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節 坐擁寶山無所取

    滅神光磨滅神念，最是陰損不過，每每有所察覺，已無力回天，好在申元邛修持“食餌術”有成，識海牢固，神魂強韌，稍一恍惚，拼着神念大損，強行掙脫滅神光的束縛，身形化爲虛無，遊走於過去未來，避其鋒芒，躲過一劫。

    滅神光無以爲繼，轉眼暗淡下去，歸於虛無，申元邛踏出虛空，伸手一指，黃泉道法落於星獸顱頂，正當其舊力已盡新力未生，摧枯拉朽直入臟腑。遊天鯤趁機撲上前，口似血盆牙似戟，左一口右一口，將其血肉活撕生吞，猶如吃下大補之物，流光溢彩，精神大振。

    星獸怒吼一聲，張開血盆大口，喉嚨深處白光暴漲，醞釀一團璀璨的星屑，滾滾轉動，將吐而未吐。這是它畢生精元所在，一旦噴出，與敵同歸於盡，只是一着不慎，道法侵入體內，搏命的手段只使出一半，周身怪眼盡被定住，如被無數針錐同時刺穿，齊齊瞎滅，胸腔中一顆磨盤大的心臟炸將開來，淤血倒灌，所過之處生機泯滅。

    那一團星屑中蘊藏着毀天滅地的大威能，未及噴出便功虧一簣，星獸抽搐片刻不再動彈，血肉之軀迴歸本源，漸次潰散，一蓬蓬星屑紛飛如雨。遊天鯤吃得肚涌腸肥，心滿意足，懶洋洋甩動尾鰭游到一旁，載沉載浮昏昏欲睡，將殘骸留給申元邛享用。

    極天異種，星力所化，申元邛也不敢隨意吞噬，他靜靜旁觀，星獸崩解越來越快，無移時工夫便徹底湮滅，剩下一顆晶瑩剔透的星核，足有拳頭大小，熠熠生輝，非同一般。他伸手去摘，不料那星核重逾山嶽，似與虛空融爲一體，竟撼之不動。

    申元邛心中微生詫異，暗中催動“拔山訣”，氣力源源不斷涌出，星核一分分挪動，留下一縷縷璀璨的晶絲，如熟透的果實，穩穩落入他掌中。申元邛將星核翻來覆去看了一回，若有所思，下意識推動道法輕輕觸碰，星核震顫，漾出一輪星輝，如夢如幻，如泣如訴，照亮了他的眉眼。迦闌看在眼中，不覺“咦”了一聲，稍一猶豫，提醒道：“傳聞星獸修煉萬載，星核才能漾出一輪星輝，其中孕育的星力極爲磅礴，可惜吾輩不得其法，坐擁寶山無所取，只能退而求其次，充當寶胎煉器，星力損失大半，殊爲可惜……”

    申元邛指尖微微刺痛，體內道法卻活潑潑跳動，他不動聲色，朝迦闌頷首致意，翻掌收起星核，招呼衆人仍迴游天鯤背上歇息。星獸悍然來襲，總算是有驚無險，沒什麼折損，大滌子等心有餘悸，對申元邛的敬畏又平添三分，之前殘留的怨懟蕩然無存，唯唯諾諾，不敢怨，亦不敢懟。

    遊天鯤體內氣機充裕，漂浮於中極天毫不費力，耷拉着眼皮半睡半醒，消化肚中星獸血肉。申元邛盤坐在它腦後，心神與之勾連，掌中緊握星核，眼前浮現一幕幕凌亂的光影，兩頭龐然大物殊死拼鬥，兩敗俱傷，星獸身軀崩潰，畢生精元凝化爲星核，遊天鯤亦爲滅神光所傷，神魂大損，棄了殘軀遁入星核，借星力苟延殘喘，漂浮於極天，歷千百年，爲“僞庭”金仙所得，輾轉多人之手，最終遺棄於廢墟之中。

    一切都是命數，若非他從“僞庭”廢墟中揀得星核，若非遇到遊天鯤一具遺骸，得以借屍還魂，他們根本到不了中極天。申元邛頭皮陣陣發麻，他不信命，他深信冥冥之中有人在指引，在撥弄，在操縱，他是別人手中的提線木偶，一舉一動不得自主，水流要裹挾樹葉順流而下，樹葉能有什麼選擇？

    申元邛提起星核湊到嘴邊，用力咬了一口，牙齒刮過坑坑窪窪的表面，發出輕微的“吱嘎”聲響，連碎屑都沒啃下分毫，但他分明覺得，嘴裏吃到什麼無形之物，費力地咀嚼良久，直着脖子嚥下肚去。“食餌術”如同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磨盤上下交碾，一股股熱流涌入血肉筋骨，滲透每一個毛孔，下一刻劇痛如潮水襲來，剎那間淹沒身心，他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便已死去又活來。

    痛楚殘留於意識中，猶未泯滅，記憶卻多了一道無法癒合的裂痕，如同綢帶被利剪剪斷，永遠缺失了一瞬。萬載修持積聚起的星力，鬼使神差吞入腹中，如若沒有道法的護持，身心毀於一旦，神魂亦難以爲繼，好在他終是挺了過來，大有所獲，這一口無形之物，竟抵得上百年苦修。

    時也，命也，運也，申元邛呆了許久，才悚然驚醒，幾乎要把星核脫手扔出。掌心傳來的炙熱與刺痛彷彿在嘲笑他，但他忍了下來，嘴角露出殘酷的笑意，將星核湊到嘴邊，又狠狠咬了一口，任憑劇痛將自己淹沒，記憶割裂，五內俱焚。

    申元邛的異樣驚動了迦闌，他有些擔心，遠遠看了片刻，見他似乎強迫自己一口口啃食着什麼東西，指縫間滲出點點星光，渾身抽搐，苦不堪言。迦闌心中不覺一動，申元邛大顯神通打滅星獸，摘下一顆星核，不願浪費星力，竟不惜以身涉險強吞下肚，似乎是唯一的辦法，卻也是最笨最兇險的辦法，“僞庭”不是沒有金仙嘗試，但最終都得不償失，道行大損。

    之前已多嘴提醒過一回，再饒舌未免惹人討厭，迦闌暗暗嘆息，身處極天，危機四伏，天庭遙不可及，大滌子等自身難保，申元邛又不肯消停，想想就令人頭疼。不過他心性堅忍，既然踏出這一步，就斷了回頭路，只能勇往直前，就像風浪中的破船，一面要同舟共濟，另一面，該丟棄的人也要毫不猶豫推下船，才能確保此行無虞。

    遊天鯤似睡非睡，靜靜消化着星獸血肉，申元邛生無可戀，繼續啃食星核，其餘人等也抓緊時間休養生息，應對即將到來的危機，鄧慧子、柳無眠的隕落敲響了警鐘，活下去成爲唯一的指望，舍此之外，別無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