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毀滅你，與你何幹

    尖利而淒涼的號聲響徹天際。

    距離全面勝利只有一步之遙的格裏菲斯正帶着部分軍隊追擊潰敗的叛軍。就在來源不明的號聲響起的那一刻，充斥天地間的廝殺和慘叫似乎全部失去了聲音，只留下那詭異的巨響在空中盤旋。

    不安、孤獨和恐懼的情緒，針刺般的危機感席捲而來。所有的靈能通訊手段在這一瞬間失效了，非凡者彼此間無法感知。

    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嗆人的味道，大片大片彷佛焚化爐中飛散出來的灰盡紛紛揚揚，像鵝毛大雪般飄落下來。

    世界被無邊無際的晦暗異象籠罩。

    目力所及的一切，屍骸、廢墟、岩石和草地似乎都被烈焰流火灼燒，表皮和色彩迅速剝離褪去，留下腐朽、衰敗的殘骸，在幾秒鐘內彷佛經歷了幾個世紀歲月的沖刷。

    “停止前進！”

    格裏菲斯急忙下令。

    凡人的攻勢遭到干涉，現在是高位神祕的回合。他呼喚附近的米典麥亞和奧菲莉亞，讓他們約束部隊，集中非凡者。

    但是，在雪片般的灰盡中和朦朧的晦暗中，一部分軍隊原地停下，另一些卻脫離了掌控。

    格裏菲斯來不及阻止，就發現前方出現了一大團猙獰而不詳的陰影。那裏，正是尹修斯矗立的方位。

    混亂的非人巨軀拔地而起，身高已經超過數十米，全身覆蓋着堅硬而畸形的甲殼，看起來格外瘮人。它完全不區分附近拜耶蘭的軍隊和叛軍，揮舞黑色卷鬚掀起巨大的衝擊波，將逃散的人羣掃成碎片。

    所有被殺死的人都在一瞬間灰飛煙滅，連血肉的殘骸都沒有留下。

    這頭怪物附近的普通人頓時陷入了恐懼和瘋狂，狂叫着無法辨認的癲狂怪音四散而逃。但是，即便如此，混原體還是噴濺出墨綠色黏液將附近的生物遲緩減速，然後再把他們撕成碎片。

    僅僅一個接觸，不幸進入了混原體附近區域的士兵就傳出了連綿不斷的骨裂聲，被擊中的士兵全都四分五裂地飛上天空然後七零八落地掉落下來。這恐怖的聲音聽起來密集得就像是冰雹落地一般，讓人無法遏制地從胃裏噴出恐懼和噁心。

    在消滅了附近的士兵以後，這頭怪物又開始向着叛軍主力潰逃的方向前進。數不清的捲曲觸鬚捲起來不及逃走的人類，丟進花瓣般綻開的令人發毛的口器中。

    米典麥亞站在格裏菲斯身邊，喃喃低語：“如果不是和你們在一起，我一定會以爲自己做了一個混亂陰暗的噩夢。”

    “這是混原體，”奧菲莉亞補充道，“古神的卷屬。尹修斯在自己的身體裏植入了某種神性的碎片，不斷改造異化。這解釋了它爲什麼會擁有如此驚人的生命力。格裏菲斯，混原體是古神在世間行走，可以承載意志的軀殼，不是我們能夠輕易對抗的。”

    到底要殺死尹修斯多少次才算完……格裏菲斯注視着山丘般高大的怪物，又回頭望了望，意識到嘉拉迪雅正帶着半精靈的幽魂射手和奈拉的幽靈船交戰，他和修托拉爾們必須以手中現成的力量來迎戰這頭怪物。

    格裏菲斯立刻下達命令：“停止追擊，撤回步兵集中力量消滅矮丘上還在抵抗的混種實驗體。

    “發信號，召集拉納、繆拉和拉瑟爾，修托拉爾集合。”

    必須將在場的非凡者集合起來，給予寶具的加持，賦予所有人超凡者的力量才有可能對抗混原體。掌旗官舉起信號旗，用常規的方式通知附近的指揮官集中行動。

    命令剛剛下達，格裏菲斯就注意到在戰場的一端，拉瑟爾精悍的身影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遊走到了戰場的側翼。他平日裏和大部分修托拉爾一樣，一副重盾堅甲的裝扮。但是，在面對尹修斯這樣不死不休的仇敵之時，他終於將自己真正的力量展現了出來。

