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誠逝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垠軔字數:3140更新時間:24/06/27 19:52:21
    凝萱回到蘇布時,尚敏已被擡到臥房修養,小雅爲其換上乾淨衣衫,塗抹草藥,可人就是昏迷不醒,口服煎藥也喂不下去。

    “剛剛去了沈計,沒人,夥計來的,說是熬不過今晚,怕是沒希望的。”

    小雅嘆了口氣,再瞧尚敏指節處鮮血洗清後留下的淡色圍痕,她們這些做繡娘的,最在意的就是這雙手,這可如何是好!

    “沈堰沒來,小姝也沒來。”

    凝萱喃喃道,前日沈堰負氣離開,兩人一齊長這麼大,在蘇布之事爭執,已吵了許多次。她循着牀沿往裏坐了坐,在尚敏脈搏間輕摸,的確是虛弱無力,縣衙酷刑豈是個平常若女子能受得的!可撿回半條命又總比身死他鄉好。

    “小姐,蘇布再過幾日又要重新開張,你到底是留是走,倒是給我個說法,別叫我擔心!”

    這是螢光她們不在,她才敢這麼問,就情感而言,她還是離凝萱近。

    “過幾日允荷成婚,我回衛府一趟。”

    “那二小姐恨不得掐死你,她會要你命的……”

    小雅驚着起身,被凝萱安撫的眼神制住。

    螢光、錢瑗帶着季祺和衆女工忙蘇布事,唯有小雅能空閒來照料尚敏,凝萱正思索如何時,房門被人推開,一玲瓏驅幹輕巧而入,俏臉當真如嬌女一般,說來阿陋與螢光長相相似,只是阿陋五官冷峻。螢光則溫婉些。

    “阿,陋。”

    凝萱開口,聽說她才將傷養好,因不喜交洽,螢光也沒逼她強出來見人,只叫她在屋內活動。

    “我,我來照顧她。”

    阿陋垂落的眸子擡起,外面吵鬧,她又實在無事可做,螢光便說她可以來幫幫小雅。因多年啞言,聽她說話正如小友牙牙學語,甚至下意識伸出指尖比劃……

    “那你來看看她!”

    凝萱柔聲走到阿陋身邊,將她拽近牀邊,除去蘇禹喚,她似乎少接觸旁人,可這之後,她總要和各類各樣的人一齊生活。

    半信半疑,誰也沒提過去的事,她脫下面具,大家都只當她重新開始。作爲普通不過的平常人。

    阿陋矮身自榻前的尚敏身旁,瞧其下頜發黑,她神色微沉,伸出食指中指交併,在其喉間輕點,便是口黑血順着嘴角傾吐出來。

    “她體內有毒。”

    這一下似也消耗阿陋體力,她道了句,看向凝萱,小雅想起來,忽說。

    “對對,那夥計也是這麼說,可那能將毒排出的藥,就是灌不進去……”

    中毒!凝萱以爲只是些內外傷,顧不得三七二十一,趕忙問向阿陋。

    “你能救她嗎,幫幫她嗎?”

    被凝萱扶靠住的阿陋緩緩坐下,搖了搖頭,她也只是懂些江湖術法,若要教救人,且是這劇毒,她想來不夠。

    “你去問問,問問,易寒吧。”

    她似乎記得,那人叫,易寒。

    易寒一直在悅塞客棧,凝萱找到也容易。

    蘇布,入夜。

    易寒與尚敏相對盤膝而坐,夥計取來的藥被強灌了進去,前者掌心貼至尚敏後背,其口口鮮血便就這麼傾吐出來,易寒額前冷汗淋漓,似也是極爲痛苦,凝萱取來娟巾幫他一面擦拭,不到半刻,又是岑岑而下。

    約一個多時辰,一次次彎腰泄毒的尚敏甚至連心肝脾肺都吐出來時,易寒緩緩睜開緊閉的眸子。

    “你還好吧?”

    凝萱柔聲關心道,自上次兩人湖邊遇急,其實關係不必之前疏遠。可今日她找到他時,易寒卻是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沒事。”

    易寒看向凝萱喉珠處的目光收起,又瞧向這會兒神色已掠去鐵黑和變爲稍黃的尚敏。

    “過了明天,就能醒來。”

    “謝謝易公子。”

    凝萱囑咐小雅好生看護尚敏,再瞧已準備打算回悅塞客棧的易寒,顯然是疲乏勞累。

    “天色已晚,你先去我那兒歇息,明日再回去吧。”

    先前一步取過他的劍,許是對他的脾氣也有了幾分瞭解,也沒看他,只搭上他的手臂半拉半扶出了門。院裏是吃完晚飯,乾着急踱步往來的螢光、錢瑗、季祺和阿陋。見他倆出來,皆是一擁而上。

    “怎麼樣了!”

    “沒事了,你們進去吧!”

