祂!
“結果便是灼熱的陽光融化了黃油,翅膀作廢,跌落海上!
“但我認爲,真正讓他死去的卻是這座迷宮!充斥於這座島城的真正迷宮!
“尊者大人!人心,便是一座真正龐大的迷宮!”
牛頭怪物緊緊盯着他的眼睛,哪怕這雙塗滿灰暗的眼睛並未與其對視,眸光深處似乎也不見波動!
它繼續道:
“島上的人們早已習慣了漠不關心!往來這座島城的人們同樣如此!不會往事不關己的地方投去哪怕一瞥!
“所以伊可洛斯溺死了!
“這很有趣!不是嗎?
“我觀察過很多個人間!我發現這些不過是所謂‘人心’的一種變化而已,我這裏還有許多有趣的研究,尊者大人想看看嗎?”
他照舊來不及回答,黑色圓墜便“滴溜溜”一轉,“老黑”不耐煩道:
“廢話真多!要打就打!不打就滾!”
牛頭怪物粲然一笑:
“好了好了,前菜結束,正餐也該亮相了!”
只見蹄足一擡,所有景象盡皆扭曲消失,整座廣場居然化作一張黑色托盤,原本那圈王宮城牆竟是平直翹起的托盤圓邊!依舊高高矗立!將他三人容括在內!
那牛頭怪物早已原地消失,盤腿坐在托盤之外,竟有數條黑色鎖鏈似乎把它整個栓住,吊在頭頂那根粗壯平直的黑柱上!
這張黑色托盤四周也有無數鎖鏈吊上黑柱!只見牛頭怪物稍稍遠離了幾分,頭頂黑柱就轟然傾斜,他們三人連同托盤竟被高高擡起!簡直就像一座巨大的“秤盤”!
只見托盤圓邊竟然又有景象出現,整整一圈分作數十塊巨型“晶幕”,竟然全部都是曾經那座無比熟悉的山莊!還有曾經那座充滿回憶的學院!
……記憶全失的那個少年曾經泡在圖書館裏,翻遍了所有初級修煉功法,曾經無數次滿懷希望而去,滿面失落而回……
……那少年終於找到一條修煉之路,臉上也終於有了更多清澈到耀眼的微笑,開始和其他同學一起接受正常課業,可那一身不懂收斂的氣息卻也引發了更多騷動,少年本就虛假的名字變成了“禍水”……
……曾經有過多少份“禍水影像”,便有多少聲尖酸咒罵甚至毒惡詆譭……便有多少次被同齡人們追逐驅趕、暴揍昏迷,又被那位性情極不穩定的神官導師百般打擊……
……整整兩年時間,七百多個鬱抑交加的日夜過後,少年終於得到一份意外驚喜,他如飢似渴地學習着魔造知識,和其他所有魔造師一樣竭盡全力提升着水準,卻又因爲一張出於善意的“論壇留言”和實屬無奈的“任務接取”被人圍堵在魔造公會門前,無論出於善良還是無奈,他終歸還是放棄了本就不多的那個選擇,被迫另尋途徑……
……那位少年終於強大了些,終於也得到很多他無比珍視的友情,可最爲親近的朋友卻是潛伏在他身邊的“人造人”,竟是一具無比可怕的人型兵器,這件兵器終於被更大的仇視驅策役使,終於對那少年露出本相、刺來刃肢,終於也死在少年眼前……
……白紙一般毫無常識的少年終於嘗到了恨的滋味,然而身邊又有無辜之人慘遭殺害,就連鮮花般的軀體都慘遭侮辱,這些無妄之災根本不是少年所爲,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卻必須要在那個早晨凍結自己的心,與那整座學院作出無比決絕的割裂……
……然後不久,少年便要迎來那個三年前的“約定”,迎來早已忘卻的真相……
這一幕幕景象竟是追隨着他的目光,在整張黑色托盤裏到處上映!那張面孔上的真摯表情如今竟已無比陌生!除了外表相同之外,他甚至感覺那些也是幻象!
牛頭怪物揮蹄大笑!
“我親愛的尊者大人!原來你竟也有如此精彩的過去!值得品味!哈哈!值得細細品味!”
它繼續遠移而去,轉眼間竟已成了視線裏的小點!托盤上的景象驟然扭曲,再度平穩之時,主角竟然成了一道沒有面目的柔光身影!
那柔光之外竟是漫漫虛空,面前竟是一顆似乎張手就能環抱的蔚藍星球!柔光身影面對着這顆星球,一隻手掌伸出,竟有三束同樣溫柔的光投落蔚藍星球,但卻沒有看到任何波瀾!
柔光身影竟似感覺到了注視,側身望來,托盤景象竟是驟然碎裂,但在消失之前,他分明看到蔚藍星球切換到了另外一個“視角”,只見一片茫茫無盡的膠質海洋之中,竟有三道巨型洋流被那柔光牽引而出,就如遠古傳說中被日月精華“點化”過的頑石一般,茫然地睜開雙眼……
“呵呵,到底是尊者大人!”牛頭怪物瞬間折返回來,嘴裏大口嘔着黑血,面色委頓!
它氣喘吁吁,但卻仍舊盯注着他,嘿然笑道:
“我是‘災禍’不假,可是依我看來,人心才是一切‘災禍’的源頭!
“尊者大人,您生了靈識,去了人間,又早已得了人心,您若不是最大的災禍……
“那誰才是?!”
幽藍膠質頓然騰起,半空中已化爲一方樸素柄錘,竟比整座“秤盤”更見宏大!只聽乾如一巍然說道:
“人心再是多變,律法之道也可束之!”
牛頭怪物聞言捧腹大笑,竟是笑出了眼淚!
“我尊敬的議長閣下!”它揮舞着蹄足,狠狠捶打着自己的大腿!
“魔天碎空之後,你們人間依靠那本法典才算穩定了兩千年!法典威能一朝失效,人心很快就又變回原本模樣!難道我說錯了?
“哈哈!我根本沒有說錯!人心才是最大的禍端!只要尊者大人沒有歸位,就算我大魔天沒有降臨,你們人間界域照樣會有魔氣滋生!照樣會有妖魔出現!就算這場戰役沒有七曜威壓你等,你們二位也照樣必須來我魔天!”
它忽然收斂下來,一字一句鄭重說道:
“因爲你們都很清楚!
“人心腐朽了千年時間,早就難以收拾,需要一場無比浩蕩的革命才能除舊鼎新!
“所以你們必須先要解決極北洞口這道‘外患’,才有希望憑藉曠世戰功,以煌煌大勢強推你的律法之道!才能順理成章,以絕對強悍的武力彈壓甚至剿滅神殿、隱族、以及一切可能的隱患!
“其間必然少不得流血犧牲!必然少不得動盪株連!否則便也會像那本可笑至極的‘人間法典’那樣,早晚都會變成笑話!”
乾如一默然不答,柄錘砸下,整座“秤盤”轟然碎裂!
那牛頭怪物自知不敵,早就飛逃而去,此刻早已不見了蹤影!
他們三人又回到迷霧之外,身後黑暗之中,卻依舊還有笑聲遙遠傳來!
“哈哈!尊者大人!議長閣下!
“人心就是‘災禍’!哪裏是有‘人心’之人能約束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