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青女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垠軔字數:3127更新時間:24/06/27 19:52:21
兩人先是去了當年季嬤嬤墳塚所在的密林,也是凝萱第一次碰見季祺的地處。正午,恍金合壁,光影濃籠,一路小徑被膝蓋高的雜草覆蓋,一眼瞧去不見底深處露出的兩座光禿禿墓頂,加之高掛白旗飄蕩,是垠城祈願祝好的習俗。
走到跟前時,隔着重重衣料的皮膚傳來劃痕拉過的刺疼,荒郊利草各奇各樣,也是最茂盛最扎人的時刻。
鐵盤中燒灼的碎紙隨風刮揚到各處,腳底沾灰,盆中所剩已黏爲紙團般的硬澀,是雨水或露珠浸泡後的模樣,看來季祺的確來過,埋葬了母親,想想兩旬有餘,只是季祺已不知所蹤。
“看來人不在這兒!”
邢蘊將兩人帶來的梅酒、紹紙灑潑於墓碑前側,果品置之,火苗撲閃,陣風襲來,凝萱尋來支細長竹竿,冥箔四散,身體遮擋,一面將其聚攏到一處。生生不息,野火燒燃,恐怕會遍佈羣山。
先前剛入蘇布,凝萱本來與季祺一同前來,可一旦錯過,再未見其身影。至於蘇布,凝萱一直多加留意,也沒見其前去。
祭拜完,凝萱仍是不放心。兩日一路打聽,去往到季祺家中。
坐落於旁寺小鎮一處不顯眼的院落,高矮恰到,被詢之人一聽“季祺”的名字,便一道指引至這兒,不加多問。
“季家是咱們鎮上唯一姓季的,這姓頗爲少見,你一提我就知道!”
凝萱怔愣,季嬤嬤難道不是垠城本地!自年少時,季嬤嬤一直以村遠鄉鎮自居,凝萱也從未對其身份懷疑過。
“那季家本來可居住在垠城附近,她們是何時搬來的!”
忍不住多問幾句,她不相信季嬤嬤會騙自己。
“姑娘你們一看就是富門大戶中養尊處優的小姐,對咱們垠城風土地域毫不知情!”
中年老者肩背鋤頭,這個年紀的人一定經處滄桑,見她二人身着雖不是華貴,卻氣質斐然,尤其凝萱更是,深閨生長的女兒,總有不同尋常的韻味。
邢蘊也懵,她與叔叔才是垠城出路出家的漢子,對這些更是一概不知。
“她們應該是江南遷居,大約有個三十來年,大家同住一村鄉裏鄉親,偶間聽到過些。季祺針線工活有一手,街坊有個縫補織繡都找她……”
說到這兒,老者瞧向這鬆蓋避躲似要將院落吞噬的殷綠密遮,嘆氣道。
“可惜好人不長命,季大娘去得莫名其妙,季祺也許多天不見了人!”
說罷,跛腳瘸拐着一左一右而去。
鐵門緊鎖,東西兩側墨汁勾勒得紅聯被風吹得飛起又落下,歲月枯榮,有些鬆動的牆頭綠瓦長滿青苔,麻雀立成一排嘰嘰喳喳……
若季嬤嬤也是自江南而來,那她與母親緣分似就情有可原。他鄉遇故知的情分,難得又少見。
可季祺,究竟在哪兒呢!
看了眼手裏的匕首,邢蘊剛想說,要不要進去看看,凝萱便已開口。
“我們去官府!”
其實不論季祺在哪兒,只要不被官府拿捏,她便放心。章徊一旦以郡守之子身份向官府施壓,季祺生性難保。
“什麼?這是官府公事,怎能對外透露?”
垠城縣衙,擊鼓煥新,兩隊石獅相對掙開血盆大口,幾名婦人身披圍褂忙碌擦掃,像是在迎接大事。
邢蘊開口相問,近日是否有女子前來擊鼓鳴冤,對方卻是臉一提,不屑一顧道。
邢蘊正要發作,凝萱趕忙攔阻,論起公私,這事的確也不好對她們講。可顯然看門之人並非因此回拒,其趾高氣揚態度令人惱火。
“現在官府忙着迎接欽差大臣,哪有那閒工夫?”
縣卒見二人相交竊語,仍是不走,擺手不耐催促。爲這事,縣衙下喝死命令,整裝相待,說不定哪時哪日,這欽差大臣就突然到來。他們提心吊膽,生怕照顧不周,被上頭怪罪。
“什麼欽差大臣,這等牌面!”
邢蘊“哼”地不滿,當官果然說屈上奴下,明說百姓父母官,實際不知能多齷齪。
“朝廷春貢,知道嗎!替聖上擇貢緞的!”
縣卒拱手道,一副邢蘊沒見過世面的嫌棄口吻。
凝萱心中一驚,這就已經開始了嗎?時日不多。愣神間,縣卒神色一變,側身微躬恭禮了聲。
“小姐!”
小姐!凝萱與邢蘊同時瞧去,這小姐已走到近處,一身雪白素衣長裙搭着虎皮厚貂,烈日炎炎下捂得厚實,病態仙容孱弱慘白,弱柳扶風,一吹就倒的單薄。
掩面重重咳了幾聲,問道。
“怎麼回事?”