    幾人離開,凝萱徑直將易寒送去了她屋中,靈澤無趣地咬着尾巴,一見易寒坐下,趕忙迎了上去在其腳邊開始彎繞。

    凝萱從櫃中翻來幾件合身男裝,方纔輕觸及他衣服已是半溼半乾,他常生病受傷,也不很會照顧自己。

    “你好好休息,想吃什麼,我去做。”

    易寒盯着這衣物許久,阻止她道。

    “我不餓。”

    凝萱沉默,她是常被人拒絕,被小雅,被沈堰,可唯有被易寒拒絕,會陷入這等尷尬境地。

    “你是不是想問‘關錦’的事?”

    低頭垂目的易寒看向凝萱,幾近是一瞬的,刮開了眼神,凝萱就明白了。她深吸口氣,緩緩將引霜告訴自己的一切道來,她其實從未忘記,自己與他你來我往的交易。

    “只要能結識欽差大人,再加之我們有‘關錦’,或許能一試呢!”

    凝萱想了想。凡事皆有例外,即便章徊與其有交,他們若想達到目的,必得冒些風險。

    “什麼時候。”

    “九天之後,八月初六。”

    凝萱道。靜寂空氣中她能明顯聽出易寒語中起伏,她頓了頓,作爲雙方,她應該也有權利知曉實情。

    “事已到此,你總該告訴我,你究竟想做什麼?”

    凝萱多次探問,即便心有猜測,她只希望能親口聽他說,唯有這般,他們才能繼續合作。

    果不其然,又是陣可怕沉謐,凝萱止住,第一次感受到這種被拉長的驚恐,她只想知道,他們最終該去往何處。許久,凝萱才邁開有些沉重的腳步,卻在推門時停下,背對着他。

    “易寒,若是沒有發生那事,你亦是幸福美滿,兒女成雙。不比我等凡人……”

    凝萱開口,心中閃過這些年自己所受,咬脣道。

    “你放心吧,我會幫你完成心願。”

    站在外人角度,他實際已完成承諾,她得到“關錦”,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

    凝萱走後沒一會兒,小雅端着香噴噴的飯菜進來。

    “易公子,你好好休息。”

    小雅沒多說便離開,誰知這兩人又鬧得什麼彆扭。

    凝萱與小雅擠了一晚,翌日一早回來時,易寒已走了。

    離允荷成婚還有幾天,她除去每日細看“關錦”練習,便是幫助螢光張羅開張之事,加之尚敏回來,人也齊全,錢瑗還說着改日去祭拜孫大娘。

    晨曦沿地平線緩緩生起,如時光拉扯在生命這些年,織工坊人聲攢動,雖沒有先前歡樂,但人心齊力,總能度過難關,這些丫頭,也總像初升新陽。

    凝萱放下碗筷,正要回到房間,沒動早飯的小雅已一臉慌張地跑了回來。

    “怎麼一早就沒見你?”

    小雅上氣不接下氣,她本來是照吩咐給尚敏取藥的,可是,可是……小雅一手指着門外。

    “沈計,沈公子家出事了!”

    凝萱心中一驚,小雅這神情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出什麼事了!沈堰又怎麼了!”

    她下意識以爲是沈堰,不想小雅使勁搖頭。

    “不是沈堰,是沈誠,是他大哥……他昨天人沒了!”

    沈誠?他向來規矩省心,凝萱脊背發涼,他推開小雅,已邁不動腳步。

    “那沈計——”

    小雅抱住她,她與沈家淵源她是明了,這下豈不是……她方纔路過沈計,白綾高掛……

    沈計如今已亂成一團,只因沈誠死去事發突然,先前他身體不好,又因黎家拒婚之故,總突發病故,可年紀輕輕,怎就……

    哭成淚人的沈姝撲進凝萱懷裏,嗓子乾啞已發不出聲……

    “你哥呢,沈堰呢!”

    凝萱問道。夥計們忙得暈頭轉向,卻是連個主事的都見不着。可轉念一想,沈堰實在不是……

    沈姝擡起頭,指了指裏面,凝萱聞言,牽着她往裏去。慢慢走近,已聽到一陣抑聲低泣,凝萱推門而入,那聲音顫慄下又斷斷續續起來……

    “沈堰——”

    凝萱一下子便看到他,偌大房屋內,縮成一團的身子,卻是滿臉淚痕。

    “三姐姐。”

    凝萱走近,只見那桌上放着一封墨信——

    “吾弟親啓:父母年至耄耋,家中生意看顧,料你費心,黎家有女,名爲……”

    字字泣血,更多的,是說到與黎家小姐,黎哲之妹黎清言戀情受阻,鬱鬱寡歡,生無可戀……不僅是長兄去世,沈堰對其依賴之強,沈家以後唯有……

    “都怪那狐狸精!”

    沈姝將那信搶過來,本欲出氣將其撕碎,可一想到沈誠已無,硬是抱頭痛哭起來。

    “沈堰!”

    凝萱微微靠近他,沈堰擡起紅腫眼眶,隔着層層淚暮。

    “丫頭,沒了,沒大哥了!”

    凝萱抱緊他,看沈沈義憤填膺,恐怕是與那黎清言有關,先前見沈誠那次,沒想到居是永別。

    “沒事,沒事沈堰,我們都在,沒事的。”

    沈堰身體顫抖,凝萱從未見其這般崩潰過。凝萱心中糾痛,也不是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