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二探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垠軔字數:3224更新時間:24/06/27 19:52:21
“公子府中諸事繁雜,長輩需要伺候,後代需得綿延,我瞧公子翡冠戴玉,向來也不是缺金少銀的,前者呢?公子多招僱些奴僕丫鬟就能解決。至於後者?公子應當去牲畜場親眼瞧瞧,一懷幾胎,雌雄可辨……”
隔着門板,傳來陣抑制不住的低笑……
“你……你這,成何體統?”
男子吃癟,一時間居然紅了半張臉,魚刺卡在喉嚨般,竟找不到話來反駁邢蘊。
“公子,怒我直言,你找不是成婚對象,是端茶倒水的僕婢,是生兒育女的工具,可我邢蘊不是……”
“你……”
男子瞪她,這自古以來天下皆知的傳襲從她口中出來,比罵人還難聽百倍。
“成……成何體統!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搖扇折起直指邢蘊,身爲男子遭其侮辱是以不能裝聾作啞,可憋言少頃,只得以此辯答。
“哼……我不過是說出事實真相,你卻惱羞成怒,想來男子都是這般虛僞醜惡嘴臉!”
畢竟是叔叔介紹來人,本不想鬧得過於難堪,可此時男子一雙畏眼真好似在瞧怪物般鄙夷不屑,邢蘊也來氣,瞪着他怒喝。
“滾出去,別污了我的眼睛!”
“你……”
男子脣角蒼白,微微顫抖,聽聞她脾氣兇悍,沒想到竟敢公然發作。
“滾……”
凝萱與阿胖貼在門外,本在暗暗讚賞邢蘊,擡眼間木板被赫然推開,方纔還整衣帶衫的男子已面色鐵青,連滾帶爬的溜煙逃走,見到院落大門站立的邢叔時,更是搖頭擺手的一副書生樣,沒說一句便趕上馬車離開。
“蘊姐,勇士!”
阿胖湊到邢蘊跟前,悄悄伸出個大拇指,這姐不愧是他們的頭兒,初時見她是老闆娘,不服者衆多,短短幾月下去,還不是被治得服服帖帖。
“還笑!”
邢蘊看向凝萱,後者正掩脣低樂,眉眼彎成一片,根本止不住。
說話間,叔叔已冷臉走近,引得幾人趕忙收起正經,肅色直面。
“蘊兒,怎麼回事?怎麼沒到一炷香,人就被你嚇跑了!”
他是知道邢蘊有些德行在身上,可她分明答應自己,好生相待,不會意氣用事。
“叔叔,我可什麼都沒做——”
邢蘊挑眉,雙手空攤,無辜道,自己可是連傢伙都沒亮,他一個男子將她一人獨留此處,實在是失禮。
“蘊兒!”
叔叔瞧向邢蘊,這丫頭的婚姻大事真是叫人操碎了心,他這把年紀還能幫襯上,若是再過幾年,以她的執拗、我行我素,真是再由不得別人。他此生未娶妻生子,直到如今這歲數,也感受到齡老孤寒,見旁人兒女孝道,承歡膝下,說不羨慕是假,凡事利弊相襯,他是不希望邢蘊步其後塵。
“你說如何!總之,這事你需得給我個交代,叫我對得起你九泉之下的父母!”
說到父母,邢蘊柔和英氣的五官忽得沉寂,在場皆是如此,凝萱不說,阿胖也是自小失親,與邢蘊相依爲命,叔叔神情微斂,知道父母是其痛處,可心下一急,也是口無遮攔。
四吟半晌,邢蘊沉聲道。
“我想,這事還是我自己處理吧!叔叔給我一個月時間,我定會尋個叔叔滿意的帶去!”
使性子是一面,叔叔待她不薄,父母相繼去世後便只剩這一位長輩,她得叫他安心。
“好,蘊兒,一言爲定。家世、相貌、才幹,你自己挑,只得你喜歡就好!”
聽邢蘊這麼一說,叔叔又是補充,他不是不明事理,只要邢蘊滿意,他即便賠上些嫁妝銀兩,也無大礙。
邢蘊點了點頭,已折騰了半月,是再不能累拖下去。
……
叔叔帶人離開,道巷之上顧客往來如流,日光下照,給綽綽人影蒙上層錫紙般的金鉑。衆生似潮,一葉入海,尋人哪裏是件容易事!
“蘊姐,我們出去走走吧!”
見邢蘊如此,凝萱憶起自己出嫁前的忐忑焦徨,感同身受。
阿胖知道邢蘊煩心,只將袖中這幾日邢氏酒館的賬本出入取出給她看,她最在意的,便是這間酒館。邢蘊隨手翻看,阿胖在一旁不住講念。
“下月初六是難得一見的吉日,咱們酒水飯菜都預訂滿當,城北曾老闆六十大壽,鎮南季家夫人滿月禮,巷西衛府二小姐的婚宴……”
阿胖只知凝萱與邢蘊結爲好友,卻不知她姓衛,且正是這衛府人,於是也這麼肆無忌憚的吐出來。
衛府?邢蘊與凝萱愣着對上目光。
阿胖滔滔不絕,以爲邢蘊不識得衛府,笑着揚贊道。
“這衛府手筆大闊,先交了銀兩,叫咱們有酒先送藏過去備好,聽說請的俱是富權名戶,還有京中來的……”
傍晚,昏黃入夜。
邢蘊阿胖趕着載酒的馬車,同往常一樣搬送酒水,只是此次的目的不是別家,而是衛府。
客自後門進入,管家認得阿胖,前幾次來時也是他接待,因而也未多加防備。將幾人留在此處,自己便忙活其他事去。
身着與阿胖相似的灰黑緊衣,頭戴氈帽,瞧不出半絲女子家的影子。
掀開車簾,便聞到一股濃烈的酒香,再瞧周邊,是一頂嶄新的酒窖,四掃而去,各處門檐飛頂紅籠高掛,明燭日夜燃盡不熄,層外楷字金花喜人……
幾名新衣丫鬟相攜經過,凝萱壓低掩面,其低聲輕耳交談掠過。
“章家排場真是豪闊,這還剩整整一月有餘,老爺就已開始張羅排布了!”
