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

    無盡的火柱，浩浩蕩蕩從神祠山頂射出！

    這一道火柱太耀眼！

    以至於，漫天的墨雲都被射穿！

    女子收傘而立，默默遠眺，在火焰繚繞之下，宛若降世神靈，一朵又一朵的黑色花朵在焰火旁翻飛，像是起舞的蝴蝶……這一幕其實很美。

    如果，沒有死人的話。

    李氏長老會的所有超凡者，都怔在了原地。

    萬度高溫剛剛從他們的面前浩蕩衝過。

    而磅礴的火焰熄滅之後……

    原先所立之處的二長老，已經徹底消失了。

    李煊簸坐在地，最近的時候，焰魔傘衝出的熾焰距離自己就只有數十釐米……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眉毛隱約灼燒起來了。

    他覺得自己像是看完了一場魔術。

    大變活人。

    或者說……大葬活人。

    清冷的聲音在山頂再次響起。

    褚靈振了振滾燙熾熱的焰魔傘，輕聲對長老們說：“剛剛那位……他走得很安詳，沒有痛苦。”

    說完。

    她擡起頭，認真問道：“你們誰還想試一下？”

    死寂。

    前所未有的死寂。

    連咽口水的聲音都沒有。

    山頂之上，就只有飛舞如蝴蝶的黑花，以及被炎柱射落的四散的墨雲。

    “神女……”

    不知是誰喊了第一聲。

    緊接着，有人喊了第二聲。

    “……神女大人！”

    稱呼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高呼神女之名，隨着呼聲如潮水般的翻涌，這些超凡者們圍住山頂的姿勢也發生了改變，人們爲褚靈讓出了一條道，也爲李氏的兩位姐妹，讓出了一條道路。

    “人”就是這樣的羣體。

    有時候，溫和的話語，遠不如鐵血的手腕有用。

    褚靈若有所思地低頭，看着嗤嗤生煙的傘尖，感受着“自己”思維裏傳來的微妙複雜的感受……原來，這就是“實踐出真知”。

    坐在零零幺的車廂裏，她永遠也不會體會到這麼真實的情緒。

    想要讓人聽話，聲音不必太大。

    但拳頭必須夠硬。

    ……

    ……

    局面似乎重新回到了掌控之中。

    李青穗小臉蒼白。

    在剛剛“焰魔傘”爆射出浩蕩炎柱之時，她幾乎被兇猛的狂風所擊倒，緊緊攥着姐姐的衣袖，才沒有踉蹌……那幾乎是堪比“神蹟”的場面。

    只不過，小姑娘的感知力非常敏銳。

    她曾持握過“焰魔傘”，感受過全力爆發的衝擊，所以很清楚……這種級別的“殺力”，是自己根本無法發揮而出的。

    換其他主人，也都一樣！

    因爲“焰魔傘”本身的儲蓄能力有限。

    這把傘的殺力，取決於宿主能動用的“超凡源質”的數量！

    在剛剛那一道炎柱衝擊之時，她看到了遠空之中飄蕩起舞的黑色落花，也看到了炎柱湮滅之後，這些黑花被消磨殆盡……化爲了虛無的餘燼。

    很顯然……這樣的進攻，每一次都是在消耗“神祠山”的超凡源質。

    這裏有無數朵黑花，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而“神女”的力量，似乎可以直接駕馭這些“秩序崩塌”的超凡源質？

    這也……未免太可怕了。

    李青瓷嘴脣有些乾枯。

    她身爲“護道者”，雖然意念堅定，信仰從未動搖……但內心深處，其實還是存在着“疑惑”的，爲什麼李氏那麼多護道者都堅信，神女的出現，會直接解決“神祠山”的危機。

    現在她明白了。

    神祠山，對於凡俗而言，是一場災難。

    可對“褚姑娘”而言，則是無邊的祕藏。

    在這裏，她可以盡情地動用黑花戰鬥……每一朵黑花，都是她的戰力，與其說神祠的護道者在等待她的降生，不如說這座神祠山在等待她的降生。

    整座山，都是她的“降生之禮”！

    但……

    她也覺察出了“異樣”。

    神女大人的身軀，似乎並非是血肉鑄成。

    祈願術賦予了她遠超他人的感知能力……李青瓷曾運轉術法望向褚靈，她所看見的，是一具搖曳金光的“神體”，那具神體裏流淌着純粹的超凡源質，以及四盞銅人燈輸送而出的基礎情緒。

