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問題與默契

    道化原點內，錯誤的夢境中。

    寂靜死黑的夢境逐漸有了色採。

    一輪輪大小不一的萬花筒生生滅滅，開開合合，如同詭異的眼睛。

    有光從中透出，並不邪惡冰冷，給人以不好的感覺，也並不溫暖舒服，讓人心安。

    只是純粹又純淨，使人無端聯想到一切的開始，一切的終結，一切法，一切理。

    祂即將醒來。

    陸銘察覺到了身體的異常。

    他目光模模糊糊的，看到自己的身體正在融化。

    彷彿被此地神奇的力量所消融同化，自身卻生不出任何反抗的意志，只覺得與此地融爲一體是一件理所當然，合乎情理之事。

    未等陸銘做任何反抗，一聲暴喝陡然響起。

    “醒來！！”

    東皇第二次說出這兩個字。

    第一次他說給一心仙尊聽，而第二次，卻是說給在場除他與青鸞之外的所有人。

    陸銘、王佛、一心目光陡然一凝。

    三人於不知不覺間，陷入了被此地同化的狀態。

    這種詭異的力量，仙尊超品皆無法防備！唯有半步有抵抗的能力。

    銀白色刀光一閃而逝，超出超品極限的界限之力隔絕了一切，使得陸銘三人重重鬆了口氣，有一種險死還生的慶幸感。

    前方，青鸞聲音悠悠，有些朦朧。

    “祂快醒了……”

    “東皇你的半步歸一之力與一心的心魔道果，再加上外面老龍頭他們的小動作，讓錯誤即將從沉睡中甦醒。爲今之計，我也只能試着看，能不能再安撫下祂的躁動了。”

    這般說着，衆人已經穿過了這處時間空間皆錯亂扭曲的夢境之地，來到了一處夢幻迷離的空間。

    此地不再有萬花筒生生滅滅，反而充斥着大量顏色各異的絲帶。

    而這些絲帶有着同一個源頭，那是一具浮空仰躺，彷彿正在安眠的年輕男子。

    祂有着一頭烏黑的短髮，五官柔和嘴角輕挑，彷彿只是個英俊開朗的大男孩。

    卻有光芒從祂體內揮灑而出，演化萬千色彩。

    色彩中似乎包含了一切的起源，一切的終焉。

    有力量從光帶中滲透而出，星星點點看似微弱。此力非仙非武，但檔次明顯更高，身處此地，哪怕陸銘有意調動血氣，也感覺血氣滯澀，彷彿不屬於自己。

    這是生命與力量層次上的絕對壓制！

    “他有實體？”

    東皇聲音再響，同樣是朦朧混沌的。

    青鸞點頭道：“一開始沒有實體，但在道一以身封印祂之後，祂就有了實體。”

    說完指了指那具年輕的身體：“這是道一的身體。”

    以道果之力封印爲一，以近化道的身體封印爲二。

    然而道一的封印一方面確實削弱了錯誤的力量，一方面卻又給錯誤帶來了新的改變。

    祂融合了開始與終焉的力量，本就等同於一切的起始，一切的結束，那種同化之力即是這份力量的外在表現，祂同化了道一的身體也屬理所當然。

    青鸞上前一步，小心穿過錯亂的彩色光帶，熟稔來到了有着道一身體的錯誤身邊。

    他伸出手，輕輕撫摸在錯誤的額頭上，玄妙力量揮灑而出，隱含輪迴之意。

    這種高規格的力量，卻不能讓錯誤有太大的反應，只是那隱約的眼動逐漸平靜，似乎重新陷入了熟睡當中。

    與之一同的，即是那彩色光帶漸漸失色，最終歸於平靜。

    衆人目視青鸞完成了這一切。

    直到青鸞收回了手，東皇方纔再開口。

    “所以呢？之前你說的波折又是什麼？”

    於是話題重新回到了剛剛。

    ……

    已知，臨淵界域的送佛計劃需要兩點必要條件。

    一是打開通往已知宇宙的通道，這一點他們已經做到了。

    二是需要半步者（無論是化道還是歸一）的力量，或是心魔道果，以打破封印，或喚醒錯誤。

    由此，龍徐生奪舍了青鸞，跑到已知宇宙開始攪風搞雨。

    以有心算無心，而且目標還有兩個。

    縱然東皇與一心不是善茬，但龍徐生等人齊心協力完成此事，理當不算困難。

    “是我做的。”

    青鸞回頭，從錯誤身邊走到了衆人面前。

    周遭光影再轉，錯誤不見蹤影，一切又回到了寂靜死黑的模樣。

    茶幾杯具熱茶先後出現，青鸞坐在椅子上，輕緩開口，道出後續。

    “我毀了他們無數次計劃。”

