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四章 自由民聚集地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野問字數:10037更新時間:24/06/27 22:13:00
    蕭聰悠悠醒來,周圍萬籟俱靜,不知樂聲是何時停止。

    全身上下感覺宛如新生一般,無處不舒服,無處不充滿力量,卻又輕若無物,幻若虛無,不但純粹而且乾淨。

    四下環顧,見之前那些彈奏各種樂器的南宮家人都已經盤膝靜坐在下面的蒲團上,四位老祖亦在此之列,他們一個個閉着眼睛,神色自然,如老僧入定一般,將殿堂中的氣氛襯托得更加寧靜。

    殿門之外,也盤坐着一大片神思內斂的南宮家人,而且比記憶中明顯又多了不少,他們不止分佈在大殿門前用青玉板鋪就的空地,還有石階上、大道上,一直延伸出好遠好遠,看着得有近千人衆,估計所有的南宮家人都在這裏了。

    蕭聰深吸一口氣,終於隱隱有了幾分真實的味道,而後緩緩呼出,慢慢站起身來。

    南宮傲有所感應,睜開渾濁的眼睛,動作稍顯笨拙地從蒲團上爬起,笑道:

    “蕭四少爺醒了,感覺如何?對南宮家這份禮物可還滿意?”

    聲音感情飽滿,卻很輕很輕,好像生怕壞了這份靜謐似的。

    蕭聰微微一笑,以同樣的風格回答道:

    “說實話,很舒服,在此之前,晚輩絕不相信世間竟有如此天籟,今日得以聽樂,實乃三生有幸。”

    南宮傲幾聲輕笑,

    “蕭四少爺過獎了,這才哪兒到哪兒,我族名曲盛世華殤和天醒九歌,那才是真正的天籟,只可惜現在族中無一人可以彈奏,不然,定要邀蕭四少爺爲之一賞。”

    聽出了南宮傲話中的失落,蕭聰由衷祝願道:

    “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古往今來,但凡奮發積極之大族,無不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畢竟南宮家之前遭受的劫難實在是太大了,萬事卻都要講究一個過程,恢復也需要一定的時間,我們都應初心不改,方能成就大願,古人都說好事多磨,相信南宮家再接再厲,韜光養晦厚積薄發,時候到了,自然定會涌現出一羣像南宮豫南宮欽那樣的音律天才,別說天醒九歌和盛世華殤這樣的曲子,能出現超越兩者的絕唱也說不定。”

    南宮傲拱手象徵性地拜了拜,爽笑道:

    “那就借蕭四少爺吉言了。”

    二人說話間,殿堂中的其他人陸續醒來。

    蕭聰問南宮傲現在正值何時,南宮傲如實相告,原來南宮家舉全族之力爲蕭聰一行人演奏的這場大樂,竟然有六個時辰之久,再加上他們回味的這段時間,粗略一算,現在時間大約爲寅時三刻。

    對蕭聰他們來說,時間正好,而對南宮家來說,這個時間卻有些緊促,南宮傲早就已經差人準備好一應飲食——他本來想留蕭聰他們一行人在此小住幾日以盡地主之誼,但知道蕭聰一心想着趕路,定然不肯,於是簡單吃個飯便成了他最後的倔強,可饒是如此,依舊怕蕭聰委婉推辭。

    硬着頭皮,南宮傲笑道:

    “時候尚早,不如蕭四少爺吃過早飯再走吧,有我兄弟四人護送,日落之前,一定能將蕭四少爺平安送達。”

    蕭聰剛要婉言推謝,察覺到南宮傲那張老臉上的苦澀,竟突然覺得自己有點不近人情,於是臨時改了口,拱手作揖道:

    “那便有勞前輩了。”

    南宮傲大概沒想到蕭聰答應的這般乾脆,禁不住喜笑顏開,

    “哪裏哪裏,此乃老朽之幸,何有勞哉?蕭四少爺這邊請。”

