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章 談心
類別:
玄幻奇幻
作者:
野問字數:4390更新時間:24/06/27 22:13:00
等待的日子無疑是壓抑而痛苦的,這壓抑和痛苦不是來自於有情人近在咫尺卻不能共度良宵的心癢難耐,而是對於現實世界種種悲慘的無力感,玄真皇家這邊的信息比龜府更加具體,畢竟是從各個王國傳來的最新戰報,同在凡界,所涉及的重點也更加貼近民生疾苦,這讓年輕人心裏的感受愈加沉重,他深刻地知道,以他現在的陣法造詣,就算真到了前線,怕也發揮不了多大的作用,有生以來,他還是頭一次對自己如此失望……
也是頭一次對玄真界如此失望……
一場葬禮,的確刺激了不少玄真界陰暗的內心,誰敢想像,那看似清澈的一汪湖水,竟然沉澱了那麼厚的一層污泥!
瀕陽荒漠的譁變令人髮指,古周平原的血腥和野蠻更是讓人倍覺毛骨悚然,可最可惡的還是那些活動在凡界山水的下三濫們,平常連個屁都沒有,而蕭聰一死,對魔族的召喚竟然如過江之卿爭先恐後!
這些上不得檯面的腌臢狗輩,觸及不到高層次的鬥爭,便拿凡靈的苦難作爲對魔族的示好和巴結,其他叛變者對凡界的傷害勉強還可以說是池魚之災,但他們確是正對着凡界開刀,簡直把無恥之尤這四個字詮釋到了極致!這不但讓皇甫家苦惱不堪,也讓蕭聰恨得牙根直癢癢!
歸師父之前的預測也進一步得到強有力的驗證,隱患雖然應該還有,但這一次浮出來的也算不少,最讓人想不到的事,七大教裏面的通幽教竟然也投靠了魔族,這對玄真界來說無疑是奇恥大辱,尤其是混沌樓、葬星閣和隕靈閣他們三個老牌勢力,那一張張老臉被這一巴掌扇得火辣辣地疼。
伽音娘娘之前說過,明面上的勢力想要在玄真界立住腳跟,除了需要能力足夠,還得得到那些老牌勢力的審覈和認可,要不然,就得頂着天大的壓力成長起來,但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所以蕭聰才會選擇從大荒回來之後火速與皇家結盟,爲的就是大樹底下好乘涼,藉以消除那些老牌勢力的疑慮,讓自己的羽翼漸漸豐滿起來。
而很明顯的是,通幽教跟蕭聰一樣,都屬於前者,不同的是,通幽教一直都是混沌樓那邊的,鞍前馬後如臂使指,一點自主都沒有,所以通幽教一直都是七大教裏面最沒存在感的那一個。
通幽教出事,直接說明混沌樓、隕靈閣和葬星閣所主導的壁壘有嚴重紕漏,也說明他們的領導能力有很大的問題,要是其他細枝末節的勢力反水也就罷了,畢竟誰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滴水不漏,但那可是七大教裏面的通幽教啊!
位於玄真界第三梯隊的一方霸主,突然之間就叛變了,實在是讓人細思恐極。
平常對上言聽計從不敢有絲毫違逆的通幽教都投靠了魔族,那其他那些平常看上去就不太聽話的勢力呢?這是個值得細細品味和深究的問題,但不管怎樣,它挑戰了一樓二閣在整個玄真界的威望和公信。
更爲荒誕的是,因爲通幽教,隕靈閣等顏面無存,盛怒之下又出昏招兒,直接出動大批強者前去圍剿,但依舊讓通幽教的孽障們逃之夭夭,此事無疑是雪上加霜,大家都很納悶,按理說隕靈閣對通幽教的情況應該是瞭如指掌,而且他們能這麼放心地把那些事兒交給通幽教來做,就應該攥着什麼命門才對,怎麼這一次掌舵者都直接下場了,還是鎩羽而歸呢?
其中內涵不言自喻,這估計得是一樓二閣有史以來被黑得最慘的一次。
通幽教的成功倒戈和種種“出色”表現,讓蕭聰感覺很是悲哀,由此看來,玄真界的形勢已經絕非不容樂觀那麼簡單,它簡直已經算是糟糕透頂,鬼知道繼通幽教之後,還會有多少勢力變節於魔族麾下,最重要的是,這些發生在玄真界的戰鬥全部都屬於內耗,再這麼下去,人家差不多就要不戰而屈人之兵了!
