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代察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垠軔字數:3114更新時間:24/06/27 19:52:21
    衛府。

    待到快到子時,酒客盡興而歸,只等章徊迎親賀禮時,才發現其不見了蹤影,先才誰都以爲他事務紛繁,在外與賓客交談,直至鑼鼓敲向,喜娘來報,正與衛夫人交談的允荷才回過神來。又聽門外議論陣陣,允荷美眉蹙起,一把將喜簾掀起。

    “那現在呢,現在人找到了嗎?”

    今日是衛章兩家姻親,不論是何幺蛾子,只能說丟雙方臉面,自己這做新娘的,也要被人詬病。下人皆是身着紅服,此時卻是怎也喜慶不起來,正訓斥着,又有幾人接連而至。黑着臉的衛夫人踱來踱去,不耐道。

    “怎麼回事!姑爺呢!誰看見了!”

    衆人俱都是搖頭。允荷一愣,想了想問。

    “那有誰看見畢硼了!”

    見沒人吭聲,允荷抿了抿朱脣,賓客談頭論足的猜測愈發激烈,顧不得許多,允荷煩躁地扯了扯衣裳,正欲換下,卻已見衛老爺帶着一干人進了來。

    “爹——”

    衛老爺擡手制止她,臉色也不好看。四下巡看幾眼,肅氣囑咐道。

    “不許嚼舌頭,不許伸耳朵。”

    說罷,又看了眼衛夫人。揮袖道。

    “爲父去穩住場面,你們趕快去找!務必將人找到!”

    事關衛章兩府,決不能出任何差錯。

    衛老爺拂袖而去,衛夫人沒走多遠,允荷便已將換上便服追了出去,呼道。

    “我跟你一起!”

    事實上,因關錦之事,章徊半年前已久居衛府,允荷下意識想到的是其居所,位於衛府徑道小路的別院,人手不足,允荷獨自匆忙而至,自己家,誰也不會想到會有何意外發生。何況,是因婚宴被裝潢得富麗亮堂,一覽無餘的別院。

    “章徊,章徊……”

    允荷耐着性子,從最初的不耐已演變爲如今的懊惱,這人平時不靠譜,關鍵時刻掉鏈子實在叫人生氣。

    “姓章的,章徊……”

    允荷推開別院木門,撲面而來一股濃郁的泥石味,正似雨後那種新鮮和野性,窗內亮着盞燈,允荷輕哼了聲,就知道他在這兒!

    於是也將先才那味道拋諸腦後,也不敲門,擡腳踹了進去……

    “啊——”

    一聲慘呼自內傳來,動人心魄,允荷腳踩泥血,彷彿踏進了一條血河,那只龐然大物蠕動的身軀背對着她,聽聞這聲尖叫,口中幾拳大的腦袋愣是掉落在地,幾個翻滾在允荷腳邊,正是被啃了幾口,血跡包裹的章徊……

    而比那東西高半丈的牀沿上,是半截屍身,身着的紅衣與血色交織,每日與章徊朝夕相處,允荷心下自然明白!

    允荷一動不動,離她只有半寸的首級似炸彈般,她連手指都顫抖得發軟!

    透過指縫,那東西已一步步向自己走近,允荷後退了幾步,抵抗住房門,剛一鬆手,一張血盆大口已直衝了上來,她生硬的身體來不及躲閃,眼皮一掀,後仰中眼前黑了神。

    ……

    靈澤鋒利的爪子自允荷白皙如雪的臉頰上劃過,正在其準備進行下一步動作時,一聲蕭音傳自,它豎起耳朵,前爪一握,自窗臺躍了出去……

    離開衛府時,凝萱還是暈乎麻木的。

    直至到達悅塞客棧門外,燭火燈燃,再漆冷的街巷也有徹夜通明的落腳處,然她周身仍是漆涼冷澀,好似蒙上了一層霜,怎麼也暖和不起來。章徊死前瞪大的雙眸一遍遍浮現在她腦海中,將她從即渙散的意識清醒過來。

    “真的不會有事嗎?”

    房中,孤燈閃影,凝萱望着那把躺在桌上的長劍,幾次都有想要取來的衝動,她殺了人,殺了人,“殺人”這樣的字眼對她來說太過陌生,也太過恐懼。

    說這話時,凝萱露出的脖頸上滲出密麻冷汗,久坐的她仍無法平靜內心。若不是易寒帶她出來,她是會自我了結的吧!

    她緊盯的這把劍被人拿起,緊接着坐榻一沉,易寒已坐下。

    “人是我殺的,與你無關。”

    凝萱渾身顫抖,擡眼與他對視,此時的她已顧不得審視他眼中的情緒,她知道,不是易寒,不是他,是自己……

    凝萱又想說什麼,卻聽他發出聲清晰可聞的嘆息,繼續道。

    “‘懸針匕’是星寥門之物,就算殺人,也輪不到你!除非,是我!”

    凝萱第一次在他的平和語氣中聽到一絲關懷。

    “所以,別擔心了。”

    與他平視的視線微微下垂,凝萱個子恰好到他剛毅硬挺的胸膛,他咬咬脣,眼淚掉出來,下意識出口。

    “你不怕嗎?”