    這樣的一具身軀，真的能夠久存於世嗎？

    兩人都有些擔憂，只不過這抹擔憂之色，並沒有寫在臉上。

    本以爲……接下來還有一場大戰。

    但看這個情況。

    已經不會再有了……李長敕死後，長老會再次發生了動搖，或許這只是佯裝“妥協”，但有神女大人在，至少在神祠山內，不必擔心出現意外。

    “爾等……還不離開，再等什麼？”

    思忖片刻，褚靈再次開口。

    她想了想，自己作爲李氏苦等了六百年的神女……又披上了這麼一件古代衣袍，或許說話用詞古老一些，更容易令人信服。

    只不過這個小細節，並沒有被注意到。

    這句話，讓許多人如釋重負。

    這些匯聚在山頂的超凡者，早就想要離開……只是神女大人不開口，誰敢先走？

    二長老已經被“蒸發”了。

    此言一出，這些超凡者忙不迭開始下山，而微風吹過，有人注意到……空中有翻飛的黑色蝴蝶。

    不。

    仔細一看，這並不是蝴蝶。

    而是秩序崩塌的“黑花”！

    這些黑花，就在空中飄零，與他們一同下山……注意到這一幕的超凡者，臉色都被嚇綠了，很顯然，這是神女大人在盯着自己！

    行到一半，神女的聲音在每個人心間迴盪。

    “只需下山，不許出界……接下來，家主還有號令。”

    ……

    ……

    神祠山頂重新恢復了寧靜。

    李青穗緊張的面色，終於緩和下來，她怔怔失神地望向遠方遺世獨立的神女，直到二長老的餘燼飄落在自己面前，才回過神來，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褚……”

    李青穗小心翼翼道：“神女姐姐？”

    面無表情遠眺山下的褚靈，聽聞聲音之後，轉過頭來，神情柔和，笑道：“這些人，你準備怎麼處理？”

    李青穗甚是頭疼。

    在她的計劃裏……甚至沒有“處理”這麼一個概念。

    她本以爲，棋局漫長，自己可能要走一遍“顧南風”哥哥所走的路子。

    最壞的打算就是遠去北洲。

    可如今來看……這場棋局，非常短暫。

    “圍攻神祠山的這些人，都有謀逆之實……”

    李青穗低眉說道：“我不想放他們離開，可他們又是李氏的骨幹，中流砥柱，沒有他們……家族會受到很大的打擊。”

    褚靈安安靜靜聽着。

    小姑娘非常聰明。

    她擡頭望向褚靈，說出了自己最大的擔憂：“神女姐姐，如果離開神祠山……你的神力，還能動用麼？”

    剛剛的那一擊，是借用了神祠山地界的源質，才有如此浩蕩神威。

    可一旦離開這座妙境。

    她將失去最大的“祕藏”……沒有無邊無際的黑花做支撐，她還能發揮出剛剛的殺力嗎？

    褚靈搖了搖頭。

    她擡起頭來，看着天頂凝聚的墨雲，輕聲喃喃道：“這世上的規則，能允許我降生，便已是一種奇蹟，我怎敢奢望那麼多？”

    歸根結底，她只是這片山界的“神”。

    去往外面世界，哪還可能如此肆無忌憚的動用力量？

    李青穗有些遺憾。

    不出意料……神女姐姐的力量雖然強大，但是也有限制。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此刻李青穗的腦海中，忽然閃回了父親臨終前的畫面。

    【“青穗……”】

    【“如果可以的話，做一個善良的人，但不要過於善良。”】

    【“想要成爲家主……心慈手軟可不行。”】

    她緩緩擡起頭來。

    李青穗聲音堅定：“神女姐姐，我希望你可以把他們囚禁起來……至少在這幾天，不要放他們出去。”