    本來，主世界那條通道開啓了，就不應該被再次封閉。

    通道開在道化原點附近，從那條通道中，道化原點的輻射力量會灌入已知宇宙，從而引來已知宇宙的仙尊超品們的關注。

    而這些仙尊超品們，也能輕鬆的從其中解析出這股力量源自化道與歸一——化道歸一的概念，是龍徐生控制了青鸞之後，有意放出的情報。

    如此引起仙尊超品們的貪婪，就無需再多做什麼，一心和東皇有極大概率會自投羅網。

    “但這個計劃被我毀了……我以仙尊之軀封住了通道，以大法力重塑世界，並設下第二重封鎖。我不死則沒人能再啓通道。而後我以元神的形態鑽到了臨淵界域這邊，主動進入道化原點，並見到了錯誤。”

    於是，送佛計劃的第一步驟，就又被青鸞給堵死了。

    他品了口熱茶，繼續說道。

    “通過與錯誤的接觸，再加上當日龍徐生奪舍我，我與其元神出現了部分交融，其實在那時候我就已經知悉了一切的前因後果。”

    “只是耐於我被鎖死在此地無法脫困，也傳不出任何消息，只能與錯誤爲伴，安撫祂的躁動，解析祂的力量，靜待局變。”

    青鸞說得籠統，衆人也不細問。

    一心想到了他與時宇通過的那條通道，便意識到臨淵界域這邊又打開了一條新的通道。

    “而時宇主動聯繫我，這是近百年內發生的事情。”

    第一條通道被青鸞堵死，第二條通道近百年內方纔開啓，這極大拖延了送佛計劃的啓動時間。

    東皇再開口：“而我前後三次進入道化原點，卻根本找不到‘道一’的蹤跡，有力無處使……”

    青鸞笑道：“一方面是我有意避開了你。”

    “另一方面，則在於你那幾次前來之時，臨淵界域並未打開第二條通道。那時候引你出手，沒有意義。”

    東皇微微一愣，復而慢慢點頭。

    青鸞再道：“而最近，由於第二條通道的開啓，時機已經成熟，故而他們啓動了另一個後手。”

    說着看向已經成爲一心傀儡的烈陽。

    “就是烈陽了。”

    “以烈陽與我的因果關係，藉助東皇的因果之刀，就能定位我的位置，解決掉我這個大麻煩，同時還可以誤導你們，給你們一個極好的理由，樹立起道一這個錯誤的靶子，讓東皇與一心你二人進入道化原點，一舉數得。”

    一心目露恍然。

    “時宇早就知道我沒被他們所控制。”

    青鸞點頭：“必然。”

    “他們控制不住心魔道果的所有者。而你生性膽小謹慎，在不被控制的前提下，如果沒有後臺，你自己是不會主動進入道化原點的。”

    一心果斷點頭。

    沒有東皇這個半步罩着，他寧可死，也不會主動來闖這個龍潭虎穴。

    即便有微小的概率能在此地獲取半步化道的力量……但概率太低，根本不值得。

    彷彿想到了當日七人議會之前時宇的囑託。

    “保住烈陽……”

    一心隱約明晰了烈陽的意義。

    他是一個定位器……

    念至此，一心忽地意識到了什麼，猛地轉頭看向了烈陽。

    便見烈陽眼中，隱有彩光氤氳。

    煉製烈陽這件事，並非是一心獨自動手，時宇也有參與。

    而這一刻，一心立刻意識到了時宇在烈陽身上做了什麼手腳。

    寂靜死黑的空間忽地掀起巨震。

    衆人頭頂的天空被撕裂，繽紛的光彩從裂隙中灑下，八道超品氣息從不遠處升騰而起，引得青鸞苦笑一聲。

    “所有必備要素都已經聚齊了。”

    “龍徐生也知道，來到了此地之後，我必然要現身，以免東皇好心辦壞事。”

    “故而在這送佛計劃的最終，將會是臨淵界域八位超品共同出手。”

    “他們要抹殺一心，將一心的道果留在此地，以此喚醒錯誤。”

    “並與東皇一戰，以命爲餌引動半步歸一之力，強行破開武宗的封印。”

    “並解決掉我這個攪局者，以此出他們的心頭惡氣。”

    而在青鸞道出一切之後，或者說當東皇和一心同時進入道化原點後，這一切的陰謀詭計便順理成章的轉變到了陽謀階段。

    東皇全力出手，則武宗的封印將會崩潰，錯誤也將甦醒。

    但若是東皇不出手，一心難以在八位超品的圍攻之下生還，一旦死亡力量就會融入到道化原點之中，並喚醒錯誤。

    無論怎麼看，這都是死局。

    只有陸銘忽地意識到了什麼，他轉頭剛想對東皇開口，卻見東皇同樣看向了自己。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看了陸銘一眼，又隱晦的掃了青鸞一眼，復而抽出長刀，身體向裂隙外飛去。