    蕭聰欣然前往,跟着四位老祖踏出殿門,之前聚集在門前以及臺階上的南宮家人紛紛避到臺階下的廣場上,分成兩撥,中間留一條道,還是不捨得離去。

    蕭聰俊顏含笑表現自然,大大方方地往前走,其實到現在他都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想的,也不知道將感恩上升到信仰這件事情南宮家是如何做到的,但是現在他已經放棄了向南宮家人澄清他們之間的平等關係,不是爲了儘快離開,只是覺得這些南宮家人因淳樸和虔誠而變得格外可愛,他已經不想破壞掉他們心裏一些難能可貴的東西,所以,就這樣吧。

    行過廣場,走上大道,然後往左轉,步入一座瓊閣中,直上二樓。

    廳中裝飾華美,風雅不俗,某些佈置跟玄真東界相比稍有差別,卻別有一番韻味。

    衆人分坐几席,每席九人,五大家族的年輕人與四位老祖外加那位之前帶頭進門的老者圍坐一桌,其餘人等也是分開坐,每桌皆有南宮家人作陪。

    衆人稍一坐定,便有端着食餚的俊男俏女自一樓登階而來,將一應碗碟端端正正地擺放在圓桌之上,片刻不到,圓桌上便豐富起來,聞着香,看着也舒坦——不光是食餚的樣子,連同碗碟的擺放,都讓人感覺賞心悅目,好像南宮家對音樂的審美,在這圓桌上表現出來了一般,看來確實是用心了。

    宴席上沒有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亦沒有盛情難卻高聲喧嚷,溫文爾雅的南宮家人,遵規守禮言行得體,平靜卻讓人感覺格外親近和舒服,言語往來之間,如沐春風沁人心田,似悠揚動聽的曲子,緩緩流過。

    宴席持續了約莫一個時辰,比起蕭聰的手藝來,這裏的飯菜的確算不上可口,卻依舊讓人感覺是難得的享受,南宮家的款待,讓他們找到家的感覺,那種發自於內心的平靜和安穩,絕對不是口腹之慾能比得了的。

    蕭聰茶足飯飽,心滿意足,稍作化食之便,與四位老祖相與行下瓊樓,數以千計的南宮家人,還在翹首守候。

    南宮傲見時機差不多了,便讓人取來一把琴和一隻長方形的木盒子,交與南宮喻,南宮喻恭敬接過,對着南宮傲行三拜九叩之禮後,又對着其他南宮家人行了一記大禮,以作暫別。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蕭聰含笑,衝着南宮家人拱手,環身致意,大聲道:

    “今日承蒙南宮氏全心相待,心裏不甚感動,諸位對蕭家之情長存不減,蕭聰感佩至極,願蕭家與南宮氏深誼永結,同進同退,同心同德,共創輝煌。”

    南宮家人聞言心旌激盪,受寵若驚,紛紛俯首,齊聲道:

    “南宮氏願唯蕭家之命是從,鞍前馬後,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蕭聰臉上綻放出無比燦爛的微笑,像日出時分的朝霞,自信蓬勃,他躬身回之一禮,而後大步往大道盡頭的石門走去。

    而身後的南宮家人,卻久久不願起身。

    四位老祖以袖拂淚,笑容欣慰,彼此看了一眼,加緊幾步,趕着爲蕭聰他們開門去了。

    從石壁而出,回到峯頂空地,晨光熹微,約莫是辰時初刻的光景,蕭聰在空地上佈下一座高階傳送陣,又將一捆炸藥放在法陣某處,對南宮傲道:

    “前輩到時可藉此傳送陣回來,若沒必要,便用這捆炸藥將它毀掉吧,以免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切勿動炸藥的位置,否則怕是毀不掉它。”

    南宮傲點頭,

    “蕭四少爺的話,老朽記住了,老朽回來後將第一時間將法陣毀去。“

    “那我們出發吧。”

    “是,蕭四少爺。”

    四位老祖同時施法,分別奏響手中的樂器,樂聲雖然比不上蕭聰他們之前在大殿中聽的大樂,但也算得上是繞樑之音,只是這效果卻比來時不知道快了多少,一行人在雲層之上風馳電掣,往下看,山川河流如江水般往回浩蕩而去,南宮家的音律祕法,被造詣最高者發揮,果然是不同凡響。

    以蕭聰看來,雖然四位老祖的速度快的不可思議,但還是不夠安全,畢竟這裏是大荒,強大生靈居無定所,猛不丁遇上一名通天境僞仙的經歷他可不是沒有過。

    “前輩,不知可有需要晚輩效勞之處?”蕭聰一本正經地問道。

    南宮傲面露疑惑之色,

    “蕭四少爺何出此言,是怕我等實力不濟嗎?”