    “人本都是要死的,沒事的。何況,他們查不出來。”

    前半句,是事實,後半句,是猜測。可他卻幾近是脫口而出。

    “你不會有事的。”

    易寒又重複。他並不覺得憐憫,反倒是覺得可悲,他第一次拿刀殺人時……只是愈漸愈復,任何殘忍都會成爲一種習慣。

    “早些睡吧。”

    易寒起身,那把劍就揹負在他肩後。只是還未離開,已被一雙羸弱無骨的纖手握住,凝萱已拽住了他。

    “我,我害怕,你……你能不能就在這兒,我……”

    這樣的邀請難免叫人誤解。可她沒說一句,喘息而出的懼怕都令人不忍拒絕。易寒頓了頓。手腕沒動,腳步稍移的動作卻被凝萱誤以爲是要離開。

    “我,我求求你別走,我……害怕……”

    慌張無措,凝萱伸手一把從背後抱住了他,圈在他腰間的拳頭微微攥緊。不止是章徊的死,還有她受到的輕薄侮辱,衛府的一切,對她而言,都是不小的打擊。

    她會害怕,會害怕的無法閤眼……

    “我去關窗。”

    易寒沒動。凝萱這從鬆手,循他目光望去,木窗的確被風刮的沙沙作響,還有些涼。凝萱見他回來,自己才坐回牀沿。易寒卻並未直接走向她,而是將桌前木凳移近牀邊,坐下。離她不到二尺遠……

    “睡吧。”

    再看凝萱時,滿臉淚痕已幹。

    ……

    凝萱心事重重,卻在後半夜累得睡了過去。

    第二日,本地郡守之子章徊新婚當日未來得及迎親便死於別院的消息傳散開來,怪異至極的不僅是新郎,那晚作爲新娘的衛家二小姐自那時起便得了瘋癲之症,胡言亂語,再說不清一句話……

    郡守帶人前來大鬧那日,正是章徊死後的第三天。黎哲出來時,來勢洶洶的隊伍已圍在了府門口。說來縣丞與其並無干係,卻是爲了章徊案子前來。

    章父大許五十來歲,雖已有幾個兒子,卻因章徊最小對其寵愛有加,此次他猝然死逝,更是悲痛不已。其身後跟着的,是那日恰好被支開的畢硼。

    “老夫今日前來,要的就是個交代,你最好休要搪塞!”

    白髮蒼蒼坐於正堂,卻是鏗鏘有力,有年輕時的官勢氣概。

    黎哲無奈,也是毫無頭緒,那日唯一證人衛家二小姐已瘋癲生病,加之章徊死狀奇異駭人,根本無從查起,他也是一身汗,奈何死者不僅與他黎族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更是他惹不起的郡守之家……他斂斂神,躬身道。

    “大人,這才區區三日,還請給下官些……”

    “這便是你黎縣令的能耐嗎!”

    黎哲話未說完,便被呵聲打斷,章徊如今屍體仍存放在殮屍棺,若真相無法水落石出,章徊既無法入土爲安,瞧這動靜,是無法息事寧人。

    “黎大人,你或許該查查他衛府,查查那個衛三小姐,衛凝萱!”

    身後一言不發的畢硼忽插嘴道,瞧了眼黎哲,便又彎腰向章父。

    “我問過那日家丁,有人曾親眼看見,有只扼人白狐……那衛三小姐在垠城多有傳言,老爺您或許還不清楚……”

    他因跟在章徊身邊保護,在垠城呆了有半年之餘,尤在衛府,關於凝萱的事他還是清楚些,那日蘇布,他貿然出手,雖沒能探清對方身份,卻也好奇,凝萱身邊那人……

    “黎大人,聽明白了嗎!”

    “章叔父,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黎哲還未答話,只聽一朗聲自裏屋傳來,翠簾被人掀開,已展露出張俊朗豐毅的臉,一派書生面龐,手持摺扇,高冠戴玉,編掛垂纓落耳,自有一副富貴氣息,緩步而至,於章父身前雙手合拳,禮貌道。

    “章叔父,晚輩有禮!”

    就在章府也矇頭轉向時,黎哲一愣,擦了把額上的冷汗,對柳世旌拜見。

    “柳大人!”

    章父這才反應過來,先前章徊曾向他提及春貢,也向其詢問此事,沒想到情急之下卻是忘了。

    “是柳賢侄啊……”

    章柳祖上曾有淵源,柳父與章父那輩仍有聯繫,只是後於京都南霖爲官,再未見過。

    “章叔父節哀順變,那日婚宴我也在場,賓客來往如潮,也望您海涵黎大人事務繁忙……”

    一開口,便是將站在黎哲一方,章父擠出一抹笑容,雖說如此。如今章府與他柳家也是雲泥之差,僅憑他在京中做事,便壓下他不是一星半點。

    柳世旌卻是面帶淺笑,彬彬有禮。

    “若是章叔父不棄,小侄願代您一勞,也與黎大人爲章兄做些事,將這事查個清楚!若章兄泉下有知,應也能聞有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