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遊大海 第一百四十二章:局中局(二)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瘋紫陽字數:4247更新時間:24/06/27 20:52:02
    常言道: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

    溫茶入喉,賈浩仁心中的苦澀非但沒有消散,反而更加濃郁。以此看來,只要心中不快,不論喝什麼,胸中皆是愁苦煩悶,久久難消。

    賈浩仁一身落寞,近旁的鍾爍自然全都看在眼中。

    等賈浩仁將茶杯放下,鍾爍提起茶壺親自給賈浩仁倒茶。賈浩仁趕忙扶着茶杯,以示尊敬。

    鍾爍詞真意切地說道:“賈兄心中所憂之事,小弟略知一二。”

    賈浩仁看向鍾爍,眼神中閃過一絲詫異。

    鍾爍將茶壺放下繼續說道:“人們常說:朝廷有人好做官。周遠山身爲一州刺史,官高勢大,又背靠陛下,狐假虎威。若無強有力的靠山,即使抓住他殘害百姓、爲害一方的證據,恐怕也無法將其繩之以法,更有可能被他反手一擊,最後落個家毀人亡的後果。”

    看着鍾爍真摯的眼神,賈浩仁嘆息一聲,並未接話。

    聽了鍾爍的話,一旁的宇文耀深以爲然,臉上的從容自得也消散大半。

    可下一秒,鍾爍話鋒一轉道:“然江淮鹽運干係重大,每年稅收幾乎佔據朝廷半壁,現如今鹽運斷絕,對朝廷的影響可以想象到了多麼嚴重的程度!這是在挖陛下的根基!”

    “陛下對江淮鹽荒憂心忡忡,多次遣使追查,可所得效果大家也有目共睹,幾乎可以說是無濟於事,根本沒有一點作用。現如今鹽荒加劇,民怨沸騰,百姓苦不堪言。難道陛下會放過那些破壞自己江山穩固的逆賊?”

    “不,絕對不會,即使這個人是自己的親信,也絕不會心慈手軟。”賈浩仁脫口而出。

    鍾爍繼續說道:“鹽荒發展到如此地步,我想陛下也不會一無所知,肯定會得到一些隻言片語。並且朝中那麼多負有威名的刑獄老官不用,陛下爲什麼特旨讓我這個擔任大理寺司直沒多久的新任南下追查呢?”

    宇文耀皺眉思索:“因爲雖然周遠山在朝中有些關係,但鍾老弟背靠左相,自然不懼他。”

    鍾爍扭頭看向賈浩仁,賈浩仁連忙開口:“宇文大人說的在理。”

    “周遠山是陛下的親信不假,可陛下更對那些爲害江淮、擾亂地方的元兇痛恨。若陛下真的有意放過周遠山,只需私下裏斥責,並命他嚴查,又何須派小弟南下?”鍾爍繼續補充。

    說罷,賈浩仁眼中透出一絲光亮,就連胸中的苦澀也被排解大半。

    宇文耀心中一喜:“你的意思是周遠山的所作所爲已經被陛下厭惡?”

    鍾爍重重點頭。

    宇文耀滿臉激動:“那還等什麼?咱們明天下揚州面見東南道總管安大人,請他調兵將樊良營拿下。大刑之下,我就不信龔磊能扛得住!”

    一直沒說話的賈浩仁突然開口:“江淮鹽案所涉銀錢巨大,周遠山自己絕對不可能把所有的贓款吞掉,能讓樊良營牽涉其中,護河司內部肯定也有問題,甚至還有可能牽扯到總管府。”

    話音剛落,之前還算熱鬧的房間頓時陷入沉默。

    東南道總管府總攬東南道軍政大權,若是總管大人牽涉其中,即使皇帝有心處置,也會變得力不從心,鹽船傾覆一案恐怕再無勘破之日。

    沉思良久,鍾爍眼中突然一亮,想到了解決的辦法:“賈兄所說不無道理,但小弟身負皇命,不論總管府是否參與其中,小弟都不可能放棄,因此小弟決定南下揚州拜訪行人司。”

    聞言,宇文耀和賈浩仁就是一愣,緊接着臉色大變。

    行人司在各道都有堂口,而東南道的堂口就在揚州。

    賈浩仁看向鍾爍的目光複雜,宇文耀內心也是極爲疑惑。

    宇文耀好心勸解:“鍾老弟,行人司爲陛下密探,監察百官,朝中官員避之如虎,你怎麼反倒迎上去?”

