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兄妹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垠軔字數:3287更新時間:24/06/27 19:52:21
    只待看清那人裝扮,玲瓏黑衣,頰層遮面黑具被潔淨月影照得清晰可見,凝萱鬆開易寒,有些激動地上前。說來上次邢蘊家一別,他倆未再單獨見過。

    阿陋周身一震,緊繃欲棚的小臂被凝萱攥住。

    “你爲什麼要殺佟謂?假兵器懸案也是蘇布一手炮製嗎?”

    心中已有的幾分打算被阿陋的到來徹底驚滅,佟謂死時慘狀歷歷在目,她忍住讓自己忽視佟謂,畢竟按照佟府的話,他算不上個行事正直的君子,可凝萱不想他因自己丟了性命。

    阿陋垂眸斂目,低下頭的眼光中透出不易察覺的情緒。

    “阿陋,你……”

    見她沒反應,凝萱揮擺她的手也漸止,阿陋輕輕搖頭,只待凝萱一放開她,旋即回身一閃,飛掠而去。

    徒留一字未問出口的凝萱。

    易寒站在她身後,見凝萱顫抖的身子戰慄喘息,慢慢捂臉滑落,腿腳酥軟着蹲在地上。

    沒有許久,幾近是很快的,凝萱回頭看他的時候,一切如常。

    “易寒——”

    “跟我來。”

    凝萱看向他,正要說什麼時已被易寒拖帶着往前走,縣獄旁側是排棟樹立漆黑一片的院落,繞過眼線,易寒緩步漸悄,在一道門前停下,伸手貼其上,遲遲沒有動靜之後,才用力將其推開。

    “在這兒等我。”

    他看了眼凝萱,將手中唯光火折遞給她……

    凝萱手心一熱,被火苗籠住,闔上的門板與外界隔絕,她拉開一條縫,黑影如箭般消失在瀰漫夜色中。

    凝萱抱臂窩縮在門沿下許久,直到腿腳有些麻才擡起目光,瞧向這方地處,燃苗跳動中,幾米高木櫃林立,古色古香方桌前書頁翻動,墨字顯盈……

    凝萱斜眼看去,彎腰靠到木桌前,只見其上巴掌大的小冊之上皆是密麻字跡,似是本人物小傳,俱是些有關日常生活起居,喜物食好的習性,陣風掠過將其展弄……凝萱伸手將其壓下,是張筆墨鋝跡的男子畫像,其側小字——

    “柳世旌,京都南霖,生於上元四年,年二十又三,其父柳豎,曾任大理寺卿,深受器重,破疑懸案海寧、瓊瑜、天琪忘刺,今致仕歸家……”

    凝萱一愣,不由又多翻後幾頁,細細瞧讀起來……

    百米外,衙獄周邊往來巡視的人皆已昏沉倒下。

    黑衣男子蒙面,旁若無人進入其中,其手持畫像,準確找到那位指間鮮血淋漓的獄刑女子。後者擡頭,眸黑中一雙更凌厲的瞳仁。

    “你是誰?”

    “救你的人。”

    女子慘然一笑,簡直是天方夜譚,容暇爭辯,她便被不由分說帶來此處,她看向自己指節處被拶刑摧殘的緋紅血印,這等麻木,以後是碰不得織布繡工了。

    “你到底是誰?”

    男子取出張團圓球,隔着橫豎亙立的鐵欄扔到她盤膝懷中。

    “蘇老闆的人。”

    女子眼睛閃出亮光,不顧周身疼痛,扒向獄外探出頭去,兩行熱淚已落了下來。

    “你,是蘇……是阿喚……”

    若真是他,她死也甘心了!

    事畢,將凝萱帶回,兩人相攜往其臥房去。離開時,凝萱遠遠瞧了眼縣獄門外,橫七豎八躺着不少縣卒裝扮的人,凝萱正要開口,已聽易寒道。

    “半個時辰後會醒的。”

    凝萱點了點頭。看了眼易寒,見其神色並無不妥,開口道。

    “我知道易寒不會殺他們的。”

    易寒沒說話,然凝萱卻清晰可見他別回神色中閃過的一絲笑意。

    凝萱不由嘆息,果真尚敏還是個癡情人!

    “她對蘇禹喚,還真是以情深義重。”

    她到底知道些尚敏的脾性,若非要她開口,怕是脫層皮也難,可她一聽“蘇禹喚”……

    “知根知底。”

    凝萱想來,尚敏對自己的敵意來自蘇禹喚,可自螢光出現後,她卻如銷聲匿跡般。

    凝萱不由念起這四字來。身側的易寒卻忽然止住腳步,將手中摺好白紙抻開給她。

    “什麼?”

    凝萱接過,展開,愣是呆得驚在原地——

    “他們是兄妹,他們根本就是兄妹!”

    蘇布。

    蘇禹喚院落,接連幾日尖嗥充斥響徹,晝夜不歇,阿貴守在門前,也只昨晚,他才眯了半宿。這不一早,送藥的便又上了門來。

    蘇禹喚一身藍底竹海錦袍領人在前,阿貴不由神情恍惚,他雖身着往此,卻是消瘦一圈面頰凹陷,下頜青紫生疲,尤是那雙往日看誰都似多情的桃花眼,如今只剩空洞麻木。

    阿貴想着,已躬身頷首,蘇禹喚已進屋去,這些天蘇布生意敗落,可蘇禹喚卻,卻似毫不關係,他卻知道,這世上能使其方寸大亂的,也唯有寥寥一人……

    ……

    屋內,螢光昏沉中感到有人觸碰自己脈息,她猛地睜開眼,合身坐起縮成一團,驚恐着掃視眼前衆人……

    大夫把脈的手騰在半空,也被嚇了一跳。蘇禹喚臉色一沉,揮手吩咐道。

    “你先回去!”

