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失明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垠軔字數:3182更新時間:24/06/27 19:52:21
“易寒有沒有想過,等這件事結束,要做什麼?”
她說的“這件事”,自然是指春貢,指“瓊瑜案”,指傅府舊事,凝萱明白這事在他心中的分量,易寒活着,似正是爲了這事。
男子靜靜聽着,直至這隨口一問驚雷般劃過他的胸膛,擡眼間卻是耳根一動,靈澤輕巧的身子破窗而入,甩在一旁,易寒拉開凝萱,將其掠到身後,一把半米多長的鐵槍已擊了過來,地面碎開狹長的裂縫……
“小子,又見面了!”
……
凝萱擡頭,見到的正是那日章徊死亡後,跟着章父前來大鬧一場的畢硼,素衣遮體,中年白髮,上次在蘇布……凝萱小走幾步,攔在易寒面前。
“懸案期限未到,章府難道想動用私刑嗎!”
“三小姐,欽差大人維護衛府,老爺無話可說,放心,畢某不會傷到三小姐絲毫……”
伸手間,那長槍便已又飛回他手中,他跳過凝萱,將目光投遞在易寒身上。
“然他,有礙查案,必須除掉。”
“你敢!”
凝萱雙眸猛地睜開,雙臂擡起攬在易寒身前,想來易寒爲她多次露面,難免會招人懷疑。
“三小姐,休怪畢某不客氣了!”
畢硼長槍一揮,急風刮過,凝萱擡手掩面,身體一軟,已愣愣被甩開幾米外,重跌倒在一道溫暖懷中。
“你我之間,不必連累她。”
將她抱放回靈澤身旁,後者先前痊癒的爪子又受了傷,凝萱緊攥住他的衣袖,剛直起的身體被易寒按下,在其肩頭輕輕一點,她已半點聲音已發不出,四肢也再動彈不得。
“上次是你幸運,這次可就不好說了!”
此刻,畢硼已提槍站定在易寒跟前。
“放心,我畢硼雖任人使唆,卻還懂江湖道義,絕不會牽扯旁人。”
話沒說完,其長槍已擺弄在手,直衝易寒脖頸而來,後者閃身一躲,長劍出鞘,並未與其正面交擊,畢硼來勢洶洶,易寒翻身一躍,立其身後,長劍上挑,畢硼一手刺槍,一手捏住易寒胳膊,叫其動彈不得……
易寒極力掙開,臂衫卻破開一塊,正被畢硼緊撕在手中。上次一戰,他已知對方擅使力,尤其近身攻擊,根本毫無勝算。畢硼小步甩繞,連進數十米,身體陀螺般旋轉,長槍橫亙腰間,根本毫無近身之機。易寒被逼得後退,直至背貼院牆,他輕身掠起,蹬牆垣之力,自上而下,長劍在手斜飛刺向仍在旋繞的畢硼……幾月不見,畢硼似更加壯實有力,下頜繃緊,長槍佟上次一般,正與易寒的劍柄對上,一下一上,僵持不下……
易寒招式利落,然次次被畢硼挾制,都是因力量差距,易寒找準時機,匕首暗現,畢硼旋身一閃,恰巧放開對其壓制。
畢硼眼瞧機會泯滅,目中怒火閃燒,幾近是對着易寒衝了過去,後者下腰一掠,自側面而起,刀光火影,又是鋪天蓋地的幾個回合,畢硼進攻,一招一式都拼盡全力,易寒則防守見長,待那長槍及腰,僅留一寸時,槍頭如蓮花般綻開,伸出齊刷刷五根彎曲的手指……
易寒回身躲避,然力道有限,被其長槍禁錮在一方角落,只得以劍進攻,尋找死機,半刻之後,刀劍相刻,易寒顯然又處於下風,他雖不算初入江湖,然對付“千刀手”畢硼,仍是勝算不高……
“易寒!易寒!”
凝萱喉嚨發出一絲聲響,警告自己不要睡去,易寒方纔之舉,是嚇了必死決心。她早知道,易寒不是畢硼的對手!
長槍自易寒側身斜戳而出,背後牆垣,一小方空間內,幾近無法施手,那槍頭在畢硼的控制下幻變出各形個異的偷狀,易寒一個不及閃躲,那勾人利刃已劃破其手腕,留下一長道血口……
“是我,是我殺了章徊!”
眼見易寒衣衫一處處接連被劃破,凝萱淚眼摩挲,可怎麼也動不了身。殺死章徊的人,明明是自己呀,然每次受傷的都是他。
畢硼攜在腰間,倚角抵上易寒的喉尖,後者的劍,離畢硼顯然距離更遠。
“你早該明白,我的武功遠遠在你之上!”
畢硼仰面長笑。他平生所遇的江湖人不在少數,退隱之後碰刺年輕人中,他的確武功極高,然殺手出身的人,總歸與名門正派不同,劍劍利落乾脆,卻勁力不足。
“你很出色,不過與我相比,還差太遠!”
