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四章 一念永恆
類別:
玄幻奇幻
作者:
野問字數:5232更新時間:24/06/27 22:13:00
衆人等了一會兒,卻遲遲不見那客人出現在眼簾之中,蕭聰因問道:
“前輩,他是不是已經走了?”
趙三平搖搖頭,
“不,他走的很慢,跟凡人無異,大概還得兩個時辰才能走到這兒來。”
蕭聰聞聽此言,面色微微一頓,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君子所見略同,很明顯,有想法的不只是蕭聰一個,
“難道是他回來了?”歐陽尋瞪着一雙牛眼,難以置信,“不會吧,有那麼巧?”
“回來……苦奘佛嗎?”星流雲挑眉問道。
歐陽尋點點頭,
“除了他還能有誰!”
星流雲右手磨砂着下巴,斟酌着:
“若你之前說的是真的,我倒覺得沒必要過分擔心,老和尚無論是否已經登仙,都不會對我等怎樣,他是個好人嘛。”
蕭聰莞爾一笑,
“老大說得對,老和尚應該不會拿我等怎樣,俗話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大家繼續,邊吃邊等,老和尚若是真能發現我等在此,大不了跟他喝兩碗就是了。”
衆人失笑,陸續重新端起酒碗和餐盤,淺酌一口,大快朵頤。
兩個時辰後。
客人如時而至,法陣內近百雙眼睛往外看着,得見在皎潔的月光裏,一位略顯佝僂的老僧站在那兒。
老僧中等身高,骨瘦如柴,破爛的僧袍雖然滿是補丁,且被洗的已經失了色兒,但看上得體素淨,飽經風霜的臉上溝壑縱橫,頭頂卻圓潤緊緻,九粒規整的黑色戒疤清晰可見,狹小的眼睛、坍圮的鼻子和緊緊抿着的涼薄嘴脣,還有稀稀落落的灰白鬍鬚,共同描繪出一副悽風苦雨。
他靜靜地站在那兒,對着法陣所在的方位擡頭仰望,眸如深淵,波瀾不興,木刻般的一張臉上得不到任何信息。
法陣裏衆人的呼吸變得很輕很輕,蕭聰右手拇指和食指輕輕揉捻,他覺得老和尚已經發現了法陣的存在,至於有沒有發現他們,目前還不能確定,所以他在糾結,到底應不應該主動出去與老和尚打個招呼,這樣或許能給對方留個好印象,有利於消除某些不必要的誤會。
可他不能確定對方是敵是友,倘若鐵了心地要弄死他們,那這個好印象不要也罷,不如老老實實的呆在法陣裏,萬一老和尚最後沒能發現他們呢!
良晌,老和尚緩緩點了點頭,繼續往法陣這邊走來。
蕭聰心裏一咯噔,
“還是被發現了,這老和尚到底是何修爲,看出了我給沈廉琨佈置的法陣也就罷了,還發現了我們,小爺我佈置的匿影藏息陣在他眼裏難道就這麼雞肋嗎?”
“蕭族長,現在怎麼辦?”
趙三平一臉凝重,扭過頭來問道,他知道蕭聰在這裏佈置的法陣有很強的防禦作用,老和尚繼續往前走肯定要遭受法陣的攻擊,到時候若是觸怒了老和尚,這法陣還真不一定是擋得住他!最關鍵的是,連他們也有可能遭受池魚之災。
年輕人沒搭話,心裏卻已經下了決定,只見他也不疾不徐地往外走去。
蕭聰一動,其他人自然跟着動,十幾名蕭家將趕緊衝到自家族長前面以作保護,卻被年輕人厲聲喝退,態度決定成敗,他這次可不是去找事兒的!
