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黃雀去又返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4536更新時間:24/06/27 20:00:11
    (這個不是大章節,大章節得延後幾天,因爲是寫那撥走出去的人物,所需篇幅較大才能講清楚。而目前章節,是在收起一張大網。)

    新年過後,寶瓶洲發生了幾樁大事。

    一是神誥宗那位年紀輕輕卻輩分極高的道士,在掌門師兄“天君”祁真的竭力舉薦之下,受邀神誥宗的上宗,位於中土神洲的那座道教大宗門,成爲那座上宗的新任掌書真人,掌管那部珍貴異常的道教鉅著《洞玄經》,此書被譽爲“道法之綱紀”。

    這個消息,比起先前神誥宗慶賀祁真被敕封爲天君的慶典,絲毫不遜色。

    二是兵家祖庭之一的真武山,在去年新收取的一名弟子,一年之內連破三境,使得原本聲勢略輸風雪廟的真武山,一下子聲勢大漲,隱約有壓過風雪廟的跡象,要知道這還是建立在風雪廟魏晉躋身陸地劍仙的前提下,由此可見那名少年的天賦之高。

    三是一個小道消息,說是北方蠻子的大驪王朝,失心瘋了要在疆域南邊的某座山峯,升格爲一國北嶽,頓時議論紛紛,多是譏諷嘲笑,說那土鱉宋氏不但學問淺薄,原來連東南西北都拎不清。唯獨觀湖書院,嚴禁書院學子議論此事,值得玩味。

    其餘幾件事,比不得前三樁那麼驚人,而且多是以訛傳訛的小道消息,暫時真假難測,例如一洲最南邊的老龍城,少城主苻南華要與南澗國一位豪閥嫡女聯姻,女子所在家族,是寶瓶洲掰手指就數得着的大族,但是傳聞那名女子奇醜無比,是個三十歲的老姑娘了。

    又比如北邊的大隋,動盪不安,不斷有大修士悄然離開國境,選擇向南“遊歷”,據說是爲了避其鋒芒,躲避大驪那座虛虛實實的白玉京飛劍樓。

    至於被摘掉七十二書院頭銜的山崖書院,去年在大隋京城紮根,算不得什麼大消息。

    還有大隋對外宣稱,多出一位驚世駭俗的十境武夫,寶瓶洲南方都認爲是大隋高氏一次拙劣的障眼法。

    元宵節才過去沒幾天,就已經發生了這麼多大事,東寶瓶洲好像從沒有這麼熱鬧過。

    隨着魏檗每天去往落魄山散心散步,這座山頭跟着熱鬧起來,附近三座山頭的仙家,本來只把遲遲不願建造府邸的落魄山,當個笑話看待,現在就開始經常往落魄山跑,要麼是與北嶽大神偶遇,要麼是去山巔的山神廟供奉一支香火。

    這個舉動可不簡單,仙家入廟燒香,是有大規矩大說法的,仙人往往不踏足神廟,更不會輕易燒香,除非是近似於結盟的“頭香”,例如我在一座山頭建造府邸,山上有朝廷敕封的祠廟,那麼才會去燒一炷香,而不是三炷香,算是打了聲招呼,若是香火點燃燒盡,就意味着祠廟內的山水神靈點頭認可,若是插入香爐的香火燒不下去,就說明“火候不到”,至於之後仙家是要撕破臉皮,還是要更加籠絡,得看各自的底氣,或者說得看山下王朝的胳膊有多粗,拳頭有多大。

    只不過小小寶瓶洲,到底不是百花綻放的中土神洲,相傳那邊曾有一座屹立千年的強大王朝,每當國勢衰敗之際,必出雄才偉略的明君和力挽狂瀾的文臣武將,那個王朝,極力推崇純粹武夫,曾經做過一樁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壯舉,某位差點斷了國祚的昏聵君王,一怒爲紅顏,以舉國之力圍攻一座大嶽,除了國內練氣士的法寶、劍修的飛劍等等,還有無數純粹武夫的強弓勁弩,六千架銘刻有道家雲篆符籙的投石機,更擺下了將近萬餘張經由墨家機關師特製的巨大牀子弩,拿出了王朝所有儲備,每一枝牀子弩箭,皆粗如大殿棟樑……最後硬生生將那座大嶽射成了一隻刺蝟。

    龍泉小鎮上依舊熱鬧,但是這兩天西邊大山裏,異常安靜寧和,別說是在此落腳的外鄉仙家,就是那些桀驁不馴的妖精鬼怪,全部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因爲大驪國師崔瀺開始巡山了。

    聽說這是儒衫老者第一次踏足龍泉郡,老人不苟言笑,只帶着兩名扈從,從北往南走,從北邊的郡守府開始進山。

    因爲老人並沒有故意要微服私訪,先給他的得意門生,擔任郡守的吳鳶打過了招呼,因此各大山頭,都早早接到了衙門通知,要求在最近一段時間內做好接駕準備,國師隨時會上山觀景,

    倒不是強人所難,非要端出什麼龍肝鳳髓,搞什麼花裏胡哨的淨土掃街,但是面子上總得有一些,當家的人物,總該最少有一個在山頭待着別亂逛,要不然國師上山後,隨口一問就是三不知,那就不妥了。