    蕭聰搖頭,

    “晚輩沒有質疑前輩能力的意思,只是覺得我們身在空中,四無掩障,而大荒之中又不缺猛禽悍靈,倘若遇上通天境的僞仙,此等環境,就算能僥倖逃脫,怕是也要大吃口頭,不如早做準備,以備不時之需。”

    南宮傲笑道:

    “蕭四少爺多慮了,我等有祕寶在身,且有玄曲保護,即使遇上通天境的僞仙,也能安全無虞。”

    南宮弼接話道:

    “此次爲了順利將蕭四少爺送至自由民居住地,我等自是做了萬全的準備,您也知道,我族先人曾與軒轅獨孤兩大家族來大荒走過一回,這祕寶便是當年獨孤家所贈,玄曲則是我族先人自己悟出來的,後來經後人不斷完善,方成今日之境地,我等已經靠它們走過不止百回,無一次不成功,況且這一次是由我兄弟四人親自護送蕭四少爺,所以蕭四少爺就把心放在肚子裏吧。”

    蕭聰點點頭,說了幾句謝辭,不再贅言。

    饒是四位老祖速度快的讓人感覺匪夷所思,但從南宮家到自由民居住地還是花了整整四個時辰,這一路有驚無險,令人提心吊膽,有好幾次蕭聰都察覺到了通天境僞仙的強大氣息,但事實證明,那幾頭通天境的僞仙無一察覺到蕭聰一行人的存在,它們只是照着原來的方向一直飛,有兩頭本來是要跟他們一行人迎頭撞上的,不過都被四位老祖掉轉方向巧妙躲開了,而離他們最近的一次,不過千丈之距,着實將蕭聰嚇出了一身冷汗,現在他們人在空中,本來就不佔優勢,而對方的實力又如此之強,萬一交戰,他們這邊肯有死傷。

    雖然屢次虛驚,但蕭聰懸着的那顆心卻始終沒有放下,就這樣步步驚心地捱到目的地,才覺得四位老祖辦事還真是靠譜。

    “蕭四少爺,看,就是那裏了。”

    南宮傲一邊彈琴一邊道。

    蕭聰往前看,林海茫茫,往下俯瞰,方見古木深林裏隱匿有一座城寨,在落入餘暉中被染上一層懷舊的色彩,城寨不小,繁華程度可與玄真凡界的古城媲美,看樣子能容納百萬人衆。

    衆人觀之,不禁驚呼出聲,

    “想不到大荒之中竟然還有這麼通人氣兒的地方,我的天吶,這他娘感覺跟做夢一樣。”

    不用多想就知道,說這話的肯定是滿嘴不着調的星流雲。

    歐陽尋也不禁感嘆,

    “睹物思人,觸景生情啊,不知不覺,都已經過去這麼長時間了,看慣了蠻山荒原大漠深林,再一看這人間勝景,心裏還真不是滋味哩。”

    幽女美目流盼,抿着惑人的嘴脣伸長了白皙而修長的脖頸,片刻之後在那張無暇仙顏上綻放出絕美的笑容,囁嚅良久,卻什麼都沒說。

    鴻翔則是先後白了星流雲和歐陽尋各一眼,鄙棄道:

    “都是七尺高的大老爺們,怎麼跟個娘們兒似的多愁善感,也不嫌矯情,看看人家幽女姐姐都沒說什麼,你倆在這兒唏噓個甚!”