    只見拉瑟爾拋棄了大部分武裝，甚至連胸甲都捨棄了。這個威勐的騎士袒露上身，全身的古銅色肌肉都蘊藏着爆炸性的力量。在他的胸口上，赫然留着一條傾斜的傷口，慘烈的血痂看起來才剛剛形成。握持在他手中的，赫然是一支滴血的投矛。

    “終於找到你了，尹修斯，”拉瑟爾低吟着，“哪怕你變成怪物，燒成灰，我也會找到你！”

    拉瑟爾如同迅捷的獵豹，一步一步靈巧而隱蔽地逼近過來。他的雙目毫無懼色，甚至還充斥了滿足和瘋狂。他的目標，分明就是正在大肆屠殺的混原體。

    “攔住他！”格裏菲斯急忙喝道，“不管是誰，攔住拉瑟爾這個蠢貨！”

    話音未落，拉瑟爾咆孝着擲出投槍。

    “尹修斯！光影之擊要將你粉碎成原子！”

    復仇，將由他的投槍完成！這種信念甚至超越了生死，在空氣中化形。

    這一擊竟然在空中呈現出了扭曲因果和規則的異狀，迸發出璀璨的難以形容的光芒激射出去，留下螺旋狀的破空氣旋。

    槍影先是在空中勾勒出貫穿混原體的虛影，然後，這支恐怖的投槍才呼嘯之過，沿着已經劃下的軌跡轟鳴而來。

    “彭！”

    尹修斯龐大的身軀被直接命中，甲殼被打爛，炸裂成大片汁液碎塊飛濺而去。

    詭異的汁液和碎片噴濺中，甚至還有巨大的魔法護盾和法師護甲龜裂破碎的碎片，投槍刺透了尹修斯的軀幹，直入核心！

    這一擊的威力分明是亞亥巨獸都可以撼動，巨大的混原體也劇烈顫抖起來。但是，它的身軀承受了這一擊，狂舞的觸鬚上凝聚出一團黑色的火焰向着拉瑟爾的位置砸去。

    這道可怕的黑色火光拖着殘影，所到之處的人只是呆滯的搖晃一下，隨即便像灰盡般破滅成煙。

    地面如火山噴發一般劇烈爆炸，巨大的火柱沖天而出，熊熊烈焰炙烤着，令百米之外的人都覺得自己在被火焰灼燒，環狀的衝擊波甚至把整個矮丘上的人成片擊倒。拉瑟爾本人儘管已經用最快的速度規避，但還是被攻擊的餘波擊中，遍體鱗傷的滾落在地。

    這一擊竟然是射穿了整個戰場。到處都是燃燒的火光、焦黑的屍體和倒塌的廢墟。劇烈的連環爆炸聲震耳欲聾，濃煙和火光中，地面在不斷顫抖。

    這是什麼威力！

    格裏菲斯從地上爬起，抹掉滿臉的泥土。剛纔的一擊之威足以匹敵一百門大炮的齊射。如果不是拉瑟爾的位置偏離了戰場的中央，這一擊就會讓格裏菲斯的部隊遭到重創。

    從這片地獄般的景象中，混原體又一次移動起來，朝着拉瑟爾逼近，身後留下一片勉強能看出人形的灰盡和煙塵。

    “格裏菲斯，我們要去支援他！”米典麥亞急忙說道。

    “支援？”格裏菲斯幾乎把牙都咬碎了，“讓我用魔法瓶變出半神去和這東西作戰麼？！”

    但是，如果不支援拉瑟爾的生命就要以秒來倒數。混原體的觸鬚突然舉起，以驚人的速度凝聚出一道黑色的連鎖閃電噼下。

    “繆拉！”

    格裏菲斯還是下達了作戰的命令。繆拉立刻排衆而出，他的光環爲隊友提供加持，自身的祝福和重甲如中流砥柱般阻擋在最前線。在格裏菲斯的加持下，他的靈能更加強大，一旦啓動自身的領域之後，神聖的庇護可以爲整個小隊的戰友提供反魔法護盾。

    黑色閃電撞在護盾上，直接破碎成塵埃般的光點。

    但是，混原體的戰鬥毫無遲疑。一股近乎視線的意志突然投射在了格裏菲斯身上。

    “高威脅目標，

    “放逐。”

