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鳶仙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垠軔字數:3422更新時間:24/06/27 19:52:21
    沈堰指了指所剩無幾的紙張,若無其事道。

    “還沒張完,吃完還要接着幹,總要填飽肚子的吧!”

    方纔狠狠瞪他的邢蘊這才動了動坐到他對面,離沈堰半米遠。小二將酒水端上來,堆笑道。

    “小攤送品,一點心意!”

    沈堰倒酒,自顧喝下,邢蘊一言不發,心中卻很是着急。此時沈堰看穿她心思似的開口。

    “丫頭自小在垠城長大,咱們找了一上午都沒個消息。我想,或許又與衛府那幫人有幹!”

    邢蘊點了點頭,上次見凝萱奄奄一息,對衛家手足也是刮目相看。

    “深仇大恨至此,也不需下此毒手吧!”

    “你不知……”

    那“道”字還未吐出,沈堰神色一變,已捂着心口彎下了腰,蹙目盯着方纔那碗酒。

    “你,你怎麼了?”

    ……

    邢蘊神色大變,霎時間,一柄長刀自上而下劈刻木桌,她一手拽起沈堰閃身躲開,回神間木屑灑揚,四方茶桌已頃刻裂成兩半。

    “臭娘們兒,還記得咱家嗎?”

    沈堰半跪頃軟的身體硬撐着站起,周圍幾條虯形大漢揚聲呼笑。邢蘊愣怔片刻笑出聲。

    “是你們!”

    “想起來了!”

    爲首大漢哼哧一聲,赤足踩在木榻上。當日因酒錢遭主家誤會貪圖偷盜而被解僱,迫不得已只得沿街賣爲生,雖說也足以果腹,然比起大戶人家的管僕仍是雲泥之差。不想今日偶遇,只道上天開眼尋下個報仇的機會。

    緊護住沈堰的邢蘊周身四顧,大漢已一聲令斥,疾風響徹,拳腳已胡亂揮打上來。邢蘊狠力推開沈堰,她隨身未帶巧刀,抽出方纔蘸油漿的鐵刷抵擋,橫豎塗沾在其額面,刺鼻濃稠氣味嗆得人“咳咳”大呼。

    人圈外,沈堰甩倒在地,危機時刻反倒心口緩和甚至清涼似薄的通透,顧不得那許多,他抄起污缸前直豎的鐵鍬,徑直衝了上去。哼!他堂堂七尺男兒,還需要個女子保護麼!

    “你,你——”

    大漢勃然大怒神情青紫,瞧向自己被算計的弟兄,兩次,兩次,平白無故丟人不成!平淡如水面色的邢蘊眼見這幾名大漢緩和舉起長刀,也是一下僵住,對方早有準備,自己……更甚是,沈堰這不知好歹的又來搗亂。有這間隙,報官抓人不是更好的法子!

    “姓沈的!”

    她並無隨身佩戴刀具,自己幾斤幾兩也心裏有數,她平日所學也是因年幼家貧開設牲畜出購之故,與受過專業訓練的江湖人士,甚至與這些一身毽肌的大漢硬拼,根本毫無勝算。

    若沈堰不過來,以她的能力還可足以逃脫,可現在,是必得打上一架才行。

    這正是她迎拼時所想,刀劍無眼,她只得後身閃退,盯準時機奪取一柄才可防身擊殺,也正是這空隙,只聽身後沈堰慘呼一聲,伸出的半條臂膀被一棍斜撂過來……邢蘊大驚,若非是他,那一棒子就渾上自己了……

    “沈堰!”

    邢蘊下意識想去細查他傷勢,卻不想自己還在與人拼鬥,正欲回身彎腰,一刀已自背後襲來,重重刺進其腳踝,鮮血涌流。

    沈堰擡頭,身體一沉,只聽一道痛苦悶哼,只見邢蘊一張痛苦扭曲的臉。

    “喂!你,你沒事吧!”