    星流雲一聲冷哼,

    “我姐姐那是不善表達,以爲都跟你一樣沒心沒肺。”

    歐陽尋幽幽一嘆,聲音定定道:

    “鴻翔,我希望你剛纔說的是一句玩笑話,因爲心腸太硬了真的不好。”

    鴻翔扁扁嘴,做了個鬼臉,嬉笑道:

    “你個歐陽尋不是一向挺有趣的嘛?我就是想藉機埋汰你倆一下,你怎麼還當真了!咱這裏面恐怕就數我最想回玄真凡界,那裏多好玩,不像現在,天天疲於奔命惶惶不安……噯,對了哥哥,咱們是不是可以在這兒多逗留一段時間啊?”

    蕭聰似有深意地看了鴻翔一眼,淡淡回了句,

    “想得美。”

    一行人沒有直接降在城寨中,落腳之地離城寨大門約莫還有幾十丈的距離,蕭聰問其緣故,南宮傲回答說是爲了禮貌。

    蕭聰又問了幾個關於此自由民居之地的問題,說話間一行人已經行到城寨入口處,南宮傲衝蕭聰作揖道:

    “蕭四少爺稍等片刻,容老朽前去通報一下。”

    蕭聰隱隱覺得有點不太合適,於是道:

    “前輩既然是前輩,怎有讓您去通報的道理,爲表誠意,還是讓晚輩去吧。”

    南宮傲面色一緊,連忙擡手推卻,

    “不可,蕭四少爺身爲伏魔者,地位尊崇,貴不可言,若是由您親自去,那我南宮家以後在大荒可就沒臉見人了。”

    南宮弼笑道:

    “大荒中的自由民一向篤信這些,蕭四少爺若是親自上去,自由民肯定會對此口誅筆伐數黑論黃,非得把我南宮家的脊樑骨戳斷不可。”

    蕭聰聞言忍俊不禁,只好隨南宮傲去了。

    早在蕭聰一行人降落之時,便已經有人去寨裏通報南宮傲等人的到來,並具以實情將南宮傲身邊跟着的一干人等訴於此自由民居住地的主事者聽。

    位於城寨中心的那座木閣的大廳裏,五名老者坐於堂上,最中間的那個最老,摸樣跟南宮傲他們相比過猶不及,他坐在那兒,白鬚銀髯雪眉皆垂到地上,彷彿是一隻從沒修剪過毛髮的老獅子狗,其他四名老者畫風清奇精神矍鑠,看樣子年齡也就六七十歲,身姿挺拔,孔武有力,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武修者。

    五名主事者聽堂下人把話講完,位座最左者笑道:

    “這南宮傲多少年沒出來了,這一次竟帶了這麼多人到我們這裏,雖然不知是何用意,但想來應該不是壞事。”

    他旁邊的人張開嘴還沒說話,但聽得位座最中間的老獅子狗緩緩說道:

    “老朽行動不便,勞煩四位蒙長快快將外面那位貴人請進來吧。”

    四人不解,皆面露差異之色,

    “貴人?蒙師何以見得?”

    “如果我猜的不錯,應該是又有蕭家人來了,而且地位還不低,不然絕不會有二十七名蕭家將跟隨,我等可怠慢不得。”

    此言一出,衆人不禁倒吸口涼氣,滿目駭然,顧不得多問,連忙起身,走到堂下對堂上僅剩之人作揖拜道:

    “請蒙師稍等片刻,我等去去就回。”

    說完轉身,直接祭起祕法,化風而去。

    南宮傲走上前來,衝職守着拱手作揖,說道:

    “老朽南宮傲,幸逢蕭氏尊上,特引尊上來此,還望速速報予蒙師大人。”

    職守者一聽是蕭家人,訝然之餘忘了職責所在,忙不迭爲南宮傲開了寨門,南宮傲回首行了一禮,恭敬道:

    “蕭四少爺請。”