    鍾爍哈哈笑道:“行人司作爲陛下耳目,他們比我們更加清楚總管大人的爲人,詢問他們比我們自己查要方便許多,況且小弟初入官場,行的正坐的端,心中無愧,自然不怕他們。”

    “我們什麼時候出發?”聽了鍾爍的解釋,宇文耀苦笑一聲便不再勸說。

    一旁的賈浩仁渾身一震,面見行人司堂主的機會是可遇不可求,連帶着看向宇文耀的眼神也蘊含一絲感激。

    鍾爍道:“事不宜遲,咱們明早便走。”

    ……

    第二天清晨,鍾爍三人在客棧吃過早飯便前往碼頭,接着乘坐客船沿運河南下前往揚州。

    傍晚,微風拂面,衣袂飄飄,鍾爍面帶微笑走下客船,站在人來人往的碼頭上,望着被晚霞覆蓋的波瀾水面,鍾爍是心曠神怡,怡然自得。

    “讓開,讓開……”

    三人正要離開,前面卻突然有人大聲呵斥,將周圍的人全都擠到兩邊,只留下中間一條道路供人通行,引得百姓悄聲議論。

    “這是怎麼回事?”

    “還能是怎麼回事?皇帝陛下從京都派了個查私鹽的大官,不過聽說生病了不能下船,因此刺史大人經常過來看望,但聽說那個大官病的挺嚴重,刺史大人來了許多次,一次也沒見着大官的面。”

    “官府的事情你怎麼知道的這麼詳細?”

    “我在碼頭上討了幾十年生活,當然清楚了!”

    ……

    聽着七嘴八舌的議論,鍾爍明白過來,這是周遠山在接到高郵縣令陳有德的書信後,試探自己是不是真的一病不起。

    等周遠山的車駕過去後,三人隨着人流離開碼頭,進入揚州城。

    “大人,這便是揚州城了!”賈浩仁笑着向鍾爍介紹。

    “好,比西北繁華許多,幾乎可以與京都媲美!”鍾爍笑着走進一家客棧,要了三間客房和一桌飯菜。

    夜晚,刺史府書房

    桌子上的茶水已經涼透,刺史周遠山黑着臉坐在椅子上。

    內院的妾室早就讓人傳信說一切準備妥當,請老爺來享用,可週遠山現在實在是沒有心情想那些男歡女樂。

    幾天前,高郵縣令陳有德傳來消息,說任命鍾爍爲督察使的聖旨出現在高郵,這下可嚇了周遠山一跳。

    想起督察使一直稱病不見,周遠山立刻懷疑鍾爍在和自己玩瞞天過海的把戲,可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會鋌而走險,因此周遠山才會多次前往碼頭拜訪鍾爍。

    可是人的耐心總會用完,一直沒見到督察使的周遠山已經不想等了,他提筆寫下一封書信,然後朝着門外喊道:“來人,去將馬暢喊來。”

    沒多久,刺史府的小管事馬暢快步趕來,在書房外躬身行禮:“老爺,您找小的有何吩咐?”

    “進來!”

    周遠山的聲音傳到房間外,馬暢連忙推開房門走進來。若是鍾爍和宇文耀在此,定會認出馬暢就是在樊良湖大肚船上販賣私鹽的馬管事!

    “儘快將此信親手交給高郵縣縣令陳有德。”周遠山指了指桌子上已經封裝好的書信。

    “是!”

    馬暢將書信拿起,行禮後離開書房。

    一夜過去,鍾爍三人早早起牀,準備根據昨天從店小二口中得到的地址前往行人司衙門。

    不過就在鍾爍三人離開客棧的同時,一艘快船停緩緩靠在高郵縣城碼頭,一名黑衣人坐進馬車對車伕說道:“快,帶我去縣衙!”

    車伕不敢遲疑,連忙揮鞭趕車。

    沒多久,馬車來到縣衙大門前,黑衣人付過錢後徑直朝縣衙裏面走,在縣衙大門前值守的衙役看見此人不敢阻攔,甚至還有一人連忙跑進去給師爺陳湖報信。

    得到消息的陳湖快步來到縣衙二堂,朝着黑衣人行禮:“不知馬管事駕臨,還望馬管事海涵。”

    匆匆趕到高郵縣衙的正是連夜趕來的馬暢。

    馬暢將茶杯放下,將懷中的書信取出:“刺史大人命我親手將此信交給陳縣令。”

    “小的立刻通知縣令大人。”

    說罷,陳湖轉身離開。

    ……

    鍾爍三人來到行人司大門前,只見,高高掛起的匾額上寫着‘行人司’三個大字,大門左右各有兩人持刀值守。

    “你們是什麼人?”見鍾爍三人鬼鬼祟祟地在大門前逗留,一名守衛上前查問。

    “這是本官官憑,本官有要務面見堂主。”鍾爍從懷中取出官憑交給守衛。

    守衛一臉詫異地接過官憑查看,見官憑是真的,連忙將三人引到正堂等候。

    行人司衙門後院

    守衛拿着鍾爍的官憑躬身行禮:“啓稟堂主,大理寺司直鍾爍鍾大人求見。”

    正在處理公務的行人司東南道堂主宮衛眉頭一皺,緩緩擡頭:“鍾爍?他竟然這麼快就回來了?”