    陸銘回憶着剛剛東皇的眼神，一肚子話被卡在了嗓子眼裏……

    直到東皇遠去，被撕裂的空間再次彌合，一切重歸於平靜。

    那種讓人升不起抵抗之力的同化力量再次涌現，而這一次沒有東皇庇護，陸銘立刻有了清晰的死亡預感。

    忽有青光再閃，籠罩在陸銘王佛一心三人體表。

    這是青鸞的力量。

    這是半步化道的力量。

    他從椅子上慢慢站起身來，對着在場三人溫和一笑。

    “錯誤的甦醒其實已經不可避免了。”

    東皇已經與臨淵界域八位超品開戰……無論誰勝誰負，都已經達成了臨淵界域的目標。

    青鸞卻不驚慌失措，只是溫和再笑。

    “幸運的是，我有準備。”

    ……

    陸銘的心慢慢沉了下來。

    他看着笑意盈盈的青鸞，卻有隱約的寒意從心頭浮起。

    他不知道青鸞到底有什麼問題，他是否還是那個寒月口中仁慈善良的青鸞，只知道青鸞的一席話中看似合理，卻沒交代，或是模糊了好幾個根本解釋不通的問題。

    第一個，也是最顯著的問題。

    他就在道化原點之中，與錯誤爲伴。

    東皇成就半步之後三次前來，深入道化原點，青鸞卻只是躲避與視而不見，根本沒有與東皇聊一聊的想法。

    明明只是聊一聊，就能揭開一切謎題，而昔日第二條通道尚未開啓，以東皇半步歸一的實力，知道了真相的情況下足夠將一切問題扼殺在搖籃中。

    但青鸞就是沒這麼做……反而在眼下這個一切都無法挽回的局面下，才笑意盈盈的道出了一切。

    須臾之間，陸銘想到了一種簡單直接但可能性最大的答案。

    如果青鸞將一切，提前告訴給東皇，那麼會發生什麼？

    東皇會想盡辦法，隔絕掉臨淵界域與已知宇宙的聯繫，甚至會毀掉主世界，斷了主世界的那條通道。

    如此，青鸞又會如何？

    他會被憋死在臨淵界域，在道化原點中與錯誤相伴，直到被錯誤同化消亡。

    這是任何人都無法承受的後果。

    青鸞對這個選擇說了不……不犧牲自我，成全他人。

    他想脫困，想要逃出此地。

    帶着半步化道境的力量。

    陸銘並不對這個猜測感到驚奇。

    也不能站在大義的名份上指責青鸞爲何不捨生取義。

    只是這樣的青鸞，卻是與寒月、老樹話中的青鸞有了些差別……

    他終究不是聖人。

    而以此做基點，第二個不算顯著的問題便也有了解釋。

    青鸞在烈陽、寒月、楊志身上的算計。

    那份算計太複雜，太精密，甚至曾經讓陸銘覺得這才是青鸞計劃的核心。

    但這個核心卻在此刻被青鸞簡單帶過。

    與之相關的，只有烈陽是定位器這一句話。

    烈陽既然是定位器，他成不成仙尊根本無關緊要，更沒必要牽扯到寒月身上。

    且他從頭到尾也沒提過楊志這個名字，或是護道者這個身份……

    武聖乃青鸞執念，這個身份的重大意義之一，即是看護護道者楊志順利成長，爲他鋪路。

    都分裂出執念了……陸銘不信楊志對青鸞毫無意義。

    而最後一個問題，也是讓陸銘最無法理解的問題。

    這個問題甚至動搖了青鸞那番話的根基。

    他說臨淵界域與已知宇宙，乃是兩個不同的宇宙。

    但爲何兩地的語言與文字一模一樣？境界劃分與修行方法的邏輯也相同？

    不一樣的宇宙，理應爆發出不一樣的光芒。

    但除了環境之外，這兩個宇宙的相似程度實在是太大太大了……大到就像是雙胞胎似的……

    忽然間，有聲音再從青鸞口中響起。

    他對着王佛一笑：“醒來！”

    醒來二字如同洪鐘，震響於王佛心中。

    便見王佛目光中慢慢現出思索之色，彷彿一段被隱藏的記憶重新復甦，被回憶起。

    不多時，王佛一聲輕嘆，對着青鸞抱拳一禮。

    “謝道友昔日相助，接下來，貧僧自當全力以赴。”

    青鸞笑着回禮，陸銘也隱約意識到了一點……

    王佛能脫離原始控制這事兒，跟昔日的青鸞脫不開關係！

    而後，青鸞轉頭看向一心，笑着撤掉了覆蓋在一心仙尊體表的半步化道之力。

    這讓一心雙眼朦朧着，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甚至意識不到發生了何事，便在短短三秒鐘之內便被錯誤的力量所同化，消失的一乾二淨。