    恰逢四名主事老人乘風趕至,職守者見之回過神兒來,知道自己逾了本寨法令,一時慌忙無措。

    南宮傲神色也稍顯緊張,以爲寨子裏面生了變,正在思忖四位主事老人爲何而來,卻見來者面色激動,心裏便已瞭然。

    顯然,職守者這一次多慮了,因爲四位主事老人徑直從其身邊飛過,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南宮傲在前,四位主事老者雖然急着向蕭聰致禮,但也得先跟南宮傲打個招呼,不然顯得太不把南宮家地位最高的老祖放在眼裏了,南宮傲也是個善解人意的妙人兒,含笑拱手,簡單意思一下就隨四位主事老人去了。

    蕭聰表面笑吟吟,心裏嘆兮兮,看着四位老者不能自制的模樣,想來又要進行好一番繁瑣的迎合了。

    “老朽荊啓賢,”

    “莫桑琨”

    “任東堂”

    “古榮”

    “拜見尊上,不知尊上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尊上恕罪。”

    四位主事老人行雲流水般跪伏在蕭聰身前,誠惶誠恐,蕭聰哪受得這般大禮,趕緊俯身相扶,

    “前輩快快起來,蕭聰到底還是晚輩,理應是晚輩爲各位前輩行禮才對。”

    此話一出,四位主事老人跪得更堅決了,

    “哎呦,尊上這是說的哪裏話,可折煞老朽了,尊上若是給老朽行了禮,那老朽直接撞死在這寨門上算了。”

    蕭聰幾次都拉不起來,無奈道:

    “前輩趕緊起來吧,時間不早了,晚輩還有要事與前輩相商,咱進寨去說。”

    四位主事老人這才起來,分至寨門兩側,恭敬道:

    “尊上請。”

    蕭聰懶得再跟他們糾正稱呼等細節,帶着星流雲等人大大方方地踏進寨門。

    南宮傲在後面小聲對荊啓賢道:

    “尊上喜歡人家稱呼他爲蕭四少爺,我們都這麼叫,你們也跟着這麼叫吧。”

    荊啓賢煞有介事,一張大嘴撇的極是誇張,

    “那怎麼行,絕不能壞了禮數!”

    南宮傲無奈搖頭,只好將蕭聰之前對付他們那套說辭搬了出來,他指着前面的星流雲等人道:

    “看見前面那幾位了嗎?我先給你介紹一下,最爲魁梧高大的那名年輕人叫歐陽尋,是四大王族之一歐陽家的公子,身材頎長,面相最俊美的那名年輕人叫星流雲,他身邊那位貌若天仙的女娃娃叫幽女,這倆人是親姐弟,也是四大王族之首星家的公子小姐,他們跟尊上都是同輩相稱,你在這兒自降輩分,讓他們如何自處?”

    荊啓賢一臉無謂之色,

    “沒事兒,各論各的。”

    南宮傲見荊啓賢如此頑固,恨得直磨牙,

    “你個老匹夫,沒聽人常說恭敬不如從命嗎?拿你當人看,非得往驢廄子裏鑽,你一口一個尊上喊着,大家都不得自在,腆着一張老臉做那壞了一鍋湯的老鼠屎,還落一個不是,何苦來哉呢你!”

    聽見南宮傲說這話,荊啓賢不禁有些意外,

    “你個南宮老匹夫,一向最喜歡裝什麼溫文爾雅知書達理,怎麼今天也暴起粗口來了,你這是要晚節不保的節奏啊。”

    南宮傲額頭上爬滿黑線,抿着乾癟的嘴脣,定定地看着荊啓賢,卻不說話。

    荊啓賢被被看得有些發毛,擺擺手道:

    “罷了罷了,你說得對,恭敬不如從命,既然大家都這麼叫,那我也懶得做那顆老鼠屎,免得出了什麼意外,惹得日後你們那幾個老匹夫笑話我。”

    南宮傲翻了個大大的的白眼,

    “早這麼說不就完了,害我浪費這麼多唾沫。”