    這些人，一旦離開地界，失去了束縛，會變成什麼模樣？

    她很清楚。

    永遠不要指望所謂的“牆頭草”會逆風倒向自己。

    接下來，一旦局勢再有變化，這些人又會成爲插向自己的利劍！

    把這些超凡者們囚禁起來……也算是一個籌碼，一個與“大長老”談判的籌碼，高叔還在大長老的手上，這場戰爭還沒有結束。

    僅僅殺死一個李長敕，還不夠！

    “沒有問題。”

    褚靈說道：“僅僅……只是囚禁起來嗎？”

    “如果要做一個了結的話……我會親手來做的。”李青穗神情認真，說道：“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想親手爲這場戰爭……畫上句號。”

    褚靈緩緩點頭。

    “沒有問題。”

    她伸出五指，輕輕握攏。

    下山之後的李氏超凡者們，還沒來得及各自行動，只見那些翩翩起舞的黑色蝴蝶，越來越多，而且隱約將他們籠罩而起……那些準備逃跑的超凡者心都涼了，這些都是“秩序崩塌之點”，凡俗一旦觸碰，就會自身破碎。

    不過數十秒，黑花鋪天蓋地地涌來，彼此搭建，相互擴散，隱約形成了一座牢籠！

    牢籠成型之後……

    有人才明白，這就是所謂的“家主號令”！

    做完這些之後，褚靈柔聲說道：“這些人，我都已經困住了，他們無法掙脫這座牢籠，但接下來，我要離開神祠一趟。”

    這是出乎李青瓷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困惑問道：“神女大人……您既在山界之內無敵，那動身離開，豈不是……”

    “還有一些重要的事情，比神祠山的事情更重要。”

    褚靈微微垂首：“我要去一趟清冢陵園，這場戰爭……沒那麼簡單。”

    清冢陵園？

    李青瓷神情依舊茫然。

    她並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

    但李青穗則是恍然有所領悟，她喃喃說道：“這一切……都不是巧合……”

    針對高叔的困局。

    針對自己的彈劾。

    今晚發生的事情，未免太多了一些。

    而這種程度的巨大打擊……不可能是臨時起意，定是蓄謀已久。

    而選在今晚，就說明了一點……“清冢陵園”的劇烈異變，絕不是外界傳聞的“陣紋失控”！

    “當然不是巧合。”

    褚靈輕聲說道：“我懷疑……是外洲的神座，操縱着這一切。”

    陵園內發生了什麼，誰也不知道。

    即便是【深海】，能夠得到的訊息也很有限。

    從顧慎踏入陵園的那一刻起，褚靈就失去了精神鏈接那一邊的聯繫。

    她只能坐在零零幺裏，不斷用數據庫進行運算，推演……嘗試去撥開籠罩在陵園上空的那一層迷霧，而最終的運算，越來越指向不可探知的那個方向。

    神座。

    運算結果一片混沌。

    而越是混沌，越讓褚靈相信……那個未被推演出的“可能性”。

    這一切，是受神座掌控的“禁忌事件”！

    此言一出，山頂的氣氛變得凝重起來。

    “神座……”

    李青穗喃喃道：“怪不得，高叔沒有離開那間屋子……”

    李氏大長老，的確是一位輩分極高的封號，可這樣的封號，想要困住高叔……實在是太難了！

    因爲，他太老了。

    老得風一吹，骨頭架子自己就會散掉。

    而高叔……則是被譽爲長野城內正值當打之年的巔峯封號！

    就算是精心設計了超凡陣紋，準備了極強的封印物，也很難把高叔困在那座小屋子裏……而“神座”這個詞一出現，所有的不可能，就成爲了可能。

    李青穗隱約明白，李氏宗堂內產生的這些動盪，是源自於什麼了。

    只有神座。

    才能推動這些人，做出“換天”的瘋狂舉動。

    而思細恐極的是……李氏如此，其他宗族呢？

    以神座的眼光，絕不可能僅僅只盯着一座世家……長野傳來的最新消息是，所有高階超凡者，以及五大家三大所的精銳，都決定進入那座陵園之中。

    “陵園……是一個局？！”

    李青穗低聲開口。

    李青瓷也隱約明白了，外面世界到底發生了何等嚴重的事件，她擔憂問道：“您要去清冢陵園，解開五大家的危局嗎？”

