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龍在淵 第三十四章:城門風波(五)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瘋紫陽字數:3196更新時間:24/06/27 20:52:02
    炙熱的陽光烘烤着世間,似是要將一切化爲灰燼。

    鍾爍手上拷着鐵鏈,慢悠悠地走在寧州城的街道上,身上的血污逐漸乾涸、凝結,受傷的地方也是癢癢的。

    街道四周的百姓指指點點,議論個不停,好奇地打量着被軍士羈押的鍾爍和六子。

    聽了周圍人的解釋,明白事情大概後,百姓看向鍾爍和六子的眼神變得復雜,有疑惑,有同情,有吃驚,有……

    但所有的眼神中,唯獨沒有嘲笑!

    一路走來,對於周圍百姓的評頭論足,鍾爍已經無所謂了。

    他百無聊賴地眯着眼擡頭看天,嘴巴乾乾的,喉嚨乾燥得似是要裂開,肚子還在一直咕嚕嚕地叫着,難受極了。

    “終究還是給家裏添麻煩了……”

    走在看不到盡頭的街道上,鍾爍是這樣想的。

    好不容易找到官老爺,卻沒想到最後還是要被送進大牢,一旁的六子內心焦急,看向鍾爍的眼神中充滿憂慮。

    但這時候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只能沉默着陪鍾爍一路走下去。

    而就在前面的十字路口,有着一座四層高的酒樓,牌匾上龍飛鳳舞地寫着三個大字—飄香樓。寧州城中最好的酒樓。

    三樓靠窗的位置上,道長靜靜地喝着茶,暗自思索着。

    時間一點點過去,押運鍾爍的隊伍來到飄香樓門前。

    道長終於有了動靜,板着臉放下茶杯,而後緩緩站起。

    可就在這時,一名身着白衣的男子來到道長面前搖了搖頭。

    眼神抖動着,道長詫異地看向白衣男,有些意外地說道:“你要阻攔貧道?”

    白衣男在道長對面坐下,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眼神平靜:“玉不琢不成器。我們不能跟着他一輩子,護着他一輩子,有些路需要他自己走。這世道究竟是怎樣的?你講的不算,孫夫子講的也不算。只能他自己去看,自己去理解,自己選擇一條路走下去!”

    兩人互相盯着對方,陷入沉默。

    良久,道長嘆息一聲,重新坐到椅子上,苦笑着說道:“若是沒有這些破事,他也該定親了。”

    白衣男笑了笑,沒有接話,靜靜地看向樓下的隊伍。

    ……

    走了許久,鍾爍一行人來到劉長海理事的衙門前。

    羈押鍾爍的軍士卻忽然撤走了,僅留下一名軍士,表情嚴肅地將鍾爍和六子手上的鐵鏈解開。

    六子看着衙門大門,詫異地問道:“這位大哥,我們不是要去州府監牢麼?怎麼到了這裏?”

    那軍士撇了一眼六子,冷聲說道:“是劉大人要見你們。其他的事,我不太清楚。”

    “多謝大哥告知!”

    跟在那軍士身後,繞來繞去。

    最終,鍾爍和六子被帶到衙門中一處偏僻的小院。

    沒多久,劉長海穿着官服來到兩人面前。

    鍾爍拱手俯身行禮後,才將心中疑惑說出:“大人爲什麼將草民帶到這裏?”

    劉長海沒有回答鍾爍的問題,反而是笑着問兩人:“你們還沒吃飯吧?”

    鍾爍兩人不明所以地點點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咱們邊吃邊聊!”

    鍾爍皺着眉,內心更加疑惑,不明白劉長海爲什麼對他們如此和善:“草民犯了事,是待罪之人。和大人一起吃飯,怕是不太妥當?”

    劉長海卻是擺了擺手,一臉無所謂地說道:“一件小事而已,鍾小兄弟不必擔心。難不成非得本官下命令,你們才肯和本官一起吃?”

    “草民不敢!”

    落座後不久,四個涼菜,四個熱菜被擺到三人面前。

    劉長海給兩人倒了酒,笑着看向鍾爍:“你身上的傷不要緊吧?”

    鍾爍和六子急忙起身,虛扶着酒杯。

    鍾爍受寵若驚,急忙回答:“草民受的都是些輕傷,已經無大礙了。草民兩人來到這裏不久便有人過來送藥,想必這都是大人的安排,大恩大德,草民不敢忘懷!”

    “快坐,快坐,坐下再說。”

    劉長海笑着點點頭,放下酒壺後又繼續問道:“你年紀輕輕便有這般武藝,很不簡單啊!能將武藝練得如此高強,是和誰學的?”

    鍾爍正襟危坐,語速有些快:“草民是跟着小時候拜的師父修習武藝。師父他是一個雲遊四方的道士。”

    對於這個答案,劉長海有些意外,但也不再多問,而是轉頭問一些別的事情:“南城門出事,一般人都是去找州府衙門,可你們怎麼會想到來找本官呢?”

    “練武休息的時候,師父便會同我們講一些朝廷的事情。因此,六子才會聯想到大人您!”

