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遊大海 第一百四十九章:局中局(九)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瘋紫陽字數:4302更新時間:24/06/27 20:52:02
    初十,深夜

    一彎弦月高高地掛在夜空中央,散發着清冷的光芒,渺渺雲氣隨風飄蕩着,或濃、或淡。

    夜幕之下,寬闊的樊良湖宛如一面黑色鏡子,偷偷地將弦月映照。微風乍起,撫彎了蘆葦,也吹皺了湖水。

    砰!

    突然一聲巨響傳來,一道煙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綻放。

    看到這朵璀璨的煙花,躲在樊良湖各處的私鹽販子平復了一下焦躁的心情,催促手下朝着煙花的方向快速划船。

    與此同時,同樣在暗中潛伏的龔磊看向身旁的賈浩仁:“賈縣令,現在煙花已經燃放,督察使大人爲何還不現身?”

    “快了,快了,龔千夫長不要着急。”

    “不是本官着急,而是心裏沒着沒落的。若無督察使大人出面,一旦運河上出了差錯,上面追查下來,本官實在是擔待不起。”龔磊按下心頭怒火,繼續試探鍾爍什麼時候出現。

    賈浩仁微微一笑:“龔千夫長不必擔心,只要就將這些鹽販子抓獲,督察使大人自會出現。”

    “當真?”龔磊心中一喜,激動地問道。

    瞥了一眼身旁的六子,賈浩仁信誓旦旦地說道:“當然,若無督察使大人的命令,難不成本官離開轄地就是爲了看龔千夫長抓這些蟊賊?”

    “賈縣令如此說,本官便放心了。”心中的石頭落了地,龔磊也變得沒有那麼焦躁。

    過了一會兒,龔磊客氣地說道:“賈縣令,時間差不多了,咱們開始吧?”

    “全憑龔千夫長做主。”

    “好。”

    龔磊厲聲道:“傳令下去,所有人朝着煙花的方向前進,決不能放跑了一個!”

    “是!”

    一聲令下,隱藏在黑暗中的快船點上燈火,浩浩蕩蕩地出動。

    “官兵來了!官兵來了……”

    突然聽到外面大喊,正在交易的鹽販子嚇得銀票也不要了,一腳將身旁賣鹽的黑衣人踹進湖中,拼了命地向外划船。

    還沒來得及買鹽的鹽販子臉色大變,下意識地抓住船槳,使出渾身的勁,不停地搖晃,希望自己能夠逃過一劫。

    “跑啊……”

    眨眼間,剛纔還略顯壓抑的鹽販子們變得如同水開了一般,不停地哇哇亂叫。

    “衝啊,一個也不能放過!”龔磊站在船頭大喊。

    有的鹽販子眼看着就要被官兵追上,嚇得連忙跳進湖中,試圖躲過一劫,但是這些官兵也不是吃素的,擡起弩機就是一箭,沒多久,一人浮出水面,已是死的不能再死。

    見逃脫不掉,大肚船上的黑衣人紛紛丟下武器,蹲在甲板上,被樊良營兵士嚴密看管着。

    喊殺聲逐漸消失,熱鬧的樊良湖再次安靜下來,賈浩仁、龔磊、六子和周雲四人相繼登上大肚船。

    龔磊板着臉,沉聲說道:“賈縣令,鹽販子大都被抓獲,還有一部分仍在潛逃,本官已經命手下兄弟追捕。若督察使大人還不出現,本官可就要帶兄弟們回去護衛運河了。”

    賈浩仁連忙勸慰:“千夫長不要着急,督察使大人馬上就到。”

    “報!”一名兵士拖着長音跑到龔磊面前。

    龔磊皺眉,不耐煩地說道:“什麼事?”

    “兄弟們圍住一條快船,船上那人自稱是江淮鹽運督察使,還請千夫長處置。”

    “什麼?你再說一遍。”龔磊雙眸發亮,欣喜之情溢於言表。

    那名兵士又說了一遍,龔磊大笑道:“快,將督察使大人請上來。”

    “是。”兵士快步離去。

    賈浩仁一臉從容地說道:“龔千夫長,本官早就說過不用着急。你看,說着說着督察使大人不就來了。”

    龔磊不屑地瞥了一眼賈浩仁,冷笑道:“賈縣令說的是,本官的確不如賈縣令沉得住氣。”

    “龔千夫長這話是什麼意思?”賈浩仁皺起眉頭,滿臉的不悅。

    “賈縣令不必着急,一會兒你就知道了,誰讓你比本官沉得住氣呢!”龔磊臉上笑意更濃,語氣也更加不屑。

    賈浩仁冷哼一聲,不再搭話。

    沒多久,鍾爍和吳大膽被領到龔磊面前。

    “卑職見過督察使大人。”不等龔磊說話,賈浩仁便朝着鍾爍行禮。

    從賈浩仁的舉動看出面前的這位真的是督察使鍾爍,龔磊也就不再僞裝,朝着鍾爍拱了拱手道:“樊良營千夫長龔磊見過督察使。”

    鍾爍詫異地看了龔磊一眼:“免禮,免禮。此次抓捕鹽販子多虧龔千夫長協助,等此案結束,本官定會向朝廷奏表。”

    “你沒機會了!”一道聲音突兀地從船艙裏面傳來。

    衆人循聲看去,只見一人緩緩從船艙走出。

    鍾爍皺着眉頭,一臉不可思議地說道:“你怎麼在這裏?”