    於是只剩下他,與螢光兩人。四目相對,他轉過視線,將熱騰騰湯藥遞送到她嘴邊,一如往常柔聲哄道。

    “來,吃藥吧!”

    蘇禹喚坐在牀沿,低頭璃匙攪拌發出“叮咚”的悅耳脆響,他沒有瞧牆角的螢光,只是一動不動地重複專注於這動作。

    “你走,你走開!我要阿瑗!”

    蘇禹喚聞若未聞,他湊近,忽略她眼中惶恐,濃郁味苦湯藥灌到她脣角,卻被她一手揮落在地,藥碗湯汁碎了一地。

    螢光看着,蘇禹喚也看着,後者隨即回身捧住了她臉,問道。

    “螢光,你不記得阿喚了嗎?”

    愣住的螢光動彈不得,她低喃出這名字,年幼時唯一關心她的“阿喚”,後來……腦中幕幕劃過,他方變得平靜的眼底忽又驚惶掠起波瀾,她極力掙扎。

    “你不是阿喚,你殺死了我的孩子……”

    鬧騰不過,修長尖利的指甲在蘇禹喚脖頸上留下肉眼可見的長痕,螢光怒喝中一面淚流水下來。蘇禹喚湊近她耳邊,螢光面色通紅似要滴出血來,蘇禹喚喉間乾澀,他雙手抵在她身後,不住道,語聲仍是輕柔。

    “喝藥,喝藥好不好!”

    他一手撫向她光滑白皙皮膚上凸現的道道舊疤,這些都是他的手筆,都在昭示她的歸屬,不是說,良藥苦口,喝下去,總能治百病的。

    “喝藥,只要把藥喝下去,都會好的……”

    眼珠瞪向螢光,他不明白,人心易變,就是這般快速嗎。螢光一爪子又撓過來,蘇禹喚閃開,他扣緊她的腰,由不得她動彈,積攢已久的怒氣噴薄而出。

    “你想死嗎?”

    狠戾暴虐,蘇禹喚按住她的腦袋強迫與他對視,螢光卻忽然笑出淚來,這才是他的一貫作風。螢光看向他,也不躲避。

    “你殺了我吧,我早想死,只是你不肯啊!”

    任誰少一個,這些年來的折磨都會減輕,可他們啊偏偏都活着。螢光撫向他冰涼似霜的臉頰,這樣的動作神情,正與多年前交疊相合。

    “阿喚,我死,我去贖罪,這樣大家都能解脫,你爲什麼就不明白呢!”

    這麼簡單的道理,怎麼會不明白?可明白,與做,是兩碼事。

    “你知道我們這樣,已經傷害了太多人……綱常倫理……”

    “你再說!”

    蘇禹喚捏住她的下巴打斷她。

    螢光卻沒有反抗,她真希望自己死在這刻。若非這樣,做他妻子該是她一生美夢。只可惜天意弄人。第一個孩子夭折時,她就該有所察覺。可她一味逃避譴退,直到真相塵埃落定……

    她身體一空,蘇禹喚已鬆手起身,螢光脊背重重砸向石牆,疼得倒吸口涼氣,再擡眼時,蘇禹喚已被過身去,語氣涼薄。

    “你我之間,恩仇冤恨結算不清,我不會讓你死的。”

    說罷,揮袖擡腳而去,她得活着,活得好好的,才能清醒地接受他的恨意和折磨。

    ……

    阿貴見蘇禹喚出來,本不想提蘇布的事,奈何幾位女工又前來商議辭工離去之事。孫大娘沒了,她們只得來稟報蘇禹喚聲,

    “來去自如,不必同我說。”

    蘇禹喚調看了來人幾眼,嚇得人大道感謝,散去。

    凝萱返回蘇布時,路上碰見了隨意溜達的邢蘊。前幾日阿胖說她腳踝受傷,她還沒抽空去探望,卻見她已出來。拄着柺杖頗爲滑稽。

    “你再笑,待我好了收拾你!”

    凝萱趕忙止住。邢蘊這不是巧着被叔叔發現,更是易於逼婚成親,她迫不得已才跑出來躲個清閒。兩人擡眼看“蘇布”招牌,蛛網成張,已有半月未開張,實是感嘆。

    邢蘊拽了把凝萱,生要和她一起去。

    正過長亭,烈日融金,照料草木,只是人煙稀卻,笑聲漸悄,如今蘇布,來者無去者多。蘇禹喚腳步止住,若再往往前,是否還有路,這時只見黑影一閃,小巧軀幹已跪倒在他跟前。

    “查到了嗎!”

    蘇禹喚冷口,阿陋擡起眸光,忽想開口,卻是哽住,點了點頭。

    許久沒說話,金影罩在這方天地,蘇禹喚第一次感到不適,遠離江南,只是世間海闊高遠,尋不得人情滿意處。

    “你爲何不走!”

    蘇禹喚瞥了阿陋一眼,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牆倒衆人推”的道理,他不是不懂,何況,他自小受教。

    阿陋搖頭,她認主,層被人馴服時,最重要的,是忠誠和服從。

    蘇禹喚矮身,擡起她的下巴,沉聲道。

    “那你,再替我做一件事!”

    阿陋深吸口氣,深覺此事不易,沉默應答。

    “在所不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