“是,是……”
縣卒看向凝萱兩人,正想着如何搪塞告狀,卻被邢蘊搶了先。
“事情是這樣,我們家中小妹丟失,想來探問她是否進了縣衙,小妹年紀尚輕,又笨嘴拙舌,只怕會不知天高地厚,惹了縣衙各位官老爺……我們不過禮貌相詢,他卻盛氣凌人……”
縣卒此刻臉色鐵青,沒想到這女子居然伶牙俐齒巧舌如簧到這地步,且是當着小姐的面。
“膽大妄爲。”
這小姐輕斥一句,邢蘊那麼說反倒顯得官府小氣,於是趕忙叫這人進去查看。
“姑娘稍等。”
又是幾聲重咳,女子每說一句,都似乎用盡全身氣力,下一刻就要倒下。
就在這時,只聽風聲利襲,夾雜鐵刃,就這麼朝站着說話的幾人直飛過來。
“小心!”
邢蘊最先反應過來,一把推開凝萱。後者聽得一聲驚呼,身體已狠重跌撞於那石獅之上,再回頭時,邢蘊小臂鮮血噴涌。
“蘊姐!”
凝萱上前細察她的傷口,邢蘊按住,警惕地四下環掃……可這青天白日,人流如潮密集,且又在官府衙下,根本不可能找到……
那小姐被丫鬟護在身後,花容失色,驚緩之後急對守門縣卒道。
“將這事稟告哥哥,怎敢有人在官府門前行兇。”
聲音孱淡如水,卻對誰都是震懾,那人趕忙前去。邢蘊血流不止,丫鬟應吩咐上前,和凝萱一同爲其包紮。
“好在沒毒!”
凝萱重釋口氣,那匕刀刮過其肌膚留下這麼一道。凝萱拔下來,那東西也並無哪裏有異。
此時,方纔那趕去查探的縣卒也出了來。
“小姐,這幾日並沒有叫季祺的來咱們這兒!”
聽聞季祺沒去縣衙,兩人都放下些懸着的心。回到邢氏酒館,按照好邢蘊,凝萱便回了蘇布。聽那縣卒的話,春貢之事已然迫在眉睫,拖不得。
小雅過來時,錢瑗正抱着凝萱哇哇大哭,她失蹤這接連幾日,她輾轉反側,幾次想翻牆出去都被孫大娘制止,好在凝萱安然無恙。
“小姐——”
小雅淚眼岑岑,誰都道她與凝萱是相依爲命的主僕,誰又知道,倆人是同衾而眠徹夜暢聊的親人,自季嬤嬤走後,對彼此更是珍如瑰寶,形影不離。
“好了好了,這不是回來了嘛!”
凝萱輕拍她,早想告知她一聲,可幾次經遇蘇布都沒機會,邢蘊又怕二姐的人藉此下手,她也不好赫然露面,因而一拖便到了今日。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抹去幾滴眼淚,孫大娘見這幾人緊緊相擁,姐妹情深,念起昔日織工局舊憶,不禁百感交集。
午時飯菜皆是平常,凝萱端着瓷碗,卻是肉食豐盛,青蔬均俱,頗有不同。再瞧大快朵頤低頭嚼飯根本來不及擡頭的阿瑗,彷彿早習慣似的。
幾個與凝萱相熟的迎上來寒暄問詢,凝萱也笑着迴應,只說自己身體抱恙連累了幾日。
“凝萱……你沒事吧!”
吳湄過來盛了碗湯,湊到兩人跟前,有意無意撇向凝萱。
“我們都以爲你……”
“以爲什麼!”
錢瑗撂下筷子瞪她,向來討厭她這副陰陽怪氣的嘴臉。倒也論不起原因,大抵因爲她出身富家,後因潦倒落魄才誤入蘇布,嬌慣作精習性一通不招待見,何況她本來就並非以繡工身份入蘇布,有的相識甚高,更是看不上。
“你……”
“你什麼你呀!”
吳湄也錢瑗又險些鬥氣起來。正是此時,周遭低言輕語的談論忽就漸悄,大門拐角處緩緩走近一身着青翠荷葉輕衫,耳側垂落墨綠髮帶包染雙辮的女子,個子不高,身材纖瘦。只見其旁若無人進屋,尋了雙碗筷,回到撐開的鐵鍋旁,已是飯菜皆盡。
誰都只是定定盯着,沒說一句話。凝萱卻是晃神間,被其天真幼澈的美貌吸引。她雖相似常人,無意間擡頭時卻是顯露出瞳底的通透。
失望轉身,凝萱正要說話,沉默杵在一旁的尚敏卻忽轉身,在衆目睽睽中扔下碗筷回了房間。
“你是怎麼惹着她了!”
吳湄開口,尚敏見其便是副生厭情狀,也是,憑空而來,孫大娘也照顧有加,瞧凝萱便知道尚敏得有多膈應。
女子擡頭瞧向吳湄,一雙鹿眼無辜清澈。
“真是的……”
只聽得吳湄輕蔑無視,錢瑗吐出個鬼臉,將其嚇退了好幾步。走到那女子跟前,善言道。
“螢光,我那兒還有些吃的,別理她!”
說罷,拽上凝萱和螢光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