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借酒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垠軔字數:3384更新時間:24/06/27 19:52:21
    “抱歉!”

    才來沈家第一天,便已被鬧成這樣。沈堰也是頭大,無奈。

    “不過,開心喜樂,罷了。”

    邢蘊擦拭乾淨,這或許正是二人能坐在此,能達成一致的原因,他們都得償所願,不必煩擾,也就罷了。

    “不過,希望你能遵守承諾。”

    邢蘊摸了摸自己小腹,這突如其來的孩子才是她能接受沈堰的真正原因,她如今年紀,總不能將這孩子平白無故毀去。

    沈堰長嘆了口氣,點頭道。

    “我知道。”

    他如何玩樂邢蘊不管,但他必須保證,給孩子一個名分,即便邢蘊遠走高飛,這孩子也有名正言順的父親。

    ……

    凝萱從沈父沈母那兒出來,已是夜半三更,往來吃茶的客人皆已散盡,唯剩幾個收拾餘事的夥計和門口的幾個護院家丁,凝萱往沉寂處的新房望去,喜樂悲歡涌上心頭。

    沈家大門至前堂鋪排的是紅屑毛砂,一眼往門口瞧去,是迎親隊伍一路行來的禮煙碎屑,凝萱踩在其上,一步一步走出了沈家大門。卻在拐角處見到正低聲嘟囔的衆人。

    “凝萱!”

    錢瑗閃身一躍到她跟前,手掌張開,看來心情不錯。其身後,是鬧洞房出來等候在此的螢光、尚敏、季祺和小雅。小雅目光投過來,一眼看出凝萱的不對勁。眼眶似泛着點點淚光。

    “怎麼了!”

    錢瑗也趕忙上前抱住凝萱。

    “怎麼了,凝萱,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你們都沒走?一直在這兒?”

    “我們等你呢!”

    錢瑗噘噘嘴道。她們方纔是想走的,可聽說凝萱還在裏面,沈堰這傢伙忙着洞房肯定沒心思照料凝萱,加之凝萱少回蘇布,便商量着等凝萱出來一起回去。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上前的螢光雙手覆在凝萱冰涼刺骨的手背,提議道。

    “不如今晚回蘇布來住吧,明日再回去!”

    凝萱搖搖頭,洶涌暖意澎湃,這樣寧謐的夜,居然有人在等自己,她抹了把眼淚,無謂道。

    “剛剛喝了些酒,暈暈乎乎的,現在好多了!”

    “沒事就好。”

    沈家與蘇布距離不遠,幾人本是坐馬車來的,可這會兒天色已晚,車伕也早早回去了,只得攜着慢慢往蘇布回去。夜下的垠城與白日有所不同,尤其白日的瘋繁熱鬧之後,偏僻街巷更顯漆寞。阿瑗先前滴酒未沾,也是孫大娘管的嚴實,這次來喝了半杯,上癮似的。

    “喂喂喂,你把阿陋的酒給喝完了!”

    緊挨她的尚敏一下將她扶住,阿陋不善言舉,更不擅這交際場合,邢蘊專門留了上好佳釀給她帶回去,然阿瑗一路小抿,這會兒已見了底。

    “邢蘊姐那兒多的是,下次再給她那就是了!”

    阿瑗不以爲然,她也是頃刻間便喜歡上這醉意微薰的感覺,腦袋暈沉,卻十分迷人。

    “阿瑗!你不能再喝了!”

    螢光與尚敏對視上,將那酒壺奪過來。不論如何,一個女子多醉飲酒,總是不好。

    見自己心愛的酒壺被取走,錢瑗擡頭看向螢光,忽得撲在她懷裏哇哇大哭起來,將衆人都嚇了一跳,只聽錢瑗哭斥道。

    “爹——娘——我想我爹孃了……”

    衆人不由泯然哀嘆,阿瑗自小進入蘇布,更是極少提起自己父母,四歲的孩子,能記得什麼呢!然平日笑呵呵的人居在這時說出這般真情流露的話。

    “阿瑗,阿瑗不哭了!”

    螢光抱着哄她,其實在阿瑗心裏,還是對年幼被遺棄之事耿耿於懷。阿瑗仰頭,蘋果圓潤的面頰上沾滿淚水,她“哼”的將那酒壺摔打在地。

    “他們不要我,我才不唸叨他們呢!”

    擦拭了把眼淚,也就是半刻不到的功夫,旋即恢復正常。身後的小雅又想說什麼,卻被凝萱制止,阿瑗不願揭起的傷疤,何必非要提起呢。即便是安慰,這些年阿瑗應已收了不少。

    凝萱心中五味雜陳。

    “阿瑗要努力,以後要成爲很出色的繡娘,他們就會對阿瑗刮目相看的……”

    錢瑗歪扭着走了幾步,險些踉蹌摔倒,喃喃的聲音每個人都能聽到。

    “阿瑗不比任何人差的!”

    螢光看向她憨傻淋漓的模樣,她似乎偶間聽提過,那年大旱,阿瑗父母爲了救不學無術的哥哥,將她賣到了蘇布,後舉家逃難,再無音序,螢光附和道。

    “對呀,我們阿瑗很棒的!”

    錢瑗推開攙扶她的螢光,一路小跑,月圓如盤,就掛在彷彿伸手就能觸及的地方,她忍着眼淚撕聲呼喊。

    “阿瑗會生活得很好,不會丟臉的,不會叫孫大娘失望的……”

    衆人淚盈於睫,不只是錢瑗,螢光、尚敏都是她的學生。

    “是啊,蘇布如今安穩,沒有讓孫大娘失望吧!”

