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發黴腐爛

類別:科幻靈異 作者:帷餘字數:2446更新時間:24/06/27 21:37:04
    他的眼睛很黑,可望到最裏面,她能瞥見一絲藍,像是最晴朗的天空的顏色。她從沒有離得這麼近看一個男人的眼睛。

    沒有人告訴過她,原來一個成年的男人茫然的時候也帶着孩子的稚氣,跟幼兒園節日表演時忘記動作的小朋友一樣。

    都到了這一步,她說什麼,不說什麼,還有什麼區別。

    章寒居最擅長就是裝傻,這件事熟悉她的人才會知道。

    擱旁人的角度,只會覺得這是個沒心沒肺的姑娘,其實是太多棘手的問題擺在她面前,她既不能做到迅速解決,也不能徹底放棄,於是只能裝傻,先看着,慢慢再想。

    他不說話,她也不說。

    唯一做的就是重新閉了眼,轉過身去睡。

    身後他吃力地將壓在自己手邊的獸皮拿了起來,和她分開了來。

    她竟不知道這樹屋裏還有一張,小鹿燈已經滅了,四下漆黑,還沒有天亮。

    沈添歡鑽進冰涼的獸皮,重新聚集熱氣,殘留的溫度已經消失了,他能依靠的就是自己。

    黑暗裏有什麼刺撓他的手臂,伸手去摸,順着形狀和長度。

    那是一根長髮,有些彎曲,是她的長髮。

    他不去管,溺水的痛苦消耗了他大部分的力氣,只能等白天到來再尋找食物補充能量。

    可頭髮就在那裏,她剛纔也停留在他手臂和胸前。

    他沒法強迫自己忘記她的溫暖和柔軟。

    閉了眼,腦子比睜開眼想得還多。

    他的手臂還癢,一隻手臂中了槍疼得鑽心,還有一隻手臂癢得發酸。

    於是捻起那根長髮,本想隨意丟在黑暗一角。

    不知怎麼,緊緊攥在手裏,怎麼都丟不出去。

    “怎麼了,你疼得厲害?”

    她的聲音自一旁傳來。

    沈添歡一緊張,像是做賊被當成發現,一鬆手,那根“罪證”不知被風吹到了哪裏去。

    他只好裝作若無其事,“還好。”

    “睡吧,應該快天亮了,你的傷,天明了才好處理。”

    “嗯。”他輕輕應了一聲,迷糊睡了過去。

    人類才會做夢,他只是系統的一部分,所以他以爲自己不會有做夢的權力。以往他聽見的,看見的,都會以爲是幻聽和幻覺,可這個,他不願將它歸於幻覺和幻聽,更想將它看作是一場美夢。

    他這一覺睡得很實,周圍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

    等他醒來,天已經大亮,身邊空空。

    沈添歡忍着痛穿好衣服,脣色慘白,外面的風冷得他一時間產生了自己的血也凝固成冰的錯覺。

    他站在樹屋前,仔細分辨她的蹤跡,可一層新雪已經將她的腳印遮蓋得嚴嚴實實。

    又只留下了他一個人。

    從來都只是他一個人。

    啪!

    一塊沾着血的肉丟在了他不遠處,章寒居從哪忽然竄了出來,在雪地裏拿雪擦手。

    “喏,我殺了一隻鹿,不過其他肉我都凍起來了,我們先吃這塊吧。”

    他見了她,想擠出一抹笑,可脣角幹得他連扯動也會裂開出血。

    火點起來了。

    她在一旁烤肉,之前在林子裏撿的破罐子,拿雪洗乾淨了,切了一些肉放在裏面煮肉湯。

    沒有鹽,前些時候他找了一些山裏的堅果,磨碎了就有鹹味,現在放在肉湯裏正好。

    遇到這茬,他們死裏逃生,還能坐在這裏吃肉喝湯,也算是造化了。

    他洗淨了刀子,先在水裏煮了幾次,拿出來又在火焰上炙烤刀尖。

    章寒居並不看他。

    聽得他沉悶得一聲抽氣,子彈便被他鑿了出來,鮮血又流了出來。

    章寒居將肉翻了個面,樹屋裏肉香四溢,有火便暖和起來了。

    他坐在她對面,將沾滿血的刀重新放在火舌上烤熱了。

    深呼吸。

    滾燙的刀身下一刻就緊貼在傷口上,發出嘶的一聲,算是止血了。

    豆大的冷汗自他額間落下。

    劇烈的疼痛讓他忍不住渾身抽搐,那只完好的手臂撐在地上。

    章寒居見狀坐近了,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靠着我休息一會兒吧。”

    “不好意思,我總是拖你後腿,如果不是你回去救我,我可能會死。”他說。

    章寒居說不是,“我們是一組的嘛。”學着他的樣子。

    他也笑了起來,接過章寒居遞給他烤熟的肉塊。

    他實在沒有力氣咀嚼了,傷口的疼痛已經將他的力氣抽乾了,不過看着章寒居的目光還是將肉接了過來,也許只有他吃了,她才會相信他能好起來。

    他只是睏倦,疲憊,全身的活力像是冰泉下的流水暫時被封住了。

    靠在章寒居的肩膀上,他換了一個姿勢,又調整了一下頭的方向,最後怎麼都不舒服,離她這麼近,他還是覺得不夠近,隔着什麼似的。

    包括她看見他的眼神,到底在看他眼瞳中的什麼呢?好像不是在看他,只是透過他的影子在看另一個人。

    從她第一次見他,他就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像是看一個認識了很久的人。

    他不喜歡這種注視,可是沒有辦法對她說,或許這是最能吸引她的一個點了。

    當他戴上眼鏡時,她這種反應尤爲強烈,有時候在莊園裏看見他,像是嚇了一跳。

    他溺水,眼鏡早已不知所蹤,可醒來的時候,眼鏡已經被擦得乾淨,放在了他身邊。

    沈添歡並不想戴上。

    “沒有止疼藥,你真是這個。”章寒居豎起大拇指。

    “情勢所迫,比起疼,命更要緊。”沈添歡用未傷的那只手臂握住了她的手肘,重新靠在了她肩膀上休息,“我好累,想睡一會兒。”

    章寒居知道他是失血過多,需要修養一段時間才能慢慢恢復,“把肉湯喝了吧,你就吃了一口肉。”

    “好。”

    她沒有熄火,等他吃完了,躺在那裏入睡,她才填飽自己的肚子。

    臨睡前,沈添歡伸手蓋緊獸皮,又摸到了她的那根長髮,是昨晚那根還是何時掉下的,他並不知道,捻着那長發,他終於問了句,“你看着我的時候,在想什麼?”

    章寒居還以爲他睡着了,一口肉咽了下去才說,“你怎麼還沒有睡?”

    “你先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什麼時候?”

    “……就是你一醒來看見我那時候。”

    “在想,你好像比我剛見到你那會兒瘦了,不過眼睛還很好看,有點像是黑夜裏的藍天。”

    “可我總覺得你看的不是我?”

    章寒居大口塞了一塊肉,說的話不成句,這個問題的答案,也不成句了。

    “就是這樣。”章寒居終於吃完了。

    她糊弄完他卻並沒有糊弄自己。

    心裏清楚得很,如果一開始看的不是他,那也是因爲太像了。

    也是因爲她將那個人放在心裏太久了,把一個人放在心裏久了還有個弊端,時間久了,不拿出來曬曬太陽見見天光,心裏藏着的就會發黴腐爛,最後終於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