    荊啓賢搖頭微微一嘆,而後卻又與南宮傲相視一笑,二人心照不宣,相與往前走去。

    城寨圍牆與街市之間有一環形空地,之中生靈寥寥,那些被放養在這裏的古獸,紛紛前來向蕭聰虔誠拜謁,蕭聰邊走邊不時回禮,看似有些隨意散漫,卻也是沒有辦法,不是他已經習慣了這種高高在上的感覺,而是倘若逐個停下來鄭重回禮,那樣實在是太麻煩了,等進了街市中,還有更多這樣的場面,反正早晚都得如此,索性從一而終。

    大街上人頭攢動,萬人空巷,消息早就傳到了這裏,正如蕭聰所料,城寨中的所有人都像是期待奇珍異獸的看客般涌到大街上,踮腳翹首爭先恐後,雖然心思大多出於敬畏,但也肯定有好奇摻雜其中,見那傳說中的年輕人踏進街市,顧不得多看兩眼,便如潮水般跪伏在地上,齊聲道:

    “拜見尊上。”

    蕭聰幾番躊躇之後,於街口駐足,整理衣衫,拱手朝道旁烏央央的自由民們鄭重作了一揖,而後直起身來,不急不緩地往前走,走到街市盡頭,回過頭來,再次向自由民們作揖致禮,最後才踏進前面不遠的木製閣子中。

    廳堂裏,被四位主事老人稱爲蒙師的老者讓人攙着下了堂,此時正佝僂着身子站在堂下靜靜等待,蕭聰一進廳堂,他便要顫巍巍地屈身行禮,看得蕭聰心驚膽戰,生怕他那一身酥脆骨頭一不小心散了架,

    “老朽陳茂才,拜見尊上。”

    蕭聰眼疾手快,下意識地拖住老人的身子,大驚失色道:

    “前輩定是當年蕭家送進大荒來的賢哲吧,您的禮蕭聰萬萬受不得,要行禮,也該是蕭聰對您行禮才對,絕沒有讓您屈身的道理。”

    看着盡在咫尺這風燭殘年的老人,蕭聰眼睛不禁有些溼潤,以他的才學,本可以在外面無限風光,卻拋卻名利,爲了那崇高的理想歷經千辛萬苦到這兒來,櫛風沐雨啓智消昧,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什麼他娘的是偉大,這他娘的就是偉大!

    老者笑容可掬,略微帶了點歉意,

    “老了老了,本以爲這一禮還能彎得下去,看來身子骨確實是不行了,尊上多擔待着點吧,老朽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蕭聰狠狠搖頭,氣息起伏明顯,

    “前輩千萬不能這麼說,正因爲有您這樣的聖賢,蕭家才有望完成宏偉大願,不管對於大荒的自由民還是對於蕭家,您都是德高望重的上賓,作爲蕭家小輩兒,我必須敬您一禮,聊表蕭家對您多年付出的感激之心。”

    一直站在蕭聰身後的歐陽尋和星流雲這次倒真是有眼力勁,蕭聰話音剛落,他倆便不約而同地往前走幾步,伸手小心翼翼地攙住了枯朽不堪的老人。

    蕭聰後退一步,面色虔誠,整衣正身,作揖而拜,再拜,三拜,身爲伏魔者的蕭家人對陳茂才全禮以敬之,惹得老人不禁熱淚盈眶,聲音顫抖,點頭道:

    “蕭家有尊上如此人傑,大事可期,大事可期,老朽當死而無憾矣。”

    此言一出,荊啓賢等四位主事老人亦不由得潸然淚下,身前這位行將就木的恩師這些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們心裏清楚,他雖手無縛雞之力,但在此處卻最有威望,以至於連他們四個都心悅誠服言聽計從,那都是拿命換來的!

    蕭聰起身,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一雙星辰般的眸子裏,有水霧瀰漫,

    “前輩對晚輩之稱呼,實在太過沉重,蕭聰如萬山壓頂,深感不安,前輩還是叫我小聰吧,這樣晚輩心裏能好受些。”

    陳茂才笑道:

    “不敢不敢,既然您不喜歡尊上這個稱謂,那老朽便斗膽稱您一聲小友了。”

    蕭聰笑容真摯,連聲回道:

    “如此甚好。”

    身前老人右手擡起一半,道:

    “小友堂上請。”

    蕭聰躬身,

    “前輩請。”

    老人笑笑,

    “一起吧。”

    “好,我攙您。”

    蕭聰話畢,小心翼翼地扶着老人往堂上行去。

    衆人坐定,侍者上茶。

    陳茂才啓言道:

    “我觀小友神瑩內斂根骨不凡,即使放在人才輩出的蕭家,也應該是衆星拱月的存在,怎麼今日卻被派到這險惡無窮的大荒來,莫不是外面出了什麼要緊的事情?”

