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懸紛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垠軔字數:3465更新時間:24/06/27 19:52:21
    凝萱依禮招呼,如雁沒說幾句,妙菱便使趣地離開。

    握看那金絲縷衣,上色有些老土不像是近年來的,然金絲隨玉嵌進其中絲毫不覺膈手,反倒是遠觀之時融爲一體,燭光昏暗下應該更爲撩人眼球。

    “如雁姐,這是……”

    摩挲那細密勾線,凝萱居然有種熟悉觸感,不由湊近了詳看,只聽如雁隨口道。

    “聽說是醉春樓的規矩,次次投標花魁都要身着這金絲縷衣,翠姨也是青樓出身,以前這兒不叫醉春樓,卻也是風月場所!”

    這也是如雁方纔猶豫的原因,青樓生意也同平常一般信鬼神迷信,聽說這衣物是傳承所得,翠姨也是圖個吉利而已。只是凝萱……

    話未說完,只見凝萱已近盯着那衣物繡紋,目光空洞無神。

    “怎麼了?凝萱。”

    “如雁姐,你知道,這是誰織繡,誰留下的嗎!”

    她記得那晚衛夫人說,孃親是青樓出身,難道……

    ……

    蘇布。

    小雅那日回去後給錢瑗去了消息,兩人皆是感慨,到如今直至三日,也別無任何關於凝萱的下落。

    上午修習完,錢瑗直接帶着糕點和坐胎藥來了螢光這兒,說來這幾日不少上門問候關心,可她卻是一概不見,就連蘇禹喚,螢光也是沒給一絲薄面。

    “怎麼樣,好些了嗎?”

    錢瑗將蜜桔掰給遞放到她嘴邊,螢光面如白紙,她本來身子單薄,六七年過去不但沒有好轉反倒更差。

    螢光左右聳啦垂落的雙辮被青帶纏裹,沒想到。方纔錢瑗過來時將木窗打開,紅輪遍佈日光躍金,她自小喜歡這樣的天氣,只是這些年很少見。

    晶閃落在錢瑗周身,與她身着的藍底黃緣織服交相融染,她歪頭淺笑兩頰顯露出渦輪般的酒鉤,恍惚間,又如從前,錢瑗是長大,而自己是老態龍鍾吧。

    “阿瑗,你有沒有怪我?”

    螢光開口,看向輕哼小曲的錢瑗,後者目光一頓。已將白粉胭脂塗層洗去的螢光沐浴在波光粼粼似的光影下,她實在狠不下心責罵,可仍是佯怒道。

    “當然,誰叫某人一回來就六親不認的拽樣!”

    她刮了刮螢光鼻頭,不由道。

    “你看看尚敏和吳湄,可不要像她們一樣,兇得像個老巫婆一樣,以後可沒人要!”

    說到這兒,又是瞧向螢光還未顯懷的小腹,用種不忍傷懷的語氣道。

    “你跟我說,到底身嫁哪家,還是你這滿身傷,必須給說清楚!”

    幾次想問螢光都是搪塞不語,可錢瑗也是不依不饒。這並非是難以啓齒的事,她搞不懂……可她如今需人照料,她自不會撇下不管。

    螢光聽言,雙手伸直覆在她的小臂上,咬脣道。

    “阿瑗,這,這已是我的第二個孩子了,你要……要替我保護好他,好嗎?”

    錢瑗震驚,她才不過十七八,最主要的是,這是她第一次聽她說,她……螢光疤痕斑駁的臉頰流下兩行熱淚,令錢瑗難以開口。

    “螢光,是不是那個負心漢拋棄了你,你才……”

    錢瑗憤慨,螢光無言搖頭,不助道。

    “阿瑗,我不會騙你的,你答應我好不好!”