年輕人走出法陣的時候,正好跟老和尚有一個合適的距離,雙方先後止步,四目相對,少頃,蕭聰作禮拜道:
“晚輩蕭聰,見過大師。”
老和尚雙手合十,屈身輕頌佛號,
“阿彌陀佛,老衲苦奘,見過蕭族長。”
面對如此存在,蕭聰不敢再耍小聰明,在這時候揣着明白裝糊塗,那可是不智之舉,於是直接坦白道:
“土聖塔塔主沈廉琨不知隱情,閉關於此,晚輩雖知貴地爲大師證道之初,但有諾在先,還是幫沈塔主修建了輔助法陣,無意冒犯大師,還望大師明鑑。”
老和尚嘴角泛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蕭族長多慮了,天地之大,爲萬靈之所共有,何敢言之彼此,無論是沈塔主在此處閉關,還是蕭族長於此處佈陣,老衲都無有異議。
此番前來,只是路過,思及往事,故來緬懷,與蕭族長遇見,緣分罷了。
但見蕭族長之手筆,驚爲天人,於是忍不住想與您結樁善因,世間能有蕭族長這般大才,蕭家幸矣,玄真幸矣。”
蕭聰幾聲赧笑,
“大師謬讚了,弟子陣法造詣再高,不一樣沒逃過您的法眼嘛。”
“此地彌留了些許老衲的法,得以發現蕭族長之所在,並不是老衲的本事。”苦奘和尚面色認真,看上去不是客套。
蕭聰怔了怔,趕忙道:
“大師此行勞頓,晚輩在那邊佈置了茶水,望大師賞臉,過去小作歇息。”
苦奘和尚雙手合十,念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蕭族長有心相邀,老衲卻之不禮,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大師請。”
“蕭族長請。”
一行人回到匿影藏息陣中,除了蕭家將外,其餘人圍圈坐下。
歐陽尋從彌芥中取出一隻乾淨的茶碗,倒滿茶水後恭恭敬敬地端給苦奘和尚,
“大師,喝茶。”
“阿彌陀佛,多謝歐陽王爺。”
“大師客氣了。”
歐陽尋呲牙一笑,坐回原處。
苦奘和尚將碗中茶水一飲而盡,模樣粗俗質樸,好像已經渴了很久,引得蕭聰不禁遐想,
“這老家夥該不會真的把修爲全都封印了吧!”
把茶碗放在地上,苦奘和尚擦嘴的功夫,歐陽尋那只茶壺奇寶已經自動飄過去將空空如也的茶碗再次倒滿。
蕭聰將衆人向苦奘和尚一一引薦,大家互相作禮致意,趙三平他們自然是不敢有絲毫怠慢,而苦奘和尚也是一視同仁,對待衆人的態度不比方纔與蕭聰交談時差半點。
“在此處佈置出這樣一套法陣,定是耗費了蕭族長不少心力,對於給蕭族長帶來的麻煩,老衲深表歉意。”苦奘和尚滿臉愧疚,配着那一副衰像,竟然人看了感覺有些於心不忍。
蕭聰燦笑,看上去像青春花季的陽光大男孩,
“前輩這是說的哪裏話,能得苦之道的磨礪,那是晚輩的榮幸,如果佈陣只是爲了佈陣,那還有什麼意思。”
苦奘和尚露出讚許的笑容,看上去依舊比哭還難看,
“書山有路勤爲徑,學海無涯苦作舟,蕭族長才真是做到了‘知行合一’這四個字啊。”
“前輩過獎了,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晚輩只是盡到了一個人該有的本分罷了,不敢承譽。”
苦奘和尚拾起茶碗,再次將茶水喝光,
“蕭族長德才兼備,確爲世間翹楚,老衲知道您是天道翁的弟子,自小學貫百家,故而想請您幫個小忙,不知您是否有空。”
蕭聰直眉輕挑,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這苦奘佛今日表現雖然平易近人,但也的確是個傳說中的存在,在佛門大傳承裏面,輩分與白佛齊等,若按照一般的修爲階次分,實力最起碼也得跟仙王不分上下,甚至能觸及仙尊那一層,他來找自己幫忙,這事兒肯定小不了啊,可此時面對面坐着,又推脫不掉……
年輕人努力保持笑容,說道:
“前輩請講,只要晚輩能做得到,定然全力以赴。”
苦奘和尚笑意深了幾分,
“蕭族長莫要擔心,老衲說了,只是一個小忙,當然,幫不幫還要看您的意願,老衲絕不強求,”
說着,從懷裏掏出本皺巴巴的冊子來,並將其向蕭聰遞了過去,接着道:
“說來不怕蕭族長笑話,這是老衲偶然得到的一段感悟,機緣不復得,自己寫的東西卻忘了什麼意思,煩請您讀一讀,爲老衲在後面提幾行字,以作指點迷津,拜託了。”
蕭聰可不相信自己在老和尚心裏有如此之高的地位,他更願意相信這是老和尚的陰謀,可再怎麼樣,他都得接受,因爲一但撕破臉皮,那就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的境地,實力差距如此之大,他們毫無還手之力,識時務者爲俊傑,何必敬酒不吃吃罰酒呢?面對這種狀況,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年輕人接過冊子,翻閱開來,這時候卻聽得苦奘和尚說道:
“三人行,必有吾師焉,各位若是有興趣,不妨一起看看,覺得有意,也可在上面提幾行字,老衲不勝感激。”
長者賜不可辭,既然苦奘和尚都發話了,趙三平他們也不好推卻,於是老道士拱手作揖一拜,笑道:
“多謝大師!”
