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龍在淵 第二十五章:那一天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瘋紫陽字數:4838更新時間:24/06/27 20:52:02
夜幕下的世界靜謐無比,皎潔的銀輝宛若被子一般鋪滿大地。
周柱離去後,道長並沒有去睡覺,因爲他知道,今天晚上還會有人過來。
果然,沒多久,一陣輕輕的敲門聲打破了沉默,寂靜的世界開始變得嘈雜起來。
知道來人是誰,道長沒好氣地說道:“門沒鎖,進來吧!”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進來一道纖細的身影:“黑乎乎的,怎麼不點蠟燭?”
道長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如一頭被惹怒的猛獸一般,瞬間爆發,憤怒地低吼:“你們究竟是幹什麼吃的?一個小孩都看不住?若不是我及時趕到,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費了!你們也別想活着回去!”
黑影明顯有心理準備,並沒有和道長吵起來,而是站在一旁靜靜地訴說着:“這是我們的失誤。我們沒有想到鍾澤會把少爺帶出鍾家。”
道長冷哼一聲,滿臉無奈地說道:“失誤,失誤,又是失誤,我現在懷疑你們到底有沒有長腦子?”
“我們會加派人手,不論是府內還是府外,時時刻刻都會有人盯着少爺,絕對不會再出差錯!”
道長眼神銳利如鷹,就連夜色也難以掩蓋:“若是再有什麼差錯,麻煩你們撤出,換我們的人來保護鍾爍的安全!”
黑影的態度卻是十分堅決:“絕不會再有下次。至於你的提議,我會如實上報。”
道長擺了擺手,然後帶着一絲疑惑看向黑影:“隨便你!不過鍾澤既然已經出手,那爲什麼在綠水湖中我沒有看見周家的人?這不合邏輯!”
這似乎是這次行動中,黑影一方唯一出彩的地方,因此黑影的語氣變得輕鬆了許多:“我們的人在湖邊找船的時候遇見他們,便順手解決了”
道長點點頭,露出了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隨後繼續說道:“屍體處理乾淨了麼?”
“當然,這種事情我們不會出差錯!”
道長端起早已涼透的茶杯,淡淡地說道:“既然如此,如果沒有其他事情,趕緊走吧,看見你們就心煩!”
黑影抱拳作別,沒有廢話,轉身離開,消失在夜幕中。
道長將茶杯放下,去睡覺了。
夜空中的黑色緩緩消失,天邊泛起了魚肚白,迎來了漫天的霞光。
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鍾業早早地便起牀,洗漱過後來到鍾爍房間。
鍾業笑呵呵地伸出手,輕輕拍打鍾爍的小臉蛋:“臭小子,別睡了,起牀了,起牀了!”
鍾爍被吵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着鍾業滿臉笑容,不解地問道:“父親,您今天怎麼親自過來喊我起牀?”
鍾業坐在牀邊,拉着鍾爍的小手:“還不是你個臭小子要拜師,害得老夫也要早早起牀!”
“拜師?拜什麼師?”
鍾爍瞬間瞪大了眼睛,早已把昨夜的事情忘了個乾乾淨淨。
鍾業一把將鍾爍從牀上拉起來坐直,輕聲提醒着:“你昨天不是要拜道長爲師,學習‘水上飛’?”
一聽到‘水上飛’,鍾爍頓時來了精神,眼睛睜地大大的:“對對對,我要跟着道長學習‘水上飛’!”
鍾業摸着鍾爍的小腦袋,不停地催促着:“那還不趕緊穿衣服,等下還有許多事呢!”
“知道了!”
鍾業起身退在一旁,身邊的兩個侍女拿着衣服上前,幫助鍾爍穿衣服。
鍾爍一面穿衣服,一面向一旁的鍾業問道:“父親,我要學習‘水上飛’,爲什麼要向道長拜師?”
鍾業找了個椅子坐下:“那爲父先問你,‘水上飛’厲不厲害?”