    “我很想說是的，但……”

    褚靈搖了搖頭。

    她輕聲說道：“我可能沒有你想象的那麼高尚……”

    來到神祠山頂之後，她的思維好像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作爲【深水區】的【源代碼】，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人類的利益而服務。

    清冢陵園這類的超凡事件，至少是“S級”的評分等級。

    她竭盡一切的算力，也要降低陵園內的傷亡。

    可降世之後。

    她覺得，自己不再是飄蕩在虛無空間的一縷精神了。

    至少，她有了心，而且能夠被風填滿。

    她來到，她感受，她也有了自己的“慾望”，以及“擔憂”。

    於是在【深水區】裏完美運行的那些邏輯，在此刻被淹沒在了名爲情緒的潮水翻涌之中。

    現在，褚靈很擔心一個人。

    顧慎。

    “我去清冢，是因爲顧慎還在裏面。”

    褚靈挽了挽髮絲，聲音有些惘然，有些困惑，更多的是反應過來的羞赧，“我想去……見一見他。”

    離開陵園之後。

    她不再擁有浩瀚如海的“源質”可以隨心馭使。

    那麼，她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女”。

    如果【深水區】的推演結果是正確的，那麼進入陵園之後，她也會遭遇巨大的危機……

    可……她還是想去。

    哪怕，只是見一面顧慎。

    也足夠了。

    ……

    ……

    被黑花囚禁的長老，以及隨行的超凡者們，看到了下山的身影。

    “神女大人……”

    “神女大人！！”

    那道身着紅色祭祀古服的女子，並沒有回頭，甚至沒有多看他們一眼，只是自顧自向着山界外走去。

    於是他們再次呼喊。

    “青穗小姐……”

    “家主！”

    李青穗停住了腳步，她平靜地看着那些哀求的人，什麼都沒有說。

    她只是平靜地看了一眼，然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她無法決定這場戰爭最後的結局。

    但她可以決定這些人的結局……

    從父親死後，她便暗暗下過了決心。

    她不要做善良的失敗者。

    她要贏，要勝，要成爲李氏真正的家主！

    而讓這些人在“黑花牢籠”內苟活着，便已經是她最大的善意。

    兩人來到了神祠山的山界邊緣。

    隱約已經可以看見，霧氣的那一邊，447號公路隱現的黎明曙光。

    長夜將盡。

    褚靈蹲下身子，伸出潔白修長的手指，採摘了一朵小小的黑色花朵，她別在了自己的耳邊，輕聲笑道：“不知道……這朵花，能不能帶出去，你覺得這樣戴，會好看嗎？”

    李青穗怔怔看着眼前的女子。

    好看。

    當然好看。

    這樣的女子，怎麼樣都好看。

    她忽然想起了一年之前的畫面。

    也是在這裏。

    那是顧慎第一次來到神祠山，自己和高叔接他，即將離開神祠山之際，她警告顧慎，不要對自己的姐姐，有非分之想。

    而顧慎告訴她，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名字……兩個字。

    自己絞盡腦汁，想要猜出顧慎喜歡的那個人是誰。

    這個問題，一直沒有得到解答。

    每次去問，最終都只能得到顧慎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

    無論問多少遍，顧慎都只是說，自己猜不到。

    李青穗一直在想，這世上哪有猜不到的人？

    如今，她知道了。

    這世上，真的有。

    外面的世界，有風洶涌而來，吹動神祠山飄蕩的黑花，吹來了一線光明。

    “神女姐姐……”

    李青穗喃喃問道：“在來到神祠山前，你一直在哪呢？”

    “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在……一班不會停下的車上。”

    褚靈笑了笑，道：“我沒想過，會有今天……”

    她的聲音，隱約有些顫抖，是喜悅，更是緊張。

    褚靈伸出手指，去觸碰神祠山外的霧，她不知道，接下來迎接自己的會是什麼。

    穿過大霧，是溫和的柔光。

    落在她的臉上。

    風也變得溫柔，讓人情不自禁想要眯起雙眼。

    很久之前在，褚靈書上看到了一句話，她覺得寫得很好……

    你來人間一趟。

    你要看看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