    “哈哈哈,本官爲什麼不能在這裏?”高郵縣縣令陳有德肆無忌憚地大笑着。

    鍾爍臉色大變,朝着龔磊大喊:“龔千夫長,此人勾結鹽販,欺壓百姓,快將他抓起來!”

    然而,龔磊好似沒聽到一般,站在原地一臉獰笑地看着鍾爍。

    鍾爍瞬間明白過來,指着龔磊道:“你,你也和他們勾結在一起?”

    龔磊大笑,像一隻高傲的大白鵝那樣昂首挺胸地說道:“不錯!不過本官要指正督察使一點,我們不是勾結,我們是合作!”

    說罷,被樊良營看押的黑衣人

    “我明白了,今天的一切就是一個局,其目的就是爲了將我引出來。”

    鍾爍嘆息一聲,雙眼疑惑地看着龔磊和陳有德:“臨死之前,能不能告訴我你們爲什麼要勾結鹽販?難道是朝廷給你們的俸祿不夠麼?”

    “當然是本官讓他們這麼做的!”不等兩人回答,揚州刺史周遠山和護河司使羅寶亮走到衆人面前。

    “你們又是誰?”看着突然出現的兩個陌生人,鍾爍皺着眉頭問道。

    周遠山和羅寶亮對視一眼,哈哈大笑:“本官揚州刺史周遠山,本官東南道護河司使羅寶亮。”

    聞言,鍾爍臉色大變,心神俱驚。

    但很快鍾爍就鎮靜下來,一臉自信地說道:“我明白了,運河山陽瀆段的鹽船頻頻傾覆,就是你們動的手腳。運往江淮地區的官鹽也並沒有被河水吞沒,而是被你們偷偷藏了起來,然後你們再利用這些大大小小的鹽販,將掠奪而來的食鹽在暗地裏售賣,從中謀取大量利益。”

    聽完鍾爍的話,周遠山面色微變:“你很聰明,的確難得一見,本官都有點不想殺你了。”

    “那我可要好好謝謝你。”鍾爍冷笑,眼神中充滿不屑。

    “如果你願意爲我們效力,本官一定會接受你的謝意。”周遠山露出自以爲和善的笑容,靜靜地看向鍾爍。

    鍾爍冷眼看向周遠山:“不過我還有一事不解,你身爲揚州刺史,封疆大吏,已經得到了普通人幾乎一輩子都難以得到的一切,銀錢對你來說起到的作用可以說是微乎其微,可你爲什麼還要做出此等傷天害理的事?”

    周遠山點點頭:“你說的不錯,銀子對我來說的確沒什麼用,只有權力才會令我深深着迷,難以自拔。”

    鍾爍感到愕然和不解:“難道一州刺史也不能讓你滿足?”

    周遠山冷哼一聲,像是看傻子一樣看着鍾爍:“我看過你的資料,你出生於富戶,少年多病,因而備受家人關愛。等到參加科舉,你又一次登科,成爲本朝以來最年輕的探花郎。不僅如此,你還娶了左相的嫡孫女,日後的仕途也定會一帆風順。不得不說,你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好的令人羨慕!”

    “可你見過看你就像是看螞蟻一樣的眼神麼?你有過熱情地撲過去,然後被人無視的感覺麼?你嘗過被人騎到脖子上拉屎的滋味麼?你體會過像棋子一樣任人擺佈麼?你沒有!你從來都沒有!”說着說着,周遠山激動地大吼起來。

    鍾爍眼神複雜地看着周遠山:“你瞭解的只是表象。”

    周遠山搖了搖頭,並未反駁,自顧自地說道:“可我都感受過這種感覺。等我做了官,能給我這種感覺的人變少了,而我變成了那個給別人感覺的人。我迷上了這種人上人的感覺,再也不想下來。人的貪慾的無窮無盡的,吃着碗裏看着鍋裏,做了衙役還想做捕頭,做了縣丞還想做縣令,那我做了刺史自然想入政事堂,我要一直一直向上爬,讓能給我那種感覺的人越來越少!”