    在這當中,阮邛名下的神秀山,包袱齋所在的牛角山,肯定是重中之重,吳鳶不得不得讓分別擔任縣令和窯務督造官的袁、曹兩位大公子,分別先行入駐兩地,以免招待不週,出了紕漏。

    至於披雲山,更不用說,很快皇帝陛下就會御駕親臨,果不其然,國師崔瀺在披雲山那邊短暫居住了兩天,看過了北嶽祠廟以及新書院選址,期間一張面孔的出現,全程陪同在國師身邊,引發軒然大波,竟然是黃庭國的老侍郎“程水東”,這惹來諸多揣測,難道作爲大隋附屬藩國的黃庭國洪氏,已經背棄了盟約?

    最後崔瀺走到最南邊的落魄山,登上了山神廟,宋煜章現出金身,宋煜章在年少求學之時,便對這位國師推崇至極,如今不但得以見到近距離真容,還能聊上幾句道德學問,這讓已成山水神祇的宋煜章仍是激動萬分。

    從山神廟離開,崔瀺讓宋煜章去往披雲山,與魏檗商議妖物入山一事,讓身邊兩位扈從許弱和劉獄返回小鎮,繼續盯着謝實曹曦。暮色裏,大驪國師獨自緩緩下山,走上一條幽靜小路,最終來到一棟竹樓前,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一個在崖畔修行,一個在檐下嗑瓜子吃糕點,結果看到了老人後,粉裙女童眨巴眨巴眼眸,老爺又暈死在藥桶裏,她既不敢擅自關門拒客,又不敢由着陌生老人擅自闖入竹樓。

    青衣小童最近修行勤勉,潛心打坐,日夜不歇,除了背陳平安離開二樓,幾乎就沒有離開過山崖畔,兩耳不聞山外事。結果這一睜眼,就看到一位修爲深不見底的老儒生,看着還是脾氣不太好的那種,青衣小童想要跳崖自盡的心思都有了,走小鎮街道或是泥瓶巷的路上,遇見一拳打死自己的,也就罷了,走回落魄山的荒郊野嶺路上,又遇見,忍了,咋的,老子在自家門口安靜修行,就門口,也要跑出來個一拳打死自己的?

    青衣小童神色麻木,不畏死就有大氣魄,對那老人說道:“我家老爺最近不待客,你要是不高興,不妨一拳打死我,反正要先從我的屍體上跨過去。”

    老人點點頭,臉色漠然,“你想死對吧?”

    青衣小童剛要說話,粉裙女童已經稚聲稚氣問道:“老先生,你要找誰?”

    崔瀺轉過頭,微笑道:“我名爲崔瀺,是大驪國師。不找你家老爺,要找二樓那個人。”

    青衣小童跟被雷劈了一樣,然後瞬間翻白眼,一隻手按住腦袋,一隻手抓瞎似的亂揮,“我剛纔說了什麼,我怎麼不記得了,爲什麼會這樣……”

    二樓有老人站在欄杆旁,對粉裙女童說道:“讓他上來。你帶着那條小水蛇,先去別的地方玩。放心,跟你們老爺陳平安沒關係。”

    國師崔瀺拎了兩條椅子,走上二樓,輕輕放在廊道,一人一條坐着。

    老人問道:“這麼回事?”

    崔瀺淡然道:“爲了自己的大道,我找了一副上古遺蛻的大仙皮囊,分出一半魂魄裝入其中,一分爲二,以少年相貌行走驪珠洞天,結果算計齊靜春不成,反而被他害得大跌境界,神魂不穩,之後跟此地一位活了極其悠久的餘孽刑徒,做了筆買賣,學了一門祕術,這才好不容易穩住心神。之後老秀才來了趟這裏,他選中了少年皮囊的我,捨棄了身在大驪京城的我,切斷神魂聯繫,徹徹底底一分爲二,世上便有兩個崔瀺了……”

    老人亦是神色冷漠,雙手握拳擱在膝蓋上,眺望遠方,“錯了,是崔瀺巉。”

    崔瀺對此不置可否,“我是崔瀺,從離開家鄉的那一刻起,就是如此。至於那個分去我一半魂魄的少年,如今倒是選擇了一個跟山有關的新名字,崔東山,我看叫崔巉才貼切。崔瀺,崔巉,山水不分家,山水有重逢,還能討個好兆頭。”

    老人轉過頭,“你怎麼變得這麼老了?”