鍾爍興奮地點頭:“當然厲害!”
“那除了道長會‘水上飛’,還有其他人會‘水上飛’麼?”
鍾爍眨眨眼想了想,隨後搖了搖頭:“好像沒有!”
鍾業笑着說道:“既然只有道長會,那麼道長憑什麼要把別人都不會的能耐教給你?”
鍾爍的腦子一時轉過不來,大眼睛疑惑地看向鍾業:“對啊,這麼厲害的東西爲什麼只交給我?”
一旁的蘭芝聽到這裏,心裏的那根弦瞬間繃緊。
看着鍾爍蠢萌的模樣,鍾業哈哈一笑:“因爲一日爲師,終身爲父。一日拜了師,那從此以後,師父和你就是一家人。師父就會和父親一樣愛護你,傳授你生存的本領,而你也要像尊敬父親那樣去尊敬師父。師父生病了,你就要日夜侍奉,師父老了,你就要送終,聽明白沒有?”
鍾爍穿好衣服,眼中的疑惑卻是不減反增,十分自然地說了一聲:“沒聽明白!”
鍾業笑着搖了搖頭,無奈地說道:“沒事,反正你只要記得,今日拜道長爲師,那從此以後道長就是你乾爹,知道了麼?”
鍾爍這下聽明白了,樂呵呵地說道:“知道了!乾爹就是爹!師父是乾爹!師父就是爹!”
剛開始,鍾業還聽得很是滿意不停地點頭,但是聽着聽着就不對勁了,就好像戴了一頂有顏色的帽子。
在外面準備拜師禮的二夫人,聽到鍾爍的話,也是捂着嘴笑起來,屋內的侍女也都強忍着不讓自己笑出來。
一旁的蘭芝也暗自鬆了口氣。
全都收拾妥當後,鍾業帶着鍾爍走在前面,擡着拜師禮的小廝跟在後面,一行人朝着道長的院子走去。
穿過庭院迴廊,一行人終於來到道長居住的院門前。
鍾業拉着鍾爍的手,走進院中,拱着手朝着房間朗聲說道:“鍾家家主鍾業爲幼子鍾爍求得良師,特來拜師!”
鍾爍模仿着鍾業的身段,按照之前鍾業叮囑的,使出吃奶的力氣大喊着:“鍾家鍾爍求得良師,特來拜師!”
話音剛落沒多久,房門便被拉開,道長從屋中緩緩走出。
“誰要拜師?”
鍾業趕緊推了一下鍾爍,得到指示的鍾爍急忙上前一步大喊:“乾爹,是我要拜師!”
道長嘴角猛地一抽,冷眼看向鍾業。
鍾業也尷尬地笑着,表示這是一個失誤。
道長瞟了一下白眼,又看向鍾爍:“閣下姓甚名誰?”
鍾爍不解地看向鍾業:這是什麼意思?
鍾業急忙小聲解釋:“這是在問你的名字!”
得到提示的鍾爍,立刻明白過來:“鍾家老二,鍾爍!”
鍾業眉頭一皺,頓感大無語。
周圍的小廝,有的實在是憋不住笑出聲來,進而引發更大範圍的笑聲。
鍾爍也被感染,一下沒憋住,傻乎乎地笑着。
道長搖了搖頭,也無心再弄那些繁瑣的禮節,若是再繼續下去,說不定就要被鍾爍氣死,心中打定了主意,便看向一旁的鍾九:“直接擺香案吧!”
鍾九揮了揮手,院中的小廝急忙把桌子擡到院子中央,婢女把香爐規規矩矩地擺放好,香案前板板正正地放了一把椅子。
道長走下臺階,來到香案前點了一炷香,轉身面對鍾業父子二人站好,然後穩穩地坐在椅子上。
鍾九站在一旁大喊:“遞交拜師帖!”