    政事堂,趙國的權力中樞,若朝廷遇到不決之事,三省六部的長官將在尚書省的政事堂商議出令所有人滿意的結果,因此‘入政事堂’的意思是成爲三省六部的長官。

    “這就是你不顧江淮百姓死活的理由?”與周遠山心中大義不同的鍾爍怒火翻騰,恨不得一刀將周遠山砍了。

    周遠山板着臉說道:“鍾爍,你還年輕,有些事情你還難以理解。”

    鍾爍搖頭:“我只知道,有民才有官,若是不顧百姓的死活,即使你爬的再高,終有一天百姓也會把你拉下來!”

    周遠山面露不屑:“你真的很年輕。你以爲我會給他們機會麼?你以爲朝廷裏面只有我一個人是這樣麼?就算你是探花郎又怎樣?就算你背靠左相又怎樣?你以爲憑你一人就能將我們這些官都拉下來?你太天真了!”

    鍾爍心中一凜:“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周遠山冷笑:“你以爲之前的那些欽差都是吃幹飯的?全都沒你聰明?若是京都沒人爲我們轉圜,鹽船傾覆一案何至於拖到現在?”

    “他是誰?”鍾爍皺起眉頭,眼神之中盡是冷意。

    “周兄慎言!”周遠山正要開口,一旁的護河司使羅寶亮立刻出聲提醒。

    周遠山回過神來,笑道:“你不用知道,你已經知道的夠多了。”

    “死之前能不能問刺史大人最後一個問題?”雖然沒能知道幕後主使,但鍾爍也沒有氣餒。

    “說吧。”

    “鹽商鄒廣澤究竟是怎麼死的?”

    周遠山皺眉,一時間竟然想不起來鄒廣澤是誰。

    龔磊詫異地看着鍾爍:“你怎麼會知道他?”

    “鄒廣澤死後,他女兒被賣入青樓,之後又捲入一場人命案,判刑時曾求我查一下他父親的死因。”鍾爍語速平緩,彷彿在說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原因。

    在場衆人全都面面相覷,沒人想到堂堂的江淮督察使臨死之際依舊掛念的事,竟然是爲了一個女犯的懇求。

    周遠山想起來鄒廣澤是誰,緩緩說道:“鄒廣澤能得到鹽引,全都是因爲我們要利用他的銷售渠道販賣食鹽。當他得知我們的鹽是官船上的官鹽後,死活不肯合作,甚至還準備去京都告御狀。我們自然不能讓他活着,於是便讓龔磊將他解決。”

    龔磊接着說:“刺史大人說的不錯,我們本來打算將他全家一起解決掉,可就在準備除掉他女兒的時候,周圍突然出現大量水匪,爲了避免身份泄露,我們只能先行離開。”

    “原來是這樣。”

    鍾爍看向周遠山:“刺史大人,你們說了這麼多,能聽我講幾句麼?”

    周遠山心情大好:“可以,就讓你多活一會兒。”

    “多謝刺史大人。”

    鍾爍長出一口氣,緩緩說道:“其實,我沒來高郵縣之前就已經知道有人在樊良湖上販賣私鹽。到達高郵縣後,我們又在鴿子口的河岸上發現了一張帶有‘鹽’字的血色布條和一枚樊良營的血色羽箭!”

    聞言,龔磊下意識地大喊:“是你!在鴿子口河堤上的是你!”

    鍾爍點頭:“不錯,正是我們!從那時起,我就懷疑樊良營和鹽船傾覆一案絕對有着不爲人知的聯繫。”

    “你們在說什麼?”周遠山心中滿是疑惑。

    龔磊硬着頭皮將那次有一名鹽工差點逃掉的事情說給周遠山聽。

    無視掉周遠山複雜的眼神,鍾爍繼續說道:“上月初十,我們四人夜探樊良湖,發現暗中販賣私鹽的竟然是樊良營的兵士,這一發現更加印證了我之前的猜想。”

    龔磊愕然:“那晚跟蹤大肚船的竟然是你!”

    鍾爍再次承認,然後扭頭看向陳有德:“陳縣令,其實在你們抓獲六子他們的當天,我就已經知道你和刺史大人暗中聯繫。”

    陳有德面色大變,身上的肥肉不停地顫抖。

    鍾爍冷眼看着周遠山等人,宣泄着心中的怒火:“不僅僅是這些,上月十五日,在鴿子口我還親眼看到龔磊率領樊良營鹽船上的所有人斬殺,親眼看到你們將鹽船上的官鹽運到陵亭鎮的大劉莊,親眼看到你們將屍體埋在大劉莊後的亂墳崗……”

    “殺了他!殺了他們……”

    周遠山終於意識到不對勁,氣急敗壞地大吼。

    話音剛落,周圍的兵士全都衝向鍾爍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