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真相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垠軔字數:3087更新時間:24/06/27 19:52:21
垠城,南郊,破廟敗落,巨大的四肢殘缺的金像之上蒙掛層層蛛網,於經過的馬蹄與燈影昏暗中漸明漸滅。
老者米素囚衣翻滾在馬槽之外,鬍鬚邋遢,與出來時判若兩人。其顫抖得厲害,攥在胸前的兩手緊緊相護,瘦骨嶙峋可見的雙腿則是被麻繩捆綁,蜷縮成一團的身體,已經刺入肉膚的匕首擊出幾個血洞,由此招致而來的螞蟻牲畜絡繹不絕,立在一旁的,是一身夜行衣的中年婦女,至今其冷眼相視,好看眸子略顯年輕時風采,然如今也只剩絕情冷漠……不斷有夜貓野狗嗅血而來,在那血口之上細細舔血,引得其身體生癢,笑意微淡,然四筋八骨卻是疼如刀削,正是在這甜澀之至,生死之間,才真真是酷刑。
又經一番折磨,楊師傅孱弱的聲音如蟻吟般發了出來。
“你,你到底是誰?我……我分明已……你卻還要緊緊相逼……”
多年來,他隱姓埋名,死守祕密,不敢懈怠半絲半毫,不過是爲了保全苟命,畢竟俗人於世,誰不惜命呢?這也是不論是誰,即便是易寒上次那般折磨,他也不願鬆口,因爲他明白,憑那方勢力,若是知曉自己殘活,他的死法會比任何世間酷刑更殘忍百倍,那是十八層地域都難見的諸種刑罰……
然他們卻仍不肯放過自己,上次牢獄那刺客,正是那方派來殺人滅口,清理門戶的!
“分明什麼?”
鳳姨已再無耐心,憑自己之力,全然可以一劍封喉,將其泯滅刀下,然自己拼盡全力,卻絕非爲了如此,她定要從這人身上得知真相。
“你我曾同爲傅府家奴,不必如此,說吧,否則,我保證,你看不見明日的太陽!”
“傅府,傅府……家主,家主!”
接連幾次提起往事,楊師傅周身陷入一片冷寂的寒顫,刺骨疼痛與癢澀都再感受不到,那場烈火和滅門之災,在他這八年來的夢境中曾反覆出現,多少次,他都感覺到那雙掐在自己脖頸的血手,這種感覺,在盲眼之後,在他遇上凝萱之後,更爲明顯,他知道,報應來了,世上無不透風的牆……且當年傅家老爺傅謙交際甚廣,江湖門客衆多,或許,或許總有人會生疑當年之事……
“好!好……”
接連幾個“好”字的嘆息之後,楊師傅終是笑了,他雖雙眼盲濁,卻能聞到這周身皆是當年事人,柳世旌雖許諾能替自己美言,甚至能保下自己性命,然如今,受此折磨,不如先去。
“老朽自知做下錯事,賣主求榮,是以早該以死明罪,然如今……”
帶着憤怒的腳步走近幾步,他語中消極,鳳姨伸手,就在其以爲這楊師傅要做出何事時,他卻緩緩開口,流血遍佈的全身如薄紙般在風中瑟瑟發抖,隨其言語,八年前那場烈火熊燃又浮現在腦海中!
“當年傅氏獻玉,要從傅族名祖以玉爲生談起,到傅謙這輩,傅府不僅位居朝廷太傅,更是因藏玉鑑玉聞名於朝,那塊名爲‘瓊瑜’的美玉更是作爲傅府家傳,被保存得十分完好神祕,那時我進傅府多年,正是傅謙身邊的貼身書童……”
他自小被收入傅府爲奴,那般年紀,只記得自己身名姓楊,後被賜名,傅祥。
“鄰國來朝,傅府被迫獻玉一觀,多次推拒不得,家主只好應允!我雖懂得不多,家主那時愁眉多緒,我也是,也是後來才聽聞,聖上對家主早有懷疑!”
傅謙身居高位,最引得注意的是,其樂善好施,交際甚廣,不論是老幼病殘,又或是江湖仗義,解有“善人”之名,而那時的江湖,朝廷,都是動盪十足,各方勢力隔岸觀火,又不敢輕舉妄動。
“獻玉前日,當時時任丞相的連勇找到我,想……想借我之手,將‘瓊瑜’換掉!”
“你……”
鳳姨雙拳緊握,聽聞此言更是義憤填膺,一手捏向他的下巴,怪不得,事發之後,便有人提出此疑惑,然斬首滅門之令來的極快,根本,根本來不及任何辯駁!連勇!果真是他!她曾做過此猜想,卻……她作爲靈兒貼身侍奉,一直緊隨她,當年關押女眷的牢獄走火,她發現那乾枯屍體不對勁後,便開始追查,卻在緊鄰街巷的丞相府找到了靈兒!那之後,她只好隱姓埋名,取得連家信任,暗中照料靈兒,畢竟那時她逃出傅府,也是漂泊無依,還要躲避官府追查,隻身帶着靈兒,根本不可能使其健康長大……
骨頭“咯吱”響動,幾近要被捏碎,楊師傅卻不再叫冤,只因當時,他的確是那事的主使之一。鳳姨手間力量鬆了鬆,只聽他又道。
“我起初,起初並不想,畢竟……畢竟家主待我不薄,可連……連勇說,傅府勾結江湖勢力,早有謀反之意,聖上遲早會對其下手,就算……就算‘瓊瑜’能僥倖躲過,之後,傅府很快便會有滅頂之災,到時,誰也保不住生身性命……若我,若我不幫他,他便會先殺了我!”