可皇帝陛下看上去卻跟歸師父一樣,氣定神閒泰然自若,沒有半點着急上火的意思,果然不愧是成“大事兒”的人,但這在蕭聰看來,卻覺得很不正常,人間共主當思天下蒼生,之前口口聲聲說的“子民”,難道就僅是一句糊弄人心的兒戲嗎?
若真是如此,那可就太冷酷了!
蕭聰作爲玄真皇的親衛,有不少時間可以與其單獨相處,但大多數情況,年輕人都很入戲地眼觀鼻鼻觀心,不言不語地像塊木頭,直到半個多月後有一次被玄真皇叫到了書房--後來才聽說,偶爾跟心腹談談心是陛下的習慣。
玄真皇的書房還是老樣子,沒有什麼特別的物件,以兩旁的幕簾和後牆上懸掛的《玄真萬里江山圖》爲背景,木質龍椅,長桌式的御案,御案上整齊地擺放着文房四寶、茶盞密報、以及璽綬等必要之物,御案旁邊放着一隻裝有字畫卷軸的青釉畫缸,剩下最爲醒目的便是那兩列沿牆放置的濟光附宗蘭了。
“小聰,近段時間在這兒住的可還適應?”
皇帝陛下輕輕揉着額頭,看上去很是疲憊,但嘴角卻還是帶了一道和藹的弧度,看似漫不經心,卻沒有半點疏離感。
蕭聰作揖致禮,
“回陛下,一切都好。”
“站着幹嘛,來,坐下說話。”玄真皇點點頭,用另一只手往前隨意指了指。
“謝陛下。”蕭聰也不多做推辭,就近坐下。
玄真皇放下手來,笑問道:
“聽了那麼多壞消息,感覺也挺糟心的吧。”
蕭聰先是怔了怔,終於忍不住一聲嘆息,並極不情願地回了聲,
“嗯嗯。”
玄真皇跟着一嘆,
“鑑於此般種種,朕痛心疾首,卻始終力不從心,此次劫禍之嚴重,已經超出所有人的預料,我們已經無法遏制事態發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竭盡全力減少傷亡了。”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蕭聰的聲音裏帶着詰問的味道。
玄真皇不以爲意,緩緩搖頭,
“現在只希望修界不要將戰亂過多引到凡界,其他的,我們倒也還能頂得住。”
“可那些死去的人和將要死去的人該怎麼算?他們可都是無辜的啊。”
玄真皇扭頭看了蕭聰一眼,語重心長道:
“孩子,朕知道你心有不忿,但你也應該明白,這世間之事是不可能都以我們的意願爲轉移,我們盡力而爲,即使留不住他們的性命,但能讓他們死得其所,也算是一種補償吧。
或許你會想,衆生平等,他們本是最無害的存在,爲什麼死的是他們而不是我們,”
“陛下,草民並無此意……”
蕭聰急忙辯解,玄真皇卻擡了擡手,示意其不要說下去,而後自顧自地繼續講道:
“大劫當前,我們不得不承認,‘命’確實是一種真實的存在,朕以爲這個字有兩層含義,一是指命運,再就是指使命,你和我還有他們,都有自己的命運和使命,以現在的我們,是拗不過命的,所以,便接受命運的安排並堅守自己的使命吧,抗爭是使命,死亡,也是使命!”
蕭聰抿抿嘴脣,
“您說的這些我都懂,但還是……”
“人心都是肉長的,凡事否需要一個過程,你暫時接受不了,說明你歷經這麼多不測和磨難以後依舊心存善良,這也算是一件好事,不然我們可不敢把那麼多希望寄託在你身上。
可總而言之,還是那句話,世事不可能都以我們的意願而移轉,有很多事,我們終究是有心無力,若我們真的無所不能,還會有今天這般危境?
大家都是身不由己,能做到無愧於心,就已經算是很不錯了,也請你相信,皇甫家真的已經盡力了。”
蕭聰悵然一嘆,沒說話,只是心裏面那股子無力感又加重了幾分,玄真皇這席話說的很現實也很有道理,世事不可能以他們的意願所轉移,這種感覺像是一種甦醒,好像他之前的路有走的還是太順利,對於事在人爲有一種錯誤的理解,在天地大勢之前,依舊有太多人爲不了扭轉的局面……
可他就是不願意接受這“現實”,感覺它像一把枷鎖,正把自己箍得死死的!
年輕人使出全力想要掙脫開來,卻一直沒能如願,這讓他覺得恐懼,彷彿一切都不一樣了,所有的記憶,變成了荒誕的夢,他正在否定自己……
“與天鬥,與地鬥,其樂無窮!”