他對上易寒凌厲的雙眸,後者脣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其實這樣的場景,在他十幾年的星寥門生涯中,不知經歷過多少次,如今,也只是司空見慣。
凝萱看過去時,易寒眼神也正掃過來,交叉一瞬後,又緊收回去。
“小子,你是個好苗子,奈何生不逢時——”
畢硼卸下他的劍,摩挲其劍柄,雖探知不明其師從何處,然更確定他身份——殺手,這樣一柄普通的劍,也能成爲殺人利器。
說着,長槍高揚,衝着易寒揮了上去。
“易寒——”
凝萱大吼,心中驚得懸起。一聲鐵器相擊,就在畢硼長槍就要取易寒性命時,那蓮花刀頭被人一匕劈開,他旋後幾步,長槍才又回到其手中。
易寒手疾眼快,他撿起長劍,方纔那匕擊聲卻如一陣驚雷,來的塊去的也快,黑影一閃,驀得消失在夜色中,畢硼正欲再出招,又是一聲匕落,正中其方要移動的腳尖。
他看了眼易寒,忽得轉身,就在誰都以爲其會離去時,那袖袍中灑出白粉自上而下,易寒屏住呼吸,後退着以劍撐地,再擡眼,畢硼已消失不見!
他趔趄着走近凝萱,將其穴道解開。凝萱身子一軟,倒在他懷裏,嚎啕大哭起來……
“你是不是傻呀!”
一面罵,還不忘捶他,然二人都是驚心肉跳,死裏逃生。直至易寒喉中傳來的悶哼,凝萱停下,見他面如白紙,狀如死人。凝萱撐着力氣給他瞧傷,滿身是血的模樣根本不知從何看起。
“你別動,你別動……”
顧不得許多,凝萱跪在地上,伸手將他的外衫解去。
“凝萱。”
易寒目光輕搖,叫了聲她的名字,凝萱立馬停下來,卻見其神色恍惚,渙散瞳底居然有血緩緩流下,凝萱心中一緊,替他擦去。
“你,你哪裏不舒服!”
這是她第一次在他清醒時撫上他的臉頰,冷糙如紙,凝萱哭着,被他用右手止住,易寒右腕筋脈流血不止,許久,他緩緩問了句。
“你在哪兒。”
……
這兒是凝萱先前住的那方側屋,院中七零八落,這兒卻被她點的燈燭照得通亮。榻上躺着的男子上身赤裸,血肉橫布,找不得一塊好皮膚,凝萱顫抖着替他上藥包紮,卻被遲遲沒動,也遲遲沒說話的易寒制止……
他雙眼被凝萱以白布纏繞起,漸漸還會有鮮血滲出,凝萱偷偷將食人花汁液輕塗在其眼角,只能碰碰運氣,看能否有作用,先不說沈堰今日洞房花燭,她且明白,沈家最好的東西便是那食人花了,否則沈堰也不會珍視至極。
易寒覆在凝萱掌背制止她的手挪走,對她說。
“明日,你去見柳世旌,就說,殺死章徊的兇手已找到,這事一了,你便借春貢之機……若有機會,你再將當年之事一舉……”
不用說,他也知道畢硼那毒的威力,他想置自己於死地分明有許多種辦法,只是江湖之道,他不免想來比拼一場罷了。凝萱眼淚“滴滴”落下來,淌過他的皮膚。
“不要胡說,易寒會好起來的。”
凝萱安慰自己,之前他身在星寥門,一定也遇見過危機重重,十幾年能活下來,這次……她看向滿地淌溼的血跡,雖然傷口多些,但時間一久,總能慢慢痊癒的。
“你知道,如今情勢……”
“我不知道。”
凝萱打斷他,她不想死人,更不想看見他死,她只想所有人都好好的,都好起來。
“你的眼睛會好起來的,我會救你,會救你的。”
鮮血又順着他的眼角流落,凝萱知道他在意這些,愣愣道。
“你救不了我的。”
“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凝萱覆上他的手,他明明可以自己逃脫,卻幾次……
“你我之間有約在先。”
易寒忽冷歪過頭,他話少的可憐,可即使這樣,他也說不過凝萱。
“你爲什麼要選我?”
凝萱哭着道。到這時,他心中仍是安放不下的傅府,這是他的生命。
“因爲你生在富貴人家,卻是個不受寵的庶女,易於掌控,隨時可以了結……你身在衛府,年年春貢之機,想要查清當年之事,必須藉助朝堂手段……”
“你不必說了,我明白。”
凝萱打斷他,這樣的事實,聽來實在真誠且感人肺腑。只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凝萱死死咬着嘴脣,不許自己表現出絲毫不滿。
“你聽懂我的話了嗎。”
易寒重複道。許久,沒人說話。
又過了許久,他感到自己暴露於風燭中的胸膛一熱,凝萱溼熱臉頰已緊緊貼了上來,他周身一緊,只聽胸口傳來略帶寒意的回答。
“凝萱知道了。”
易寒抽緊呼吸微動,誰也沒說話,不一會兒,他感到心口一空,凝萱起身,將被子拉上,一個人已坐在木桌前發呆。
“睡吧,易寒。”
凝萱沒有看過去,只道。餘光卻撇見她自蘇布帶回將許春貢的布料,她拿上手,卻見層次分明的裏料已被劃得七零八碎。
她呼吸一緊,難道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