    頓了頓,劉長海眉頭微皺:“你師父不是個簡單的道士。他現在還在你家麼?”

    鍾爍的眼神瞬間落寞,嘆息一聲後才繼續說道:“草民臨行前,師父沒有過來送別。”

    劉長海心中大爲疑惑,下意識地問道:“這是爲何?”

    “父親告訴草民,師父已經離開,遊歷天下去了。若是他日有緣,自會相見!”

    劉長海點點頭,話頭一轉:“你將南城門的事詳細說與我聽。”

    ……

    三人邊吃邊說,時不時地劉長海還要問上幾句。

    聽到李坤命令城防營將鍾爍等人包圍,劉長海氣得將酒杯摔碎,憤怒地大吼:“國器豈能私用?甚至還要用來欺壓百姓,真是罪不容誅!”

    鍾爍起身,從旁邊的桌子上重新給劉長海拿一個酒杯,接着倒滿酒:“不知大人會怎樣處置李坤?”

    發泄過後,劉長海很快冷靜下來,看了一眼鍾爍,溫和地說道:“這不是你該問的,莫要多問!”

    鍾爍和六子急忙站起,拱手俯身:“是草民逾矩了。”

    “不過事情既然與你們相干,告訴你們一些消息也不是不行。”

    頓了頓,劉長海繼續說道:“南城門大亂,城防營欺壓百姓已成事實。刺史大人已經過問這事,並且會將此事稟告給王府。因此不論結果如何,最後肯定是要殺人的。”

    聽到這裏,鍾爍和六子臉上陰雲密布,心裏七上八下的。

    看着他們擔驚受怕的模樣,劉長海笑了笑說道:“不過你們不用太過擔心,南城門大亂,是城防營隕職,而城防營欺壓百姓則是實實在在的罪過,不可能抹去,這些和你們都沒有關係。”

    “六子在整個過程中沒有動手,自然也不會有事,只有你鍾爍可能會有一些問題。”

    鍾爍變得緊張,眼神顫抖着看向劉長海。

    “你一人將城防營近百人打傷,雖然我知道你是迫於無奈才出手,但若是校尉蔣世明非得把你拉下水,說你明明可以逃,卻將城防營近百人打傷,究竟是攜怨報復?還是真的迫於無奈?到那時,你解釋的清楚麼?”

    鍾爍開口想要辯解,卻被劉長海打斷:“我知道你想解釋,可若是刺史大人不相信你,你給本官解釋的再清楚也沒有用!不過你武藝高強,又要參加科考,你這樣的好苗子很難得,朝廷也需要你這樣的人才,並且歸根到底你是無辜的,應該是不會有事的。可最後怎麼處理你,還要聽刺史大人判決。至於其他人,只能等待判決結果。”

    “多謝大人告知。”

    聽了劉長海的一番解釋,鍾爍兩人懸着的心雖不至於完全落地,但也比之前好了許多。

    話鋒一轉,笑容褪去,劉長海一臉無奈地說道:“不過這頓飯吃完,根據律法,你們就要待在監牢一段時間……實在是委屈你們了。”

    鍾爍起身來到一旁,重重地跪在地上,眼神真摯,態度誠懇地說道:“法理如此,大人不必介懷。草民兩人突遭禍難,幸有大人在其中照拂、斡旋,方能脫離死地。大人之恩,草民永世難忘。”

    見狀,六子也急忙站起,跪在地上,神情激動。

    說罷,鍾爍和六子兩人一起向劉長海叩頭。

    劉長海眼中含淚,連忙將二人扶起,然後語重心長地說道:“其實,本官不是特地爲你們,而是爲了像你們這樣的有膽識、有道義的人。若是全天下都是你們這樣的人,講律法論常理,又怎麼會有冤案、錯案?又怎會有貪官污吏、惡霸流氓?”

    聽完,鍾爍兩人情緒激動,但心中更多的卻是詫異。

    他們沒想到世上竟然還有這樣的官老爺!

    說完,激動的劉長海幹了一杯酒:“咱們先不說這些,時間緊迫,監牢之中可是沒有這樣的酒菜,你們趕緊吃,過了這個村可沒有這個店了!”

    吃飯間隙,三人又聊了許多,不過劉長海並沒有像蔣世明想的那樣拉攏鍾爍。

    三人只是聊着法理,聊着道義,以及天下百姓!

    ……

    就在三人聊得正在興頭上的時候,屋外突然傳來一道聲音:“大人,州府府衙的捕頭王忠已經到了。”

    “知道了,讓他稍等,我們馬上就到!”

    劉長海轉頭看向鍾爍,嘆息一聲:“和你們聊得很是高興!不過時間到了,你們兩個該走了。”

    三人起身,依次走出房門。

    劉長海親自將鍾爍送到衙門大門外,並叮囑王忠要照顧好鍾爍兩人。

    王忠欣然應允,拍着胸脯保證肯定不會讓兩人受到委屈。

    “草民告辭!”

    鍾爍和六子朝着劉長海拱手俯身。

    劉長海拱手回禮,直到徹底看不見鍾爍等人的身影,他才返回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