隨即湊上前來一同觀摩。
蕭聰翻開扉頁,得見一列列工整古字,從字跡上來看,貌似有些年頭了。
星流雲對於古書典籍向來沒多少研究,因問道:
“小聰,這寫的都是些什麼呀?”
蕭聰的目光被緊緊地抓在書頁上,頭也不轉地說道:
“你不認識?”
星流雲白眼大翻,
“廢話,認識的話我還問你!”
尹諾訕訕一笑,
“嘿嘿,蕭族長,我也不認識。”
冥烏族兄弟隨聲附和,
“我們也不認識。”
蕭聰幽幽一嘆,悲憫的目光在身旁掃過一圈,無奈道:
“算了,我念給你們聽吧。”
頓了頓,誦唸起來。
……
頌完三遍,蕭聰陷入沉思,而尹諾早有準備,在年輕人唸完第二遍的時候,就已經將內容謄寫在紙上,於是一羣人又分成了兩撥,不懂古字的這些人都在尹諾身邊,只有歐陽尋趙三平等幾個飽學之士還湊在蕭聰左右,面色怔怔地,好像與年輕人一起跌落進了另一個世界。
苦奘和尚寫在冊子上的內容,確實帶給蕭聰一種前所未有的感受,這感受他無法形容,只是覺得很平靜,近乎死亡,卻依舊能知覺生命的存在,它好像給了生命更深層次的闡述,這個闡述在蕭聰的意識裏,雖然不夠具體,但卻有一個模糊的主題--永恆。
生命的永恆……年輕人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從字面意思上看,這個問題似乎關於長生,但現在細細體會,卻覺得沒有那麼簡單,它應該是一個宏大而深遠的論證,單說長生,那實在是太狹隘了,若說讓所有生命都得到長生,又是不可能的事,估計大多數人想到這兒,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句耳熟能詳的虛話--生命在於傳承,而蕭聰卻覺得,這個解釋有點膚淺……
生命的永恆,到底是什麼呢?
年輕人覺得此時識海里飄着一根線,被波浪盪來盪去,被暗流捲來捲去,他雖然知道其存在,卻無法將其攫取,甚至不能確定其位置,這讓他百爪撓心幾欲發狂,卻終究是無可奈何。
他累了,所以選擇暫時放棄。
生命真的存在永恆嗎……生命中哪有什麼永恆!
這一瞬,他卻覺得自己突然開了悟,永恆是一個定義,定義是存在於意識裏的東西,生命沒有永恆,永恆的是生命留下的痕跡,是挑戰、是突破、是世世代代追逐的理想和在這個過程中沉澱的所有難能可貴,只要生命中有這些東西,哪怕只有一瞬,那也是永恆!
良晌,年輕人重重地呼出一口濁氣,眼神也重現清明,他往身旁看看,莞爾笑道:
“各位,誰先來?”