    錢瑗坐到牀沿抱緊她,重重點頭,不論如何,她都相信螢光。

    ……

    兩人說話間螢光有意無意問起凝萱。錢瑗直言不諱。

    “凝萱,她是本地人,是蘇老闆請來的。”

    止了止,這也不是什麼不可言說的祕密。

    “凝萱還是,還是衛氏的三小姐,就是與咱們不對付的那家布莊,不過凝萱與他們不同,凝萱是個十足十的好人……”

    錢瑗想了想,撓頭笑道。

    “經常給我帶糕點,還說要帶我出去玩……”

    想到凝萱,錢瑗面露愁色。何時才能找到她呢,索性小雅說,這次不是衛府所爲,否則……

    “她姓衛,那……她母親姓甚名誰,哪裏人士?”

    “好像,與我們一道,是江南哪處……”

    螢光心下瞭然着點了點頭。

    小雅除去每日等信,便是應着錢瑗囑託,替螢光的花草澆花施肥。久而久之,她甚至有些喜歡,或許是心緒如麻之故,忙起來能叫人平心靜神。

    從染坊取出螢光木桶,每隔幾日還要換土鬆土,其實原本可以直接栽種後院,可螢光此次篩挑,要將最潛長的花種尋出,幾近要時時查看紀錄。

    蹲身抽出鐵鏟,平日這時蟻羣遍滿,可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她一鏟子下去,泥土似乎被人翻動過。

    “什麼呀!”

    小雅微眯雙眼,黑殷泥土僵硬無比卻被反射得閃出刺光,當其摸到柔軟牛皮般的東西時,放下鐵鏟,徒手生扒起來……

    “啊——”

    驚呼出嗓的小雅被直直嚇退,跌倒後再不敢直視,直直背過身去,神色驚懼着喊叫。

    “有……有人被埋在後院!”

    她語聲顫抖,就在其跑到後院門口時,一下將迎面而來的尚敏捉住,語無倫次。

    “你……你說什麼!”

    尚敏沒聽清,然看其神色,似是被嚇得魂飛魄散。

    “人,死人!”

    小雅酥軟手臂輕擡,根本沒膽子回頭看。

    尚敏這下才聽明白,正在其不知所措間,後院傳來野獸慘嚎一般的哭喊撕厲,二人一同循去,正是從螢光房中傳來……

    入夜,明月高懸,散霧瀰漫,客棧,房門緊閉。

    屋內,男子掙扎聲越漸輕緩,再往近瞧,其原是被綁於木椅背靠,手腳束縛,脖頸連帶面神掛浮的不正常陀紅隨之隱沒。狼盆大口被白布塞緊……

    半米外,女子背身立在窗前,一手輕靠側邊的立花燭臺,腳踝仍是刺痛無比。

    許久,邢蘊轉身,手持皮鞭狠狠劃過沈堰身體,後者在與其目光對視上時,已如木僵般心虛地垂眸斂目,任她打罵,不敢吭一聲……

    這幾下邢蘊是忍一點心思,沈堰每觸及一次皮鞭,便是疼得瑟縮直冒冷氣!

    半晌,直到邢蘊滿意,這才走到沈堰身邊,將其口中白布拿下。

    沈堰喉嚨一鬆,正要說話,卻是又被邢蘊的兇狠眼神嚇得哽言。

    “沈堰!”

    邢蘊瞪向她,靠近的身體和語腔似萬鈞之威壓下來,夾雜着層層漠然。沈堰頃耳注聽。

    “我警告你,若你敢將對別人提起此事,我定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叫你生不如死……”

    邢蘊強忍腳踝和周身四下疼痛,皮鞭緊握手心,幾近要戳上他的眼球。

    “我……我……”

    聞言,沈堰眼神掠過一絲深不可測。分明是自己的錯,怎麼反倒……半傾,悻悻道。

    “我,不如過了今日,我還是上門提……”

    “你再說!”