    沈堰被其一壓,眼下緋紅將泥石染遍。

    “殺,殺人了,快來看,殺人了!”

    方纔聚在攤篷外看熱鬧的人羣中傳來低呼,甚至連這幾名持刀的虯髯大漢也怔得愣住。

    “老大,這……”

    爲首的顫巍地丟下手裏的刀,對着幾近跪倒說不出話的邢蘊道。

    “若非當你你咄咄逼人,我們兄弟也作不出這等事,這下兩不相欠了!”

    說罷,帶人快步而去。

    ……

    “喂!邢,邢蘊!你還……還好吧!”

    沈堰伸手輕按其肩膀,語氣蒙上歉疚,該是被自己拖累才……他雖見過不少跌打損傷,可那利刀就這麼揮砍下來,他也是第一次見。

    邢蘊大口喘息,緊咬下脣,臉色煞白。

    沈堰叫住幾人,緩緩將邢蘊扶起,可其腳踝鮮血爆涌,根本行走不得。見其被送上馬車,沈堰抵在攤欄錢,小臂疼痛減輕,心口卻越發不舒服,許是那酒的緣故,他想。

    趕忙小步跟了上去。

    這地方離沈計離邢氏都不算近,只好將其送往最近客棧,先將邢蘊安放下來。這傷沈堰是別無他法,只待大夫過來,診斷之後情狀也不是很好。

    “那以後還能走路嗎!”

    沈堰隨口問,卻被眉頭緊蹙強忍疼痛的邢蘊目光閃瞪過來。

    包紮好,留下幾味藥草,便也先行離開。

    沈堰喚來小二,吩咐其去煎煮藥草,自己則是躡手躡腳給自己倒了杯涼茶,這烈日嚴夏已是午後,怎比方纔還出汗。又將茶盞遞給邢蘊,說不慚愧是假的。

    “誒,我真不是故意的!”

    看向其被白布纏繞似糉子般的腳踝,沈堰恨不得傷的事自己,要她一個女子受傷,實在不該。

    收回目光,將那薄荷摻交清茶放在鼻側,深吸口氣能緩解疼痛,邢蘊才垂眸開口。

    “不怪你,他們方纔尋的是我邢氏的仇,與你無關!說來還是我連累你,不過若你見到叔叔,切勿提起此事,免得他擔憂……還有,我看你去趟官府,看看有沒有凝萱的消息……”

    邢蘊並非無情無義之徒,方纔那幾人怒火沖天,設身處地也能理解。只是這傷也確是劇痛無比……

    “若是有消息定要告訴我一聲,你順便去……”

    杵在一旁的沈堰嗡嗡作響,已漸聽不清她後來的話,只覺方纔似火般的燥熱涌在胸口,如何也解緩不開四散而去,甚至榻前邢蘊一上一下的翕動,叫他覺得口乾舌燥……他主動退開到桌前,提着茶壺直接澆灌入口,涌淌進脖口衣衫中。擡手不住扒撓,慾火翻滾……

    木凳撂倒在地,邢蘊這才意識到不對勁,擡起眼皮時見沈堰正盯着自己,眼眶殷紅似有火燃跳動,與平日的跳脫浪蕩截然不同。

    “沈堰,你,你怎麼……”

    這話如蜂鳴入耳,沈堰極力控制的身體已達到極限,獸眼遏住邢蘊趔趄到其榻前,邢蘊還未開口,他一雙手已撩進其腰間,突如其來的觸碰使得邢蘊下意識縮澀,她扣向沈堰卻發覺其小臂焦燙似火。

    “姓沈的——”

    一下子明白過來,邢蘊正要發作,沈堰卻又已惡虎撲食般壓了上來。

    邢蘊腳踝刺痛入骨,這會兒,正是其最無力反抗的時候……

    醉春樓。

    如雁進來的時候,凝萱正對鏡梳妝,與往日不同的斜雲鬢下是一側垂落的修長髮髻,將木盤成列鋪展的鈿花寶簪試妝,身着件緋橘百合露肩留仙裙,渾身上下與青樓相合的胭脂氣。

    “‘鳶仙’?你和翠姨說的!”

