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節 龍吟虎嘯之聲

    碧霞子挑挑揀揀處理藥材，摘下一堆邊角料，將一十三種靈藥先後投入“獸足錯金黼黻爐”，注入無根水，燃起鐵梨木，凝神孕育片刻，輕吹一口氣，丹火從七竅飛出，繞着爐身轉過數圈，孱弱纖細，萎靡不振。清淨子看在眼中，心中有數，糜夫人操縱丹火細緻入微，還可惜身受重傷，元氣未復，這一爐“紫金丹”只怕耗日持久，非倉促可成。

    他對糜夫人多了幾分信心，心中暗自盤算，待到“紫金丹”出爐，一來補益元氣，二來練熟了手，下一爐丹藥當更有把握……清淨子手頭積攢了三張半丹方，“紫金丹”雖是師門祕傳，卻並非不傳之祕，真正難得的是那半張殘方。當年他動身離開大夏前夕，師尊偷偷摸摸塞給他，關照他在海外諸島採集藥材時，留心湊齊這半張殘方，找個信得過的丹師，若有所得，將是他莫大的機緣。

    師尊在師門地位不高，頗被同儕看輕，按說接觸不到上上品的丹方，這半張殘方多半是撿漏撿來的。清淨子翻來覆去看過無數遍，猜想殘方來自海外，原因有二，一則丹方是刻在一方黑黝黝的獸皮上，二則所用靈草靈藥俱是海外所產，海外丹方向來不被人重視，這才輾轉落入師尊手裏。師尊奉若珍寶，會不會看走了眼？有這種可能。但清淨子還是願意信他一回，畢竟機緣難得，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不容錯失。

    只是糜氏夫婦當真信得過嗎？他決定試上一試。

    數個時辰後，藥香繚繞，火候已足，碧霞子向爐中投入剩下四種靈藥，全神貫注操縱丹火，無暇旁顧。清淨子嗅了嗅藥香，暗暗點頭，雖然是病急亂投醫，在他看來，糜夫人並不比師門那幾位擅長煉丹的師兄弱，在這一點上她還是值得信任的，至於心性品行如何，還要進一步觀察。

    正尋思間，清淨子眼梢一跳，忽見糜夫人身後探出一隻手來，從容撿起一根“肉地龍”的根鬚，不緊不慢縮了回去。他順着那隻手望去，只見糜雒大大方方將根鬚送入口中，咀嚼數下嚥下肚去，皺了皺眉頭，似乎滋味不佳。一個念頭閃過腦海，糜夫人摘下這些枝葉根鬚，是特地留給他當零食吃的。清淨子陷入沉思，爲什麼不待“紫金丹”出爐，吞服一顆，抵得上多少邊角料？難不成直接嚼食靈藥，比君臣佐使的丹藥效力更佳？

    他將疑惑埋在心中，不動聲色，坐視糜雒左一根右一條，苦着臉吞下肚去。

    一十七種靈藥摘下的邊角料，蘊含的元氣非同尋常，味道亦非同尋常，申元邛嘴裏又苦又澀，舌頭麻木不仁，碧霞子和清淨子一個煉丹一個盯着看，無暇旁顧，他輕手輕腳走出“藍橋洞”。腹中火辣辣的，頭昏腦漲如飲醇酒，吃得太多太猛，是那些靈藥在搗鬼，他側耳傾聽片刻，循聲找到一條山澗，俯身漱了漱口，又喝了一肚子水，覺得舒服了很多，順勢歪在草窠中，望着天邊的流雲，慢慢合上了眼。

    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醒來已是滿天星辰，申元邛靜靜躺了一會，心中微微一動，凝神內察，在那些靈藥邊角料的滋補下，喉咽腸胃已洗煉完全，“食餌術”略有小成，至此凡間種種大補之物，草木金石，有毒無毒，盡可從容享用。吃吃睡睡就能提升道行，天下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嗎？道法通神，授以“食餌術”，與他秉性相合，如魚得水，申元邛懷疑換一人參悟《黃泉經》，習得的功法將截然不同。

    他擡起右手，注視着手臂上那一道蟄伏不動的“劍痕”，心中騰起明悟，眼下他身不由己，受制於劍，將來有一天主客易位，他將降服“陽神劍”，如臂使指，使劍爲奴。彷彿察覺到他的心思，“劍痕”微一跳動，將醒未醒，又陷入沉睡中。

    宿慧，鬼仙，道侶，陽神劍，黃泉經，食餌術，前途一片光明，申元邛捫心自問，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孤身隻影沐浴在月光和星光下，他的思緒忽而飄向遠隔重洋的大夏國，他的父母還好嗎？他所熟悉的那些人和事，念念不忘的人間種種，已經很久沒有浮上心頭，塵緣像一場夢，變得越來越淡漠，越來越模糊。

    申元邛沉默良久，慢吞吞爬起身，拍去身上的草屑，披着一身星光回到“藍橋洞”，藥香淡不可聞，碧霞子與清淨子姿勢不曾稍變，鐵梨木已化爲一堆灰燼，丹火纏繞，忽明忽暗，“獸足錯金黼黻爐”汩汩作響，成敗在此一舉。碧霞子額頭鬢角滲出細小的汗珠，體內法力一分分擠出，幾近於枯竭，無有“藥引”，火候不容分毫偏差，她元氣未復，無以爲繼，若不能及時分丹，這一爐靈藥便白白浪費了。

    申元邛輕手輕腳坐到碧霞子身後，比起落花島時，他已脫胎換骨，直視丹火毫無妨礙，每一點細微的變化都盡在目下，但看得分明並不意味着他能插手，除了在心裏爲碧霞子打氣，他幫不上什麼忙。清淨子或許能看出，平川城一戰中，雖然衝殺在前的是申元邛，但碧霞子才是道行深厚，主事拿主意的那個，不過他並不在意坐在碧霞子身後，就像他現在做的這樣。

    從一開始走到現在，他們維持着某種微妙的關係，碧霞子心思單純，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申元邛心如明鏡。這種關係是不正常的，無論在世俗還是仙界，他們都是另類。

    丹火漸次暗淡，碧霞子長長舒了口氣，煉這一爐“紫金丹”，她已竭盡所能，總算沒有出什麼岔子。她定了定神，屈指輕彈，“獸足錯金黼黻爐”內響起一串龍吟虎嘯之聲，鼎蓋砰然跳起，霞光席捲，將“藍橋洞”映得五光十色，如夢如幻。

    碧霞子伸手輕按，將二十四顆“紫金丹”定於空中，紫紋纏繞，滴溜溜亂轉。清淨子呼吸戛然而止，凝神看了片刻，心中一塊石頭落地，缺少藥引，煉成二十四顆“紫金丹”，遠遠超出他的預計，這一寶被他押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