趙三平:“蕭族長請。”
歐陽尋:“小聰你先來吧。”
在座的也只有火聖塔塔主和龜府少節主敢發言,其他人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蕭聰也不推辭,大大方方地來了句,
“好,那就我先來提幾句。”
說話間右手一翻,一枝雕工精湛的建方筆已被其捏在了指間,他繼續往後翻動冊子,發現後面已有不少人留下墨寶,大如來尊者、菩提聖祖、鏡臺古佛、青燈古佛、獨孤叱、軒轅普、朱兆伯、封獻、景逍遙、戚暝、岑夫子、匹當、濁瀛……既有蕭聰已經知道的,也有他目前還不知道的,但能跟大如來尊者、菩提聖祖、鏡臺古佛、青燈古佛這些名字出現在一本冊子上,想來十有八九是與之其高的顯赫存在。
看着這些名字,年輕人竟然猶豫了,他咽了口唾沫,明顯底氣不足。
久經世事的苦奘和尚洞若觀火,自然能看出蕭聰遲疑爲何,因而微微一笑道:
“聞道分先後,不分高低,蕭族長儘可書寫。”
蕭聰笑着點點頭,又變回那個青春花季的陽光大男孩,端正身姿,筆尖輕觸紙面,進而劃出幾行矯若驚龍翩若遊鴻的小楷,最後署上自己的名字--蕭聰。
趙三平念道:
“世間萬物,盡歸虛無,不增不減,無疆wu界,蓋寰宇之論,皆在心神之間,弗知弗證,唯進至誠。
貫通始末,無極自生,諸般皆備,一念永恆……”
念畢,老道士倒吸一口涼氣兒,滿臉震驚之色。
蕭聰笑着將建方筆遞向趙三平,
“前輩,請。”
趙三平避之不及,連忙擺手推卻,
“蕭族長題詞如此精妙,貧道亦大有所悟,雖然不才,但該有的自知之明還是有的,膽敢再班門弄斧,畫蛇添足。”
“前輩何必如此謙虛,晚輩既然都提得,前輩參道千載,自然也提得。”
“不不不,貧道濁筆,不敢玷污聖蹟!”
苦奘和尚大笑起來,看上去不勝歡喜,
“蕭族長,你就不要在爲難趙施主了,您這短短幾句話,連老衲都汗顏不已,有此聖蹟,恐怕老衲再想找人往上題字,可就難了。”
蕭聰聞言,不好意思起來,
“大師這話說的,讓晚輩如何承受得起……”
苦奘和尚伸出乾枯的手掌,
“蕭族長,可否把冊子還給老衲?”
“哦哦,好!”
蕭聰趕忙將冊子雙手奉了上去,端的是十分恭敬。
在將冊子揣回內袋前,玄奘和尚還翻開看了幾眼,一邊看一邊點頭,嘆息道:
“世間修靈皆求長生,以爲那便是永恆之所在,倘若有朝一日得見蕭族長的這寥寥幾語,還如何能擡得起頭來啊……”
說着,將冊子揣回懷裏,擡起頭來笑道:
“蕭族長慷慨幫忙,老衲便是欠了您一個人情,今日種因,他日還果,蕭族長,咱們後會有期。”
“大師要走?爲何如此匆忙?”蕭聰面露不舍之色,這當是由心而發,因爲跟苦奘和尚在一起,讓他感覺很真實很安定,他喜歡這種感覺。
苦奘和尚起身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
“阿彌陀佛,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聚散有時,離合有秩,蕭族長,保重。”
蕭聰知道留不住苦奘和尚,於是作揖回禮,致別道:
“大師一路慢走。”
苦奘和尚輕然點頭,轉身離去,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莽莽夜色之中。
悵然若失的蕭聰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皇甫翾在耳邊提醒--“哥哥,人都走遠了,回去坐下吧”,他才回過神兒來,如夢方醒。
大智若愚,虛懷若谷,蕭聰自認爲也見過不少超能之輩,但苦奘和尚絕對是最特別的那一個,他感覺苦奘和尚並不是沒有追求,只是那追求又高又廣,他現在還理解不了,可他知道,那也是他在苦苦尋找的東西。
良久,蕭聰一聲失笑,自言自語道:
“來日方長,那麼急幹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