    陸銘用力咽了口吐沫，又看到青鸞對自己溫和一笑。

    “放心，我不會害你……”

    “東皇要保你，而我暫時不想與他爲敵。”

    一絲靈光陡然從陸銘心中升起。

    他看了眼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的王佛，又看了眼仍舊笑意盈盈的青鸞。

    苦笑一聲，他道：“你和東皇早有聯繫。”

    “不……”青鸞笑着搖頭道：“不是聯繫，我沒跟他說過這邊的事情。”

    想了想，青鸞用更合適的詞彙形容了他與東皇間的糾纏。

    “這是我們之間的默契。”

    ……

    夢境之外，道化原點之中。

    龍徐生等八人疾馳而來，雙眼泛紅，看向前方攔路的東皇，卻無驚懼，反而帶着死意！

    八位超品，其中兩人乃是超品巔峯。

    以此力戰半步歸一，打不過也能逼得東皇全力以赴！

    而只要東皇全力以赴，則他們的目的就達到了……

    這一刻，龍徐生等八人無畏生死，只求完成計劃，爲臨淵界域的存續尋找到那一絲的可能。

    東皇卻微微一嘆。

    “心魔道果我給你們，別打這等無用的仗了。”

    聲音響起，彷彿抹平了龍徐生等人心中的殺意。

    道化原點中，隱約的意志開始復甦，斑斕的色塊開始扭曲，驗證了東皇話中的真實性。

    這讓龍徐生眼有茫然，不理解東皇的態度。

    直到東皇問出了一個揭人傷疤的問題。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爾等帶着現在的記憶回到當日，你們還會背刺武宗麼？”

    龍徐生一時愕然，卻本能搖頭。

    不會的……

    此事在他心中也是根刺，夢裏時而回想，都會惱火於自己的無知與愚蠢。

    時宇的臉色亦是陰晴不定，戰意卻也減弱了許多。

    他的答案，同樣是不會。

    便聽東皇笑道：“那這一戰，就真沒有打的必要了。”

    “昔日武宗乃半步歸一，道一乃半步化道。”

    “如今我乃半步歸一，青鸞乃半步化道。”

    “武宗與道一，能封印錯誤這麼久，我們聯手同樣可以。”

    “再有曾經的經驗與教訓，再有武宗留下的遺產與饋贈，也許我們真的能做到他們未完成的事情。”

    話至此，東皇已經收刀，臉上露出真誠的笑容。

    “這難道不值得一試麼？”

    龍徐生與時宇張了張嘴，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如果在計劃未成之前，兩人定要對東皇這番話嗤之以鼻。

    然而眼下心魔道果已經被錯誤融合，錯誤也即將甦醒。

    他們的計劃已經算是完成了，接下來，他們除了與東皇這個半步歸一者拼命，什麼也做不了了。

    而且在錯誤已有甦醒徵兆的前提下，拼命的意義也沒了……

    這讓他們不得不思考起東皇這番話的重量。

    看着陷入了沉思的龍徐生等人，東皇微微一嘆。

    曾經不知這邊隱祕的東皇與一心，在第一層。

    龍徐生和時宇，在第二層。

    而青鸞，和與青鸞達成了默契，且知曉了隱祕的東皇，站在第三層。

    與其說，龍徐生等人的計劃成功了，倒不如說青鸞的計劃成功了，將會摘取最後的果實。

    其實早在很久很久之前，東皇就已經意識到了一些東西。

    將王佛帶入此地，即是與青鸞之間默契的體現。

    在青鸞安撫錯誤之時，東皇更是意識到了青鸞擁有了怎樣的實力與主場優勢。

    而在青鸞說出“我有意避開了你”這句話的時候，東皇就已經察覺到了不對之處。

    也隱隱猜到了青鸞的想法。

    錯誤的甦醒其實並非無法避免。

    東皇對陸銘的虛界傳送，有些猜測，憑他的實力，他足夠能撐出讓陸銘收走所有人，並離開此地的時間。

    但這沒有意義。

    因爲他是半步者，青鸞亦是半步者。

    青鸞也有實力喚醒錯誤。

    而從青鸞的話語與神色中可知，喚醒錯誤其實同樣是青鸞所願，之前青鸞沒這麼做只是在等待時機，而眼下時機終於成熟。

    一旦壞了青鸞的好事，會引發怎樣的變故，東皇不敢賭。

    倒不如看看青鸞想要做什麼，又有何等操作。

    無需等待多久……

    迷離的色塊，便逐漸清晰了起來。

    長長的呻吟聲悠然響起。

    彷彿熟睡的孩子，發出甦醒後的第一聲吶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