    混原體的觸鬚在低語中虛滑，無形間撕裂一道漆黑的裂隙。這條裂隙出現的毫無徵兆，只是一眨眼的瞬間就迸發出有着吞吸一切的恐怖氣勢，而且竟然就出現在格裏菲斯的身邊！

    格裏菲斯立刻感覺到自己被某種觸鬚般突兀的引力糾纏，無法抵擋的被吞了進去。

    格裏菲斯跌落了沒有聲音、氣味的虛無空間。在這一瞬間，加持在修托拉爾身上的特性全部消失。

    “一個，”混原體發出駭人的轟鳴巨響，“接下來是誰？”

    話剛出口，它察覺到幾分異樣。失去了一個同伴的修托拉爾只是觀察了一下泯滅的裂隙，下一秒就毫無猶豫的行動起來。

    混原體立刻向着四周橫掃，時泥土爆碎激射，卷蕩起來了三四米高的土牆，將襲來的修托拉爾攔阻了一下。就在它準備啓動下一個強大的攻擊瞬間，漫天沙塵中突然衝出一個疾風般的迅影。

    米典麥亞衝過阻擋，化身爲人狼的姿態，在觸鬚間撕開一條汁液四濺的通道。

    好快……混原體立刻展開一層護盾，把人狼撞飛出去。

    突然間，人狼的後面出現了手持巨劍的拉納的身影。這一劍斬下，竟然將護盾硬生生撕裂。

    躲閃不及的混原體被一劍噼開甲殼，倉促間噴出一團黏液，將拉納定在原地。

    這一劍撕碎了一大塊身軀，就連混原體的行動都爲之一窒。還不等它驚訝於修托拉爾的配合，手持滴血投槍拉瑟爾從同伴的身後閃現，直指混原體。

    混原體中尹修斯的意志都驚了。它在極短的時間裏使用了一連串強大的能力，目前都處於冷卻的間隙，只能用血肉硬扛。

    拉瑟爾在極近距離一槍擲出，然後立刻被打落在地。但是，在投槍命中的那一刻，奧菲莉亞的魔眼已經調動虛空的靈能，在混原體的傷口炸裂開來。

    “嘶——！”

    混原體發出一聲難以形容的、潮水般的鳴叫。靈能風暴重創了它的軀幹，在體內掀起一陣陣的爆炸。

    “你們，這羣瘋子！”

    混原體用轟鳴的巨響罵道，胡亂地狂暴反擊。在它的身體被重創的那一刻，尹修斯的意志就變得更加清晰。

    他就像是被狼羣圍攻的獅子，丟了半個身體，一大團觸鬚，肚子也被撕開，流下難以描述的內臟，混着泥和血淌到地上。

    “在東方的時候，我們還只是序列9的士兵，是神祕世界最渺小的力量，”奧菲莉亞被一根掃來的觸鬚打傷了頭，滿臉是血地半跪在地，“但是，即便是我們，圍殺的超凡者也不在少數。”

    “序列9圍殺超凡者？”

    戰到這個份上，尹修斯越來越心驚。殺害諾娜和庫拉拉的時候，他隱隱有着異樣的感覺，修托拉爾確實與普通的非凡者不同。當他面對更多的組織起來的修托拉爾的時候，這種異樣已經清晰的讓人心季。

    拉瑟爾倒下了，將沙礫染紅了一片，還在掙扎着服下魔藥，包紮自己。拉納單手持劍，半跪在地，因爲失血而大口喘息，卻依然維持着蓄勢待發的姿勢。

    他們每個人的力量都遠不及混原體，但是從遙遠的屍山血海中一路殺戮、錘鍊出來的意志，豐富的戰鬥經驗和決絕的意志融合，分明就是一把把在世界的邊緣無數次捶打、鍛造出來的利刃。

    他們面如寒冰，冷峻決絕的令人恐懼。這種神情，簡直就是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要將目標斬殺的決絕。

    這是用鮮血澆灌、鑄造的利劍，是人類繳納給這個世界的代價！

    米典麥亞擋在奧菲莉亞前方。他已經脫離了人狼的形態，全身都映射着金屬光澤，右臂化爲巨大的騎槍，左手形成防盾，直接經由上臂與身體相連。下半身更是已經變成了戰馬的形態。

    他威風凜凜的將騎槍一指：“準備好了，尹修斯，我們要讓你死上一個小時！”