    螢光看向尚敏,後者淚流滿面,蘇禹喚走後,她安分守己,除去平日與錢瑗打鬧拌嘴,就是研讀孫大娘留下的祕技,極少拋頭露面。留下的幾人,皆是孫大娘一手帶大。

    “姐妹們都很好!”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自江南而來的姐妹雖有的依願返回家鄉,更多的,俱是無家可歸之人,垠城之後,再未歸家。

    “阿瑗,阿瑗——”

    錢瑗一口氣沒上來,癱倒在地,蒙眼暈了過去。

    “阿瑗!”

    錢瑗合上眼眸,淚痕林掛,仍在不住唸叨“爹孃,孫大娘”,若不是長久以來潛藏在心,也無需藉助酒力發泄至此。

    螢光嘆了口氣,這黑燈瞎火的,也沒個車伕,總要先帶回蘇布吧。

    “我來背她。”

    “我來!”

    凝萱捲起袖子,在場的皆是蘇布女工,背阿瑗可不是件輕易活兒。

    “我來!”

    阿瑗一隻手已圈上凝萱脖子,只聽一清脆女音自天而降,玲瓏小巧的身子已飛掠而至,螢光一看,是焦急趕來的阿陋。不由打趣道。

    “阿瑗把你的酒水喝了個一滴不剩,你看要考慮考慮!”

    阿陋走近,她畢竟多年習武,休說是背,即便是抱,也不在話下。她平日不苟言笑,卻是最小,這些姐姐們一有機會便拿她逗趣。

    “明日醒來,必得全吐出來。”

    阿瑗一手拎起阿瑗,她是貪吃貪睡,然在蘇布人緣卻是誰也比不上,就連阿陋這麼顆涼心,也能被捂熱。

    衆人哈哈大笑。

    ……

    阿陋背上的錢瑗不住呢喃,流了她一脯子口水,尚敏掩面偷笑。

    “這惹事的,要倒黴咯!”

    “要倒黴也是她自己承受……”

    季祺應和道,阿陋不知又會將她的多少吃食偷來給大家分了,或是這錢瑗又要挨幾下竹筷手心,那便不得而知了,總之,阿瑗在的地方,總能有無數種歡樂!正像今日的蘇布。

    ……

    衛府門外,籠火通亮,凝萱回到偏院之時,見易寒那屋孤燈如豆,昏黃在整個院落之中,今晚阿瑗之事,也是絲毫沒有睡意,凝萱走到自己房門外的腳步頓住,那晚的蛇影縈繞在腦海中,心有餘悸,白天還好,夜晚,總歸有些餘懼。於是敲響了易寒的房門。

    “回來了。”

    平淡無崎的口吻。凝萱進到屋中,提了提手中的酒壺,是沈堰專門許她帶回來的。

    “給你的。”

    “多謝。”

    易寒接過,回身時,凝萱卻已坐下,見桌上擺着本翻了半晌表皮破舊不堪,內裏卻嶄新如故的《孫子兵法》,先前書房中有不少古書,然她只看與針織繡工相關的,剩下的是齊列排布,從未動過。

    “你在看書。”

    凝萱咬了咬脣,那日她便發現,易寒喜歡取她的書來翻看。

    易寒掃過那書的目光止住,微微笑了笑,像是終年不化樹木中飄過的一縷淺風。

    “隨意看看。”

    “你不睡嗎?”

    凝萱咬了咬脣,若他要休息,那自己便到外面去尋個處所待會兒,瞧這夜天也快亮了。

    “你睡吧。”

    她有些吞吐的嬌俏在易寒這兒似無處可躲,易寒目光示意那張牀,叫她去睡。凝萱看向他,也沒動,撐住下頜緩緩道。

    “易寒,變了許多。”

    她就那麼盯着易寒,念起的是這大半年多來的是是非非。

    “從前,易寒總拒絕旁人關心,可現在,易寒真是不用了……”

    凝萱忽又想起被父母拋棄的阿瑗來,易寒額上的疤顯晰可見。

    “若是沒有那許多事,不論是阿瑗,還是易寒,都會生活的很好……”

    命運作弄,這也是凝萱之覺,各人有個人的不幸。若是母親沒死,她或許已在某無人之境,盡享歡樂。易寒嘆了口氣,見凝萱已將那酒壺蓋叩開,對他道。

    “喝酒,消愁。”

    易寒按下她的手,能看出她的感慨頗多,他盯着她,聲音像酒一樣醇厚。

    “是,借酒,消愁。”

    酒無法解決任何問題,它能麻醉神經,能一覺天亮,然真正的傷痛,是再好的酒水也無法抹平的。

    “你沒喝過?”

    下意識問出口,凝萱看着易寒,是一種頗爲執拗的追問,許久,只見後者輕搖了搖頭。

    “星寥門禁酒。”

    喝酒誤事,再者,亡命之徒的規矩是,喜樂哀愁都保持最清醒的狀態……

    凝萱止住動作,所以,自他離開星寥門,再也沒喝過酒?她便不再強迫,她想學阿瑗一番,罷了。

    “易寒有沒有想過,等這件事結束,要做什麼?”

    她說的“這件事”,自然是指春貢,指“瓊瑜案”,指傅府舊事,凝萱明白這事在他心中的分量,易寒活着,似正是爲了這事。

    男子靜靜聽着,直至這隨口一問驚雷般劃過他的胸膛,擡眼間卻是耳根一動,靈澤輕巧的身子破窗而入,甩在一旁,易寒拉開凝萱,將其掠到身後,一把半米多長的鐵槍已擊了過來,地面碎開狹長的裂縫……

    “小子,又見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