鍾業見鍾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尷尬地輕輕拍了一下鍾爍,明白過來的鍾爍急忙從懷中取出拜師帖,來到道長身旁,俯下身子,雙手緊握拜師帖高舉過頭頂。
道長一臉嚴肅地雙手接過拜師帖,打開仔細看。
在道長看拜師帖的同時,鍾爍依然俯着身子,如雕像一般一動不動。
若是同意收徒,道長就會把鍾爍扶起來,若是不同意收徒,道長就會將拜師帖還給鍾爍。
道長看的很快,沒多久便將貼中的內容看完,卻並沒有將鍾爍扶起來,也沒有將拜師帖還回去,就這樣靜靜地看着鍾爍。
時間一點點過去,周圍的小廝和婢女一臉疑惑地看向道長,不明白道長此舉是什麼意思。
而站在近處的鍾業卻是明白過來,淡淡地笑着。
太陽越升越高,將鍾爍的影子壓縮得越來越小。
密密麻麻的汗珠不停地從鍾爍身體中冒出,將衣服浸溼了一片,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時不時地落在地上,摔成了八瓣。
鍾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身體開始不停地顫抖,隨着時間流逝,身體的抖動也越來越激烈。
偷偷站在院門處的二夫人,看着鍾爍不斷抖動的瘦小模樣,眼中滿含淚水,手中緊緊地攥着絲巾,甚至一度想要不顧一切地衝過去,不再讓其受罪。
可心中的理智終究打敗了衝動,二夫人咬着牙呢喃着:“兒啊,玉不琢不成器,別怪母親心狠!”
滾燙的汗珠向下流淌,模糊了雙眼,不舒服的感覺令鍾爍眨了眨眼,心裏還在想着:師父怎麼還沒有看完,難道師父不識字?那我還傻乎乎地站在這幹嘛?不對,師父連水上飛都會,怎麼可能不認識字!我還是老老實實呆着吧。
鍾爍就這樣想着,但漸漸的,意識開始模糊,思維變得不那麼連貫,直到面前徹底黑了下去,世界再無任何顏色,看到周圍的人向自己衝來,然後便是無盡的黑暗。
……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鍾爍失去意識的一瞬間,道長伸出手把鍾爍扶住,迅速地點了幾處穴位,隨後右手猛地一震,衣衫無風自動,而後手掌緩緩貼着鍾爍的上腹部。
做完這一切,道長擡頭看了鍾業一眼,表情鎮定地說道:“放心,我徒弟沒事!”
鍾業黑着臉讓人散開,不要打攪道長救治。
在鍾爍倒地的一瞬間,二夫人便驚呼一聲,滿臉淚痕地衝向鍾爍。
等二夫人來到近處,鍾業一把將其攔下來,然後不停地安撫着二夫人。
沒多久,鍾爍的眼瞼動了動,然後慢慢地睜開眼睛,世界便再次有了顏色,並且身體中有一股暖流不斷地遊走,說不出來的舒服。
鍾爍覺得陽光有點刺眼,擡起手想要遮擋,這時一道黑影突然出現,將刺眼的陽光隔絕,定睛一瞧,是父親在對自己笑,然後又向父親旁邊看去,只見母親哭成了淚人,鍾爍下意識地笑着:“母親,不哭!誰哭誰就不乖了!”
二夫人強忍淚水,不停地點頭:“母親不哭了,不哭了!”
鍾爍又轉頭看向另一邊,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溫和的笑容,隨即疑惑地問道:“師父是不認識帖中的字麼?讓徒弟等了好長時間。”
只見那笑臉頓時僵住了,隨即變得紅潤,再然後只聽那人說道:“那以後徒弟教我識字好不好?”
鍾爍天真地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說道:“好,先叫一聲乾爹聽聽!”
所有人如遭重擊,眼睛都瞪得溜圓,一臉呆滯地石化在原地。
首先反應過來的鍾業狠狠地瞪着鍾爍,擡起腿就是一腳,大吼一聲:“蠢貨!”