腦海中再次閃出刻進蕭家人骨子裏的那句話,他突然感覺到一種莫名的舒坦,對嘛,蕭家人一輩子的主旋律就應該是“鬥”,倘若一路順風,那還有什麼可“鬥”的!
歸根結底,還是因爲這轟轟烈烈的幾年助長了他的驕縱,他太高看如今的自己了,覺得自己神通廣大全知全能,只要努力就能做成世上的一切事情……
人需要有“信心”,但凡事都得有個度,過分的自信是一種自傲,所以說,還是平常心比較重要,將心態歸零,擡起頭來繼續往前看,就像剛出蕭家時那樣。
是了,對於無能爲力的事情,就不要攥着不放了,讓大家都太過糾結,並沒有什麼好處,甚至有可能事倍功半,往之有諫而無悔,來者不棄方可追,有那心思和時間,不如花在規劃以後的鬥爭上,就像皇帝陛下剛纔說的,堅守是使命,死亡也是使命,而創造更好的明天,是他們共同的使命。
得以釋懷的蕭聰嘴角泛出一抹若隱若現的弧度,拱手作揖道:
“陛下聖言,草民受教了,國不可一日無君,師不可一日無帥,成大事者應着眼於大局而不拘小節,兵將各有其職,各盡其責,只有這樣,才有百戰終成的一天,生者有志,逝者不悔,各安其命,如此才是最大的成全!”
“你能如此理解,朕很欣慰,”玄真皇微笑道:“不過也不要太過極端和悲觀,困難只是暫時的,此次劫難如此之大,對我們來說是壞事,但也是好事,養癰遺患,莫如早除,這一次過程艱難些,以後的日子便能更好過些,對於抵抗魔族有重大意義,況且,等你從三尊道場回來,玄真界便又是一片朗朗乾坤了。”
蕭聰聞言,忍不住自嘲一笑,
“我哪有這麼大的魅力,從三尊道場出來估計得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唉,到現在我也想不明白,大才子爲什麼非要給我出這麼一個餿主意,以他的精明,不可能預測不到事態的發展啊。”
玄真皇莞爾一笑,
“別多想了,阿尋這也是爲你好,只不過這一次光想着爲你好了,所以思維不免狹窄了些,對他來說,你的傷不能白受,那便將計就計,換做是朕,估計也會如此選擇。”
蕭聰抿着小嘴搖搖頭,苦笑道:
“我沒有怪他的意思,說到底,也不過是想要牢騷一句罷了。”
“你們的經歷朕多有耳聞,雖還是不敢多加揣測,但最起碼相信你們情比石堅,朕希望你們能一直這樣走下去,無論對於玄真界還是你們自己來說,都是一件難得的幸事,人這一輩子,能得一二知心好友,不容易吶。”
“陛下所言甚是。”蕭聰簡作迴應,他覺着關於這件事,在玄真皇面前還是少說兩句爲好,畢竟那“寡人”的名號可不是白叫的。
玄真皇見蕭聰神色依舊不振--莫說別人,就算換做是他自己,此時不也應該心潮澎湃倍感欣慰嘛?可眼前的年輕人表現也太冷淡了點,難道蕭聰並不在乎這份情誼?以他這麼多年練就的識人本事,不可能啊!莫不是還在爲以後的事發愁……
因說道:
“關於從三尊道場出來以後,你不要有太多顧慮,將計就計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兒,你雖然從未露面,但卻依舊是功臣,即使是獨孤家,也不敢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從中作梗,那些傳說級的大勢力不會放過他們,世人估計也不會相信他們,別忘了,你詐死之後,他們演得可是最歡的。”
蕭聰笑笑,
“獨孤家不是傻子,這種蠢事,他們做不出來,除了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 ,說不定會來一手順水推舟,藉着這件事與我重修於好,他們一向都很會做買賣。”
“那你要如何選擇?”玄真皇似笑非笑。
蕭聰佯嘆一聲,
“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吶,獨孤家人辦事實在不講究,我已經被他們坑過一次了,可不能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這要是傳出去,我還能不能在玄真界混了。”
玄真皇被逗笑,緩緩搖頭道:
“你這想法可不好,對敵人始終保持距離,那也是一種恐懼,且不利於弘德立名於天下,所以走着走着,路就變窄了。
對於像獨孤家這樣的人,根本原則不能改變,但態度有時候卻可以變通一下,他們急功好利又精明太過,最好的方式是讓他們栽在自己手上,偶爾逢場作戲或加以利用一下,還是有必要的。”
蕭聰心領神會,笑容似有深意,作禮拜道:
“陛下金玉良言,草民銘記在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