    蕭聰含笑,搖頭道:

    “說來慚愧,晚輩此次進大荒,不是爲完成家族之事,而是完全爲了自己。”

    “哦,願聞其詳。”陳茂才波瀾不興,平靜如常道。

    蕭聰神色依舊,

    “晚輩師從天道翁,師父回仙都之前,留給晚輩一隻錦囊,讓晚輩修爲達到天境時再打開來看,”

    說到這,忽然莞爾一笑,接着道:

    “只可惜出門歷練時因爲一點機緣,陰差陽錯地錯過了天境,恰巧又沒把錦囊揣在身上,等回家再看,已是摘星境之修爲,師父囑咐我天境之後到大荒來找聖麒麟,於是晚輩就火急火燎地來了。”

    陳茂才聞言緩緩點頭,因爲有眉須作掩,衆人也看不到他臉上是何表現,只是聽到他說,

    “這一世蕭家終於出了個能修煉的後人,看來傳說不虛,玄真界這是要有大禍降臨啊。”

    任東堂緩緩呼了口氣,說道:

    “打一見蕭四少爺時我就納悶,怎麼是個修者,而且小小年紀修爲還這麼高,不過見南宮老友如此篤定,也沒敢多問,方纔聽蕭四少爺一講才知道,原來世上竟真有能夠修煉的蕭家人,這可真是整個玄真界的幸事啊。”

    蕭聰只是笑笑,不予置評。

    “天道翁素有謫仙之名,在玄真界留下了不少離奇傳說,雖然以我等之地位,難溯其真假,但空穴不來風,事實即使沒有傳說裏那般誇張,想來也差不了多少,想我還在玄真東界時,謫仙之名與我等已是如雷貫耳,小友能成爲他的愛徒,應該也是天意,尊師囑託給小友的事情,必不是常人所能辦到之易事,照這般說來,能牽扯到護荒古聖,也不足爲奇,只可惜,唉,”說着,陳茂才幽幽一嘆,接着道:“對於小友所期之事,我等怕是愛莫能助啊。”

    荊啓賢跟着一聲嘆息,

    “只要能幫到蕭四少爺,我等定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但牽扯到護荒古聖這一茬,實在是無從下手,惟一能做的就是親自護送蕭四少爺到十方絕地去,即使如此,也怕護不得蕭四少爺之周全,蕭四少爺不如在此多住幾日,等我找來其他自由民居住地的蒙長們,一起護送您去十方絕地,雖然不敢說萬無一失,但多少希望大一些。”

    蕭聰嘴角勾起感激的弧度,輕聲道:

    “前輩之好意,晚輩心領了,這是師父交代給晚輩的任務,晚輩應自行完成,方不負師父的苦心栽培,而且這又是晚輩的私事,沒有勞師動衆的道理,各位前輩公事繁忙,本就分身乏術,重任在肩,當應以自由民之安危爲要務,若是因爲晚輩的私事爲自由民帶來沒必要的損失,蕭聰便無顏再回玄真東界了。”

    荊啓賢剛想說話,卻聽得陳茂才開口道: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況天有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形弗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哉,小友若是願意冒險,那自然是最好的,就是不知道小友心中勝算幾何?”

