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節 極天深處

    死而復生，那是傳說中閻羅王的權柄，申元邛縱然身懷道法，神通了得，也沒這逆天的能耐。只是當遊天鯤的屍骸靠近時，從“僞庭”廢墟撿來的那枚星核忽生異變，蠢蠢欲動，灼熱燙手，一縷強橫的神魂從沉睡中醒來，如同飢渴而不聽話的小孽障，扭來扭去，力圖掙脫他的五指關，撲向酒池肉林大嚼痛飲。申元邛心中一動，既然有此野望，那就乾脆成全了它，塞進遊天鯤的傷口中，看它能折騰出什麼結果來！

    就算星核將遊天鯤吸成一具乾屍，也不能讓申元邛太過詫異，但他萬萬沒有料到，此物竟取代心臟，令其死而復生！傷口癒合，星核在體內有力地跳動，遊天鯤擺動尾鰭浮游於極天，行動雖有些僵硬，終究是活了過來，碩大無朋的身軀也縮小了大半，忽而翻滾，忽而繞圈，湊在申元邛身邊戀棧不去。

    申元邛嘖嘖稱奇，跳到遊天鯤背上，拍拍它的腦袋，詳加探查，這才發覺星核業已徹底化去，神魂鵲巢鳩佔，借遊天鯤軀殼藏身，重獲自由。不過這一枚星核似乎被人祭煉過，功虧一簣，元氣大損，連帶神魂亦殘破不全，猶如初生的幼獸，渾渾噩噩，全無靈性可言，申元邛身上的鯤血令它倍感親切，對他不無依戀。

    申元邛陪它戲耍了一陣，對其心性摸得七七八八，卻猜不透星核中殘魂由來，也懶得去探究真相。“浮空舟”已毀，有這條遊天鯤代步，更爲穩妥，他招呼一聲，迦闌大滌子等依言登上鯤背，盤膝坐定，申元邛拍拍遊天鯤的腦袋，在極天虛空中遊弋了一回，穩如行舟，絲毫不見顛簸。迦闌大爲欣慰，遊天鯤乃極天異種，能提前察知戾氣，趨利避禍，大滌子只須指引方向，不必擔心潛在的厄難，比之前穩妥了百倍。

    一行人再度踏上行程，一開始大滌子有些擔心，極天異種不是什麼善茬，豈會心甘情願載人奔走，冷眼旁觀了好一陣，見那遊天鯤如此馴服溫順，這才放下心來，專心致志指引去向。迦闌盤膝坐定於申元邛之旁，問起他將何物塞入遊天鯤傷口內，乃至於起死回生。申元邛也不瞞他，將星核的由來提了幾句，迦闌尋思一回，卻也猜不透個中蹊蹺，之前搭救遊天鯤獲贈的三枚星核已煉成法寶，早知如此，至少留一枚下來參詳一二，或許有意外之喜。

    不知是不是遊天鯤趨利避禍的緣故，沿着極天邊緣遊弋數旬，一路風平浪靜，不過他們再也沒遇上“僞庭”，幽冥之氣似乎被驅除殆盡，又或是隔得太過遙遠，無法感應。這一日，他們來到一片星光暗淡的荒蕪之地，四下裏空空蕩蕩，視野盡頭只有數點閃動的微光，寒意刺骨，黑暗有如實質。

    大滌子鄭重道：“貧道冒險深入極天，只在邊緣徘徊，折了不少兄弟，最遠只抵達此處，知難而退，不敢再繼續前行……”他仰頭望向幽暗的虛空，惆悵中不無敬畏，過了良久才伸手指向頭頂，深吸一口氣，“貧道猜想，那裏一直通往中極天……”

    申元邛與迦闌並肩而立，順着大滌子所指方向極目望去，星光照到此處已成強弩之末，徹底淹沒在黑暗中微不可查，寒意捲動如龍吸水，消失在極天深處，福禍未明。二人對視一眼，有些拿不定主意，遊天鯤似乎察覺到他們的猶豫，擺動尾鰭驅散寒意，發出一聲悠長的低吟，躍躍欲試，申元邛胸口一震，眼前閃過凌亂的光影，隱隱窺得一條遊天鯤盤旋於虛空，扶搖直上，迎向一片璀璨的星光。

    這是好兆頭！申元邛不再猶豫，招呼衆人各自坐定，將遊天鯤一拍，順從它的心意，朝極天深處游去。黑暗迎面撲來，大滌子心驚肉跳，暗暗叫苦，但事已至此無可挽回，只能硬着頭皮賭一把，守定心神不敢放鬆。魯陽生、河源道人、鄧慧子、柳無眠等更是不濟，齊聲驚呼，只覺天旋地轉，臀下猶如抹了一層油，根本坐不穩，只得各展神通，妖修現本相，人修祭法寶，牢牢附於遊天鯤背上，咬牙支撐下去。

    正如申元邛窺見的那樣，遊天鯤昂首擺尾，盤旋於虛空扶搖直上，飛遁愈來愈快，罡風迎面撲來，申元邛併攏雙指輕輕一點，聲如裂帛分在兩邊，如萬千利刃席捲而過。遊天鯤皮糙肉厚，區區罡風只當撓癢，大滌子等無從躲避，高下立判，妖修肉身強悍，勉強還扛得住，人修全憑法寶抵禦，體內法力急速流失，苦不堪言。

    迦闌扭頭望去，旁人也還罷了，柳無眠卻全靠兩支“流離鉤”，深深刺入鯤背穩住身形，騰不出手抵禦罡風，被颳得東倒西歪，衣袍盡毀，面上身上血肉模糊，如被千刀萬剮。他咬緊牙關拼命握緊“流離鉤”，掌心被鮮血濡溼，一分分滑脫，眼看下一刻就要墜入極天。千鈞一髮之際，一道身影呼嘯撲來，五指如鉤，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將其生生拖了回來，柳無眠驚魂未定，擡頭見是迦闌出手相助，這才鬆了口氣，待要出言相謝，喉嚨口“咯咯”作響，竟吐不出半個字來。

    申元邛拍了拍遊天鯤的腦袋，命它放慢飛遁之速，容衆人喘上一口氣，稍事休息。然而從下極天遊往中極天，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須得一鼓作氣，遊天鯤一旦收力，龐大的身軀便向下滑落，漸次墜回下極天。迦闌見狀不覺皺起眉頭，心中有些爲難，單憑他一己之力左支右絀，又能救得幾人？須得一勞永逸，儘快想個法子才好！

    大滌子也察覺境況不妙，他現出螭龍本相，四爪扣住鯤背，不虞有失，自忖有幾分餘力，當下使個神通，伸長龍尾纏住柳無眠，將他要害護住，免遭罡風侵襲。迦闌心中不無擔憂，暫且留在最後爲衆人壓陣，申元邛再度催動遊天鯤，劈開罡風，奮力朝中極天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