    如雁不解着站定到她身後,難言道。

    “你知不知道,投標意味着什麼!你這清白之軀毀於一旦!凝萱,這兒是醉春樓!”

    “我知道,如雁姐。”

    凝萱沒動,只是透過光滑棱鏡瞧了如雁一眼,翠姨那邊幾近無法搪塞,只有這辦法,才能儘可能拖上幾日。她嘆息道。

    “你曾說,投標聲勢浩大,我跟翠姨說,要將名頭搞得人盡皆知,這樣,我站得越高,他們就能看見我!”

    按照當下處境,她根本不可能走出醉春樓,那只能想法子吸引他們注意自己。

    如雁恍然大悟,抽出木篦爲凝萱梳頭。知道事已成定局,可仍忍不住道。

    “可再如何聲口相傳,你知道青樓妓院都是何種人踏足。你這樣鋌而走險,若是那日你見不到他們,豈不是再入虎口!”

    “要鋌而走險,才有可能絕處逢生,不是嗎!”

    凝萱回身與如雁對視,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堅毅果敢,她下決心只需要一瞬間,做也只需要一瞬間。這幾日她多次夢見瑞堯宗,夢見她從未再見的佟煜,或許這正是那段時間給自己的意義,她得,得要爲自己試一次!若連這點自私都沒有,不就是個懦夫嗎?

    “好!”

    如雁出口讚道,沒想到凝萱會想出這法子,就連自己都深知這地方真如鮑魚之肆,久居之處所見金銀,難免迷茫沉溺……

    就在兩人正打算關門細說此事時,只聽“咚咚”地敲門聲,如雁一看,正是妙菱。

    “如雁姐也在呢!”

    妙菱循其身後探了眼,笑着將手中金絲縷衫遞到她手中。

    “翠姨叫我把這個交給‘鳶仙’姑娘,說是投標登臺那日要穿的。”

    說罷如雁沒動,又是一臉真誠道。

    “咱們都曾是醉春樓的頭牌花魁,這衣裳你我都穿過的!”

    如雁看了半晌,輕聲說了個“好”,凝萱已走到門口,逢場作戲才是最少不得見人的,總不能將自己悶在屋中。

    “‘鳶仙’妹妹果然是傾國傾……是,是你——”

    妙菱神情五顏六色,幾眼才瞧出凝萱就是那日在醉春樓門前被幾人嘲諷的女子,只是那時仍是副良家少女,這會兒已是風塵裝扮。

    ……

    凝萱依禮招呼,如雁沒說幾句,妙菱便使趣地離開。

    握看那金絲縷衣,上色有些老土不像是近年來的,然金絲隨玉嵌進其中絲毫不覺膈手,反倒是遠觀之時融爲一體,燭光昏暗下應該更爲撩人眼球。

    “如雁姐,這是……”

    摩挲那細密勾線,凝萱居然有種熟悉觸感,不由湊近了詳看,只聽如雁隨口道。

    “聽說是醉春樓的規矩,次次投標花魁都要身着這金絲縷衣,翠姨也是青樓出身,以前這兒不叫醉春樓,卻也是風月場所!”

    這也是如雁方纔猶豫的原因,青樓生意也同平常一般信鬼神迷信,聽說這衣物是傳承所得,翠姨也是圖個吉利而已。只是凝萱……

    話未說完,只見凝萱已近盯着那衣物繡紋,目光空洞無神。

    “怎麼了?凝萱。”

    “如雁姐,你知道,這是誰織繡,誰留下的嗎!”

    她記得那晚衛夫人說,孃親是青樓出身,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