一旁的二夫人急忙攔着鍾業:“等他身體好一點,再教訓他也不遲!”
“現在不教訓,以後就遲了!”
鍾業正在氣頭上,一把推開二夫人,又朝着鍾爍踢了幾腳,嘴裏還不停地喊着:“道長是你乾爹,道長是你乾爹……讓你目無尊長!”
鍾爍被打的哇哇亂叫,大喊着:“我記住了,師父是我乾爹……我再也不當乾爹了,不當了!”
……
鍾業氣呼呼地站在一旁,歉意地看向道長:“犬子年幼無知冒犯到道長,實在是抱歉,讓道長見笑了。”
道長點點頭,面色平靜地看不出喜怒:“雖然孩子年紀小,但是爲人父母,該教的規矩還是要教的。”
鍾業彎着腰,臉上陪着笑:“道長說的是,道長說的是!那這拜師還……繼續不?”
“當然繼續,知錯就改就還是好孩子!”
說罷,道長來到香案前站定,從一旁小廝端着的掌盤中取出一杯酒,高舉着喊道:“列祖列宗在上,本派三十六代弟子—羅三,今日在此收扶風縣人士—鍾爍爲弟子,特爲告知。”
說完,道長恭敬地將酒杯放在香案前,隨後又重新坐到椅子上。
鍾九大喊着:“拜師開始,跪!”
鍾爍恭恭敬敬地跪在道長面前,磕了三個頭。
“興!”
鍾爍緩緩站起來。
“再跪!”
鍾爍又跪在地上磕三個頭。
“興!”
鍾爍又從地上站起來。
“三跪!”
鍾爍再次跪在地上,向道長磕三個頭。
“禮成!”
三跪九叩之後,道長將鍾爍緩緩扶起來。
“敬茶!”
婢女端着茶來到鍾爍身邊。
鍾爍雙手端起茶杯,而後跪在道長面前,雙手高舉茶杯。
道長從鍾爍手中接過茶杯,吹了吹熱氣,慢慢地嘬上一口後,將茶杯重新放在婢女端着的掌盤上面,隨後看向鍾爍:“起來吧!”
鍾爍緩緩起身。
“新徒獻拜師禮!”
鍾爍急忙從身旁的小廝手中接過籃子,一臉嚴肅地來到道長面前。
道長笑着點點頭,揮手讓身邊的小廝接過籃子。
看着鍾爍小小的模樣,道長眼中溼潤了,眼中的景象變得模糊,隨後深深地吸一口氣,笑着伸向懷中取出一枚血玉:“爲師今日將此枚玉佩贈與你,希望你以後孝順父母,尊敬師長,明事理,懂人情,擔責任,做正確的事情,當然,自己一定要快樂……”
道長說了許多,鍾爍雖然聽不懂,但還是恭敬地聽着,並時不時地點點頭。
二夫人依偎在鍾業的懷抱中,看着鍾爍聆聽道長教誨的背影,眼淚止不住地流淌,時不時地還笑出聲來。
鍾業表情嚴肅,面色平靜地看着師徒兩人,但他懷中的二夫人從劇烈的心跳聲中知道,自己夫君只是在死撐罷了,他心中此時必定是山呼海嘯,波濤洶涌。
蘭芝和之前傳話讓蘭香緊急離開的小廝劉強站在一起,兩人躲在沒人關注的角落,眼中含淚,心緒飛揚。
還有好多人知道鍾爍今天拜師學藝,他們在鍾家外院,在鍾家大門外,在飄香樓四樓,在州府,在……,他們誠摯地祝福着……
他們有好多話想對鍾爍說,但又只能將這些話悶在心裏,直到……直到某一天能說的時候,才能一吐爲快。
那一天他們相擁而泣!
那一天他們歡聲笑語!
那一天他們高歌狂喊!
……
爲了心中的目標,他們滿含熱淚地期盼着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