“所以……你收錢做事,做出這等賣主求榮,苟且偷生的事來!”
鳳姨咬牙道。家主待人寬厚,對身邊人更是防範甚少。只是,這事居然與朝廷鬥爭牽扯衆多,若想名正言順查清,只會難上加難……
“第二日,聖旨下,傅府滿門連坐,我的確被行刑官先行帶走,被連府救下,他們給了我一批錢財,命我保守祕密,遠走他鄉,他們假意爲我踐行,實則卻是想殺我滅口……”
連府設宴,根本沒打算讓其離開南霖,是他先行長了個心眼,買通士兵,事先服用了驗屍閉氣的藥,這才逃過一劫……
“連府,連府……”
鳳姨咬牙切齒,想到的卻是靈兒那張天真無辜的臉,這些年來,他們究竟要以何等心思面對靈兒,才能如此心安理得。
她一手提起楊師傅,黏附在其身膚之上的血蟲皆是四散而去,她稍頓腳步間,破廟燈炬如晃,人馬皆至,將這方地處團團圍住,紫影垂纓,爲首之人翻身下馬,開扇行至鳳姨身側,開口道。
“你若是去連府,還是掂量下輕重!”
柳世旌掃量身着夜行衣正欲動手的鳳姨一眼,語中沒有絲毫起伏道。
“你該明白,連府雖退居朝堂之後,卻仍是三品元老,你殺了連勇,卻仍無法爲傅謙洗清冤屈!”
“你是誰!”
驚訝於他的談吐,她先前並未見過柳世旌,只是事關八年前的“瓊瑜案”,他似乎知曉甚深。
“是……是柳大人!”
被鳳姨推倒在地的楊師傅忽道,他先前被柳世旌派人遣拿,對他的聲音熟悉之極。
身後,凝萱帶了大夫前來,當聽易寒說起,楊師傅被鳳姨這等人帶走時,她便知曉,楊師傅恐又要受些折磨。
“輕些,他年事已高!”
大夫把過脈之後,獄卒便要拿他,凝萱趕忙提醒道。雖知道他做的那些混賬事,然見其渾身鮮血遍佈,即便常人,也要心生幾分憐憫。
柳世旌擡手,示意阿懼和阿立先帶人離開,自己看向鳳姨的目光則是一動不動道。
“在下是唯一可以助你翻案之人!”
“口氣不小!”
鳳姨瞧了他一眼,的確是富貴之資,然說這大話,她佈局多年都未有成果,僅憑他,簡直是癡人說夢。
“那小子在哪兒?他居然敢出賣我!”
她前往縣衙的途中,唯碰見了易寒,這地處偏僻,沒有指引,他們怎會找到這兒來。
“是你利用他!”
安撫好楊師傅,凝萱起身,她自然已自易寒那兒知曉這人與連府的關係,不忍怒道。
“你將靈兒視若親生,卻忍心他爲這事赴湯蹈火、以身犯險!”
鳳姨一愣,去年街巷一遇,凝萱走得匆忙,似並未認出她來,不過她道來的也的確是事實。
“好伶俐的丫頭!”
……
柳世旌正要開口,只聽翻滾在地,奄奄一息的楊師傅又開口。
“當年,傅謙、連勇、柳尚海同朝爲官,分別任丞相、太傅、大理寺卿,柳大人正是當年處理此案的柳尚海大人之子!”
鳳姨“呵”了聲,尾音拖得高挑,嬉罵道。
“謊話連篇,別以爲我不知道,當年處理此事的,可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柳尚海柳大人!”
否則,易寒何須以身犯險暗入大理寺非要細查那張卷宗呢!可事實上,那卷宗之上也只是早早數筆,一夜之間血流成河的勾當,加之聖上授權,根本無人會查。
“君令難違,家父身爲大理寺卿,別無他法。”
那時柳尚海雖身至一品大員,卻是夾在中間,左右爲難,他與傅謙相交深情,卻不得不因緊急下達的聖旨帶人前去,就連細查案情的提議也被擱置……當年四皇子剛登基,清理舊黨,暗查舊臣,柳府同樣岌岌可危,根本無暇,更不敢在皇帝眼皮底下行事!
“家父一直尋找機會想要徹查當年之事,然根本無從下手!”
柳家如履薄冰,戰戰兢兢這八年,直至柳尚海安然致仕,柳世旌及第爲官,才重得信許,也是時過境遷,柳家全族才明白,這不過是聖上的一紙豪賭,不論事發如何,除掉傅氏,才是“瓊瑜案”的唯一目的。如今重提,只會引人猜忌。
他先前以保官加爵之名搪塞凝萱,也只是想暗中將楊師傅帶回京都,畢竟他這重要人證難得,然易寒與鳳姨這出,實在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