    沒多久,宮衛闊步走進正堂,大笑道:“今天是什麼風?竟然將督察使大人吹上門了?”

    三人急忙起身行禮,鍾爍笑道:“卑職是迫不得已,有求於宮大人。”

    宮衛擡手請三人坐下:“大家同朝爲官,自當爲朝廷出力。”

    鍾爍道:“大人這樣說,卑職可就開口了。”

    宮衛哈哈一笑:“但說無妨,只要是本官能做到的,定當盡力。”

    聞言,鍾爍心中一喜:“卑職奉命督察江淮鹽務,察查之下已獲幾處鹽船傾覆一案的線索,只不過若要勘破此案,還需要向宮大人請教一人的爲人。”

    聽到這裏,宮衛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督察使請講。”

    鍾爍表情嚴肅,一改之前的和煦,一字一頓地說道:“安良安大人。”

    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宮衛噌地從椅子上站起,厲聲喝問:“鍾爍,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當然,卑職現在十分清醒,否則今日便不會親自登門拜訪。”鍾爍面不改色,言辭堅定。

    “你……”宮衛氣得指着鍾爍,半天說不出話。

    一旁的賈浩仁被嚇得心神皆懼,身體不停地顫抖。宇文耀看着不卑不亢的鍾爍和怒氣騰騰的宮衛,不自覺地咽了一下口水。

    “你可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良久,宮衛苦笑一聲重新坐在椅子上。見宮衛怒火消散大半,宇文耀和賈浩仁也暗自鬆了一口氣。

    宮衛看向一旁的宇文耀和賈浩仁,鍾爍連忙介紹:“這位是左右千牛衛府中郎將宇文耀,這位是安宜縣縣令賈浩仁。”

    宮衛點點頭,喝了口茶繼續說道:“今日看在左相的面子上就告訴你,只不過下不爲例。”

    “是!多謝大人!”鍾爍起身行禮。

    宮衛擺擺手,示意鍾爍坐下:“安大人爲人正直,忠君愛國,待民和善,是個難得的良官。不僅如此,安大人還是陛下的心腹,同時也是先帝的愛將。安大人曾經領兵攻打燕國,對燕國作戰結束後,安大人將手中兵權交出,隨後轉任兵部侍郎,和當年的左相同職。後來陛下需要有人鎮守東南,於是安大人主動請纓離開京都,坐鎮東南。”

    “試問督察使大人,這樣的安大人是否值得信任?”宮衛陰陽怪氣地說道。

    鍾爍對宮衛的語氣視若無睹:“當然,日後面見安大人時,卑職自當向安大人賠罪。”

    “哦?”

    宮衛詫異地上下打量着鍾爍,頓了頓說道:“你很好,左相得了個不錯的孫女婿!”

    “謝大人稱讚!”

    鍾爍從懷中取出一物,鄭重地放在宮衛身邊的桌子上:“這是卑職呈給陛下的奏章,裏面詳細記載了鹽船傾覆一案的真相,以及涉案人員名單。卑職若是日後不幸身亡或不知所蹤,還望大人轉呈陛下。”

    “你這是……”宮衛將目光從奏章上挪開,眼神複雜地看向鍾爍。

    雖然鍾爍沒說,但宮衛也明白眼前這位初入官場的少年要對付周遠山,對付那個背靠陛下的一州刺史,真正的鬥爭不在抓捕周遠山,而是在抓捕周遠山後,在廟堂諸公,在陛下!

    看着鍾爍無比堅定的眼神,此刻宮衛所有想說的話都化作一聲嘆息:“你還年少,這麼做可值得?”

    鍾爍大笑,滿臉從容:“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爲了江淮百姓,爲了東南安寧,爲了翦除巨惡,卑職願意赴刀山,闖火海,在所不惜!”

    宮衛表情嚴肅,心神震顫,他站起來拍了拍鍾爍的肩膀:“好好活着,屆時老夫親自將這份奏章還給你!”

    情況問明,鍾爍三人從行人司離開。

    宮衛回到後院,將鍾爍留下的奏章封存,然後坐在椅子上提筆書寫:啓奏陛下……鍾爍爲人坦蕩,爲國爲民之心至誠……臣多日追查,仍未發現‘彌勒六經’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