    ……

    格裏菲斯突然掙脫了虛無的束縛，再一次返回戰場。

    在重回世界的瞬間，他看見自己的同伴們正在和巨大的混原體廝殺，就像是狼羣在和大象搏鬥一般，彼此都是傷痕累累。

    戰場上的軍隊已經大部分撤走或逃散，留下空蕩蕩的地獄般的荒蕪之地做怪物和非凡者的戰場。

    格裏菲斯正要加入戰鬥，突然聽到空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退下，格裏菲斯，讓我來結束這場瘋狂。”亞倫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中，浮空而立，像是幻影一般。

    “我們已經在多次戰鬥中重創了這個它，”格裏菲斯冷冷說道，“這是我們的獵物。”

    亞倫瞥了他一眼，答道：“尹修斯的生命力之源來自於奈拉，是虛境的生命織縷的力量。你們的武器無法消滅這個怪物，由我來。

    “作爲交換，奈拉，正牌神之手的所有權交給你和精靈。去尋找其中的祕密吧，無知的人。”

    驚人的靈能在空氣中瀰漫，讓格裏菲斯全身都是針刺般的危機預感。

    格裏菲斯立刻拔出斷罪，裝進一發事先準備好塵晶的閃光彈。

    “你確定？”

    亞倫輕哼一聲：“見識一下天選之子的力量，讓你知道，自己在真理和本源面前是何等渺小。”

    格裏菲斯朝天開了一槍。這是撤退的信號，正在戰鬥中的修托拉爾立刻帶上傷員撤退下來。

    混原體突然察覺到了危機。數不清的觸鬚在旋轉，形成致命的死亡之握朝着亞倫抓去。

    強大的氣勢陡然爆發，亞倫眼中的精芒更加璀璨，無形的魔能在身邊匯聚成屏障，輕鬆碾碎了觸鬚。

    一道淚光向着尹修斯直噼過來。籠罩在迷霧中的巨大觸鬚立刻護在混原體面前，擋下了一記鋒銳的切割。但是，被當作盾牌的觸鬚也全部灰飛煙滅。

    哪怕已經失去了人類的血肉，尹修斯還是能感覺到全身的細胞都在示警：

    “你是？你是亞倫·倫迪魯斯！”

    光線在收縮，空間在扭曲。

    亞倫不做回答，包裹着光芒的魔杖在他的手中震顫，撕裂了物質和虛幻的僞裝，露出猙獰而又瑰麗的本體。

    “就知道不會那麼簡單。還真是不能小瞧了神之手的力量哪怕只是僞物。

    “既然如此，那就讓你來見識下我最心愛的寶具。 ”

    亞倫以昂揚的姿態雙手握持右手的魔杖，緩緩向上舉起。以他手中的魔杖爲中心，天地彷佛都被禁錮在引力的旋渦中。

    尹修斯頓時被窒息包圍，絕望和無邊的壓迫感將他囚禁。

    四面的修托拉爾呼啦一聲就被風壓推倒。

    混原體擁有極其強悍的生命力，近乎於不可摧毀。但是現在，尹修斯感覺身邊的時間和空間都停滯了一般，無論他如何焦急、惶恐，都逃不出魔杖的凝視。

    “我，我要死在這裏嗎！”尹修斯的意志幾乎要因爲恐懼而扭曲，死死地盯着前方聚集的能量旋渦，“等等，亞倫，爲什麼？爲什麼？你要與我爲敵？不對，我們其實……”

    尹修斯突然被剝奪了聲音。

    死亡的前夕在無聲的寂靜中就像是無邊無際一樣，讓他感覺自己彷佛已經度過了一個紀元那麼久遠。

    “爲什麼？可憐蟲，”亞倫將手中的魔杖高高舉起，

    “毀滅你，與你何幹？

    “魔法即強權magicismight！”

    伴隨着天神降臨般的雷鳴，堪比星辰的光輝橫掃戰場。

    混原體被瞬間氣化，高能的光束切開大地，將廣闊的平原在高溫中融化。

    血肉、甲殼、沙礫和數以千計逃的不夠遠的叛軍被融化進這浪潮中，形成五光十色的結晶。

    在亞倫面朝的北方，混原體和它腳下的大地化作了長達數公裏的烈焰波濤，在空氣中快速冷卻，漸漸凝結成如同巨浪、山峯和雪花般的玻璃祕境。

    亞倫收回魔杖，微微頷首：

    “這玻璃燒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