    蕭聰聲音平靜,回答說:

    “回前輩,晚輩心中並無勝算可言,因爲晚輩實在不知道接下來會面對什麼,不過,晚輩認爲,這天下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死生相濟,陰陽相合,禍隨福,福藏禍,在磨礪中漸漸參悟其中規律,萬事便可期。”

    陳茂才聞言大笑,

    “果然不愧是蕭家人,與天鬥,與地鬥,其樂無窮也,小友明心見性,膽識過人,透過表象得見根本,老朽竊以爲,小友只要初心不改,定能馬到成功。”

    蕭聰拱手一拜道:

    “那就借前輩吉言了,不過,途中重重,各位前輩若是有所知曉,還望不吝告知,常言說知己知彼,方則百戰不殆,我等今日多一份準備,明日就有可能多一分勝算。”

    荊啓賢與其他三位蒙長互相看了一眼,而後道:

    “這個……三言兩語怕是說不清楚,而且一時半會也不一定能全想得起來,依我看,蕭四少爺不如今晚先住在這兒,容我兄弟四人好好想想,整理一下寫在紙上,明日交與蕭四少爺,這樣您也能落個方便,不知您意下如何?”

    蕭聰笑着點點頭,

    “我覺得這樣挺好,天色已晚,夜路多有不便,看來真的要在這兒叨擾一宿了。”

    荊啓賢聞言大喜,連連擺手,

    “蕭四少爺這是說的哪裏話,都是自己人,什麼叨擾不叨擾的,您能到這兒落腳已經讓我們寨子蓬蓽生輝,能在這兒留宿,那可是我等的榮幸吶,回頭跟那幾個老家夥吹個牛皮,羨慕死他們!”

    在座之人幾乎都沒忍住,除了蕭二十七將,其他人無不笑出聲來。

    任東堂一臉戲謔,

    “我大哥語出不當,完全是因爲高興,鄉野村夫,讓蕭四少爺見笑了。”

    “澄透之心,難能可貴,有你們這些人帶頭,倘若自由民聚集地的所有人都能像你們這樣,不得不說是一件幸事。”蕭聰說道,帶着幾分發自內心的感慨,使人聞之不禁有些感動。

    荊啓賢一聽這話,更來勁了,大手一揮,信誓旦旦道:

    “蕭四少爺放心吧,我以項上肉頭擔保,整個自由民聚集地,絕對沒有一個壞胚,現在沒有,以後也絕對不會有!”

    任東堂暗地裏搗了荊啓賢一下,並以眼神警告,可荊啓賢卻不以爲意,

    “怎麼,我說的可有半句假話?”

    任東堂面色嚴峻,

    “這種事怎麼能輕易打包票,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在這兒消遣蕭四少爺呢!”

    蕭聰聞言忽然想起一樁事情,於是問道:

    “前輩方纔說整個自由民聚集地絕對沒有一個壞胚,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那以前呢?以前沒出現過墮落者嗎?”

    荊啓賢嘴角高揚,顯得十分得意,

    “蕭四少爺,不是我老荊嘴大,別的自由民聚集地我不敢說,但咱這兒,至今爲止還真沒出現過一個墮落者,這在所有自由民聚集地中,絕對是獨一戶,我以此爲傲,不過分吧。”

    蕭聰滿眼盡是讚賞之色,

    “不過分,不過分,這裏能有如此佳績,幾位前輩勞苦功高,況且這本就是值得驕傲的事,說說而已,怎會過分。”

    任東堂唏噓不已,

    “蕭四少爺,他自己往自己臉上貼金,我等可沒有跟他同流合污的意思,況且事出有因,您也實在沒必要太擡舉他。”

    蕭聰覺着接下來某人說的話肯定得讓荊啓賢下不來臺,本想找個說辭趕緊把這篇揭過去,算是給荊啓賢留幾分面子,畢竟也是這麼大年紀的人了,誰知道一直不曾言語的古榮嘴巴比他還快,直接將話茬接了過去,

    “我們這個聚集地建立的最晚,所以在整個區域的最邊上,而且近幾年南宮家在音律上的造詣不斷精進,派遣到我們這裏的也是大家,所以一直以來都沒出一個墮落者。”

    聽這話就知道,古榮也定是個難得的厚道人。

    蕭聰笑笑,看似不經意地往荊啓賢那邊瞥了一眼,見後者面不改色,看來已經對此拆臺之舉習以爲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