“我記得,姑爺家是郡守族親,他來垠城,可不是要像供大佛般迎着……”
“對了,那三小姐……”
女子快走幾步,恨不得捂上旁人的嘴。
“你別胡說,這話老爺可不許嚼舌根……”
知情的邢蘊神色微變,在瞧凝萱,後者也只是眼眸間掠過一絲哀驚的平淡,已如平常。
“天色已晚,咱們趕快去吧。”
按上凝萱肩膀,邢蘊道,阿胖放風,時間並不多。
“好。”
凝萱點頭,又想起什麼似的,回返自馬車上取出件包裹。
二人轉身離開。
因允荷婚事在即,衛府忙碌,日日來賀喜的同行親族也多,府衙常日充斥不少生面孔,對邢蘊與凝萱,也未多加注意。
迴廊幽暗,小徑悽清,此時都已被點上明籠,然這地偏僻,又多年寸草荒寂,光影青紫打罩如下,反映襯上幾分瘮人懼味。
好在凝萱熟悉道路,與邢蘊一方順利,沒遇見任何阻礙。
還未走到近處,只見昏黃合壁,亮堂十分,上次來時門窗緊閉的繡閣居然也是明燈,只是不似上次斑駁悠淺,反倒在黑夜中顯得囂張敞揚——紙漿木窗上折出兩個巨大黑影,裏面有人。
“蘊姐,你在這兒等我。”
幾近是下定決心的,且瞧那裝束,她也能猜出幾分。說着將女裝換回,徑直走了進去。
剛靠近緊閉的木門,伴隨着幾聲厲喝,傳來噼裏啪啦地物什倒灑的凌亂潑落,就在凝萱以爲是自己被發現,方要顯身的時候,又是尖利的你來我往的對話。正是允荷與衛夫人。
“小荷,小荷……這是做什麼!”
衛夫人見允荷擡手間將桌硯上的東西推了一地,開口道。
“這兒是禁地,咱們趕快回去吧,若是你爹爹知道了,又要怪罪!”
凝萱眉尖蹙起,籠在頭頂的黑影稍頓,卻是更加厲害,口中也不忘怒罵。
“娘,我們現在還怕什麼!衛府生計全拴在我一人身上,爹爹還能說什麼!”
自她與章家親事撂定,衛府門楣生輝,還不是因她與章徊沾親帶故的緣由。
“這女人當真犯賤,勾引爹爹不說,還生下那野種!這些年,爹爹一再偏袒……”
如今誰都以爲凝萱已死,她亦是高枕無憂,說到這兒,胸中憤恨,居然不覺得暢氣。
“所以娘,從今以後,你無須忍氣吞聲,即便你對她做了手腳,即便季嬤嬤的死和我們有關,還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死在亂箭之下,是她活該……官府搜尋‘關錦’雖然沒有下落,蘇布嘴硬,但遲早也是我們的手下敗將……”
凝萱心中一震,又聽允荷懣言道。
“‘關錦’是她的,但只要我們得到,就是我衛府的!”
允荷腳步移動,一眼瞥見掛在牆上那幅美人畫卷,正是引霜上次送的。聽孃親道,她二人當年親密無間,這也能明白,爲何引霜常替她說好話。只是引霜早嫁,與她沒有威脅,允荷自小當她大姐,未將其放在眼中。
“好美的一張臉!”
允荷輕輕摩挲,想起章徊對凝萱的癡迷樣,她就來氣,這下看來,勾人的狐媚果真是一樣。她脣色一咬,揮手將扯下,撕成兩半,面目猙獰扭曲。
“賤人,看你還敢招搖……”
門外,凝萱眼眶泛紅,她手掌曲起攥緊,原來,原來她們來此是要發泄怨滿,來慶祝她的死亡狂歡,更甚者,她們選擇了這裏,母親生前的修閣……
“衛允荷!”
凝萱起身,闖入其中,屋中狼藉一片,掉垂的針織防線被潑上黑墨,其上腳印顯現,畫像在允荷手中被擰成長團,皺成密密麻麻的褶皮,允荷目光呆住,衛夫人亦然。
風吹燭閃,撥起凝萱凌散的髮絲,她瞳孔瞪大,神情繃緊,直直地向二人靠近。與上次回來相貌相似,只是……一句話也不說。
允荷手指一鬆,低頭躲到衛夫人身後。眼神驚懼。
“你,你是人是鬼……”
兩人縮起身體,直被迫逼退到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