    崔瀺自嘲道:“二十歲離家,二十四歲去往中土神洲,之後百餘年間,大起大落,叛出師門後又浪蕩三十餘載,雲遊天下,重返寶瓶洲後,在這大驪王朝還待了這麼多年,兩百歲的人了,不年輕了。”

    老人搖頭道:“這不是我印象中的巉瀺。”

    崔瀺笑了笑,雲淡風輕道:“爺爺,知道嗎,你從來都是這個樣子,什麼都是‘我覺得’,好像天底下所有人和所有道理,都在圍繞着你轉悠。恐怕只有你瘋了之後,才不這樣。我雖然不清楚這其中緣由和變故,爲何崔氏沒有將你禁錮起來,但是我不以爲你這趟來找我,於你於我有半點意義。”

    老人還是搖頭,“我是來找你們先生的。”

    崔瀺譏笑道:“老秀才?他早已離開寶瓶洲,去了趟婆娑洲,鬧出很大的動靜,連潁陰陳氏老祖肩頭的一輪太陽,也給老秀才偷走了,如今鬧得整個天下都沸沸揚揚的,只是老秀才現在誰也管不着,很瀟灑的。”

    老人笑着說了一句話,“小時候的巉瀺,不會說這樣的話。他會說某個人的壞話,但是每次最後,都會加上一句,但是那人對家裏人好好、但是那人詩詞是真的好、但是……”

    崔瀺冷哼道:“夠了!陳芝麻爛穀子的舊賬,翻來翻去,全是灰塵。”

    老人哈哈大笑,“不愧是當了大驪國師、掌握半洲走勢的大人物。”

    崔瀺嘆了口氣。

    老人自嘲道:“難怪當時沒認出你來,我記憶裏的巉瀺,跟你現在太不一樣了。”

    崔瀺站起身,一手扶住欄杆,道:“人心似水,若是不動,就是死水了。”

    老人緩緩起身,“看得出來,除去你身邊的劍客,小鎮那邊還有兩個厲害人物,怎麼,是針對你來着?那需不需要我做什麼?”

    崔瀺猶豫片刻,半真半假問道:“那得先看你敢不敢宰掉一個俱蘆洲的道教天君。”

    老人呵呵笑了兩聲。

    崔瀺轉過頭,望向這個老人,一模一樣,年少時的記憶,老人跟現在同樣截然不同,那時候的崔氏老祖,拄着柺杖,老態龍鍾,而且一身儒雅書卷氣。

    老人閉上眼睛。

    開始尋覓小鎮某人的氣機。

    ————

    小鎮桃葉巷,謝家老宅。

    曹曦登門拜訪。

    謝實懶得介紹身份,曹曦又不願自吹自捧,謝家上下就沒能知道這位富家翁,竟是婆娑洲的陸地劍仙。

    謝實一直在等大驪皇帝的確切消息,三個人,神誥宗賀小涼,真武山馬苦玄,小鎮李希聖,最後到底能交出幾個。

    雖然不最清楚曹曦的底細,但既然是謝實這位老祖宗的“朋友”,謝家仍是不敢絲毫怠慢。

    在大堂,曹曦喝着茶水,斜眼瞥向一對玲瓏可愛的香火小人,就躲在匾額裏頭,朝他探頭探腦。

    謝實不耐煩曹曦的作態,剛要準備趕人,兩人幾乎同時望向西南方向。

    曹曦眯起眼,有點幸災樂禍。

    謝實臉色自若,但是心底已經有些震撼。

    九境巔峯的武夫氣勢。

    由西南大山那邊的某個地方,有人以肆無忌憚的方式,“巡視”整座小鎮。

    最終死死盯住謝實。

    面對面坐着的劍仙曹曦,手腕上還系着一條江水作爲本命飛劍。

    還有一位不知何時悄然出現在桃葉巷的“年輕”劍客,正是墨家豪俠許弱,橫劍在身後,悠然散步。

    他在寶瓶洲名聲不顯。

    但是在中土神洲,卻是大名鼎鼎。但即便是中土神洲,世人仍然大多只知道墨家豪俠許弱的劍,重防禦而不重攻勢,劍招古樸,劍氣深遠,劍意厚重,以防禦著稱於世,但是並不清楚,許弱的通神劍術,到底還是用來殺敵的,怎麼可能是爲了“執劍即不敗”?

    墨家遊俠,橫行天下,雖然宗旨是爲了鋤強扶弱,可無論是江湖還是沙場,墨家子弟,殺力絕對不低。故而兵家之外,墨家是最受疆場武將所器重依賴的百家修士之一。

    現在突然冒出一個最少九境巔峯的純粹武夫,蠢蠢欲動,對謝實不懷好意。

    再加上一個暫時立場不明的聖人阮邛。

    謝實喝了口茶水,環顧四周。

    在謝實就要將那只茶杯放回桌面的前一刻。

    從天井處,一隻小黃雀嗖一下破空而至,屋頂天井那邊漣漪陣陣,很快就恢復平靜。

    小巧可愛的黃雀,停在謝實肩頭,輕啄漢子的衣衫。

    這只黃雀,陳平安見過,齊靜春見過,事實上許多小鎮百姓都見過。

    曹曦面露疑惑,隨即勃然變色,最後額頭滲出汗水,笑臉慘白,既敬畏,又有一絲慶幸。

    許弱一聲嘆息,鬆開了握住劍柄的那隻手,覺得自己的劍,出不出,結果都是一樣的,還是太慢。

    阮邛只是打鐵動作稍稍停歇,就馬上繼續埋頭鑄劍。

    唯獨落魄山竹樓,老人放聲大笑,戰意昂然。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書客居手機版閱讀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