    那“親”字還未出口,即被邢蘊怒聲打斷。沈堰自覺平日如何風流浪蕩,可邢蘊畢竟是平常姑娘,可這想法一出,連他自己也慌了神,自己明明有心上人的,如雁……可是……

    心下又混亂起來。

    舉到沈堰頭頂的皮鞭愣是止住,邢蘊深嘆口氣,知道事已至此,怎樣也於事無補。

    “今日到底是受我拖累,我邢蘊跟你道聲歉。”

    視線掃過他受傷的臂膀,連帶自己繃緊的腳踝,總之誰也不好看。

    “你做下錯事,也好生道過歉。過了今日,你我兩不相幹!”

    只聽邢蘊冷冷道,旋即叫了阿胖進來,她一時半會兒回不去邢氏,本想着許多事要交代,才叫人前去,可這會兒,是連沈堰呆在一處都覺得噁心。尤其想到這是個出入風月尋花問柳的浪蕩公子!

    “備好馬車,我們走!”

    阿胖“哦”了聲,他方纔過來時邢蘊已是怒不可遏,這會兒更是摸不住頭腦,也不敢多問。

    扶着邢蘊慢悠悠往外走,路過沈堰時,阿胖不由瞅了幾眼,甚是狼狽。還未走到門口,只聽身旁邢蘊又道。

    “姓沈的,你可記好我說的話!”

    “邢——”

    兩人身影消失在房門拐角,沈堰閃出的半個字卡在喉嚨,懊惱十分。他實在,實在是混蛋吶!

    馬車越過青石橋,眼底水波粼粼,花荷燈飄盞,然夜深人靜無人欣賞,阿胖掀開轎簾瞧了邢蘊眼,微微合起雙眸,疲憊十足的模樣。

    還未到邢氏酒館門前,遠遠瞧見隔得半米一男一女立在牌匾下,女的來回踱步,似在考慮是否還要等下去。

    “小雅姑娘……”

    阿胖加緊馬鞭快趕幾步,“籲”地聲穩穩停下,掃過這兩人,一個是小雅,另一黑衣束身,揹負長劍,墨色披愷鬆垮繞纏肩頭。

    “這是易公子。”

    小雅見狀趕忙介紹,此時邢蘊已被驚醒,從車廂中探出頭來。

    “易寒。”

    阿胖上前將後院攔門打開,三人還未開始說話,只聽耳邊傳來聲類似蟋蟀窸窣般的響動,靜寂中逐漸放大,頃刻張開血盆大口的白影已躍至易寒身後,雙耳警惕豎立,又乖乖盯着易寒,仿在等待什麼……

    邢蘊愣住,被此嗥響驚動的阿胖也怔住,靈澤整日遊蕩,就沒這麼馴巧過。

    易寒傍晚回還,先是去往蘇布,卻沒見到凝萱,恰巧遇着正依在牆角發呆的小雅。隨即被小雅帶來此處。

    “我還笑着,或許小姐是來這兒了!”

    嘆息失望,小雅神情緊張中掠過一絲落寞,蘇布已折騰一整日,凝萱仍……真是多事之秋。小雅雙手攥合,也沒個主意,見邢蘊傷得不輕,卻是沒瞧見沈堰。

    “沈公子呢!小姐會不會去了沈計!我得再瞧瞧去……”

    “等等。”

    邢蘊面色微變,叫住正要往外走的小雅,這丫頭甚是慌亂,似也是不正常。

    “凝萱沒在沈計。”

    愣是沒提沈堰一句,說罷看向靠在門框前一言不發的易寒,若真是遭人陷害綁架,他倒回來得正是時候。比起沈堰,凝萱似更加信任他。

    “易寒,你,知道凝萱還能去哪兒嗎!”

    背過身去,木門輕啓,易寒目光從間隙探出,靈澤活動在空曠無人街巷中,像只月野獨行的野獸。靈澤對凝萱極爲熟悉,不該絲毫沒有察覺。

    “我去衛府看看。”

    短短幾字,黑影白影一同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