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回拒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垠軔字數:3275更新時間:24/06/27 19:52:21
    “上次……”

    沈姝每每見蘇禹喚,都只記得與他交惡,哪裏還顧及其他,這會兒憶起,倒不是說絲毫沒有印象,反倒是有些奇怪。

    “姓蘇的假裝不認識我不說,他還與大哥說,不許旁人進去,說什麼患者有駭疾,面容恐怖……後來我便一直在外等候,壓根兒沒見到人……”

    沈姝只以爲是蘇禹喚看自己不順眼,故意給自己難堪。且沈誠性情待寬厚,在品也不多計較,這種不願對外透露身份的患者,也不在少數,他自然也會守口如瓶。

    凝萱點了點頭,看來她想得沒錯,她忽日而歸,阿貴神色焦徨不安,加之衆人怪異,就已有所存疑,阿陋一路跟蹤自己,也只可能是蘇禹喚的指示。

    一旁有些不耐煩的沈堰聽得一頭霧水,前些日子遊逛在外,心不在焉,哪裏知道這些!

    “丫頭,你說句話,走不走!”

    沈堰道,心下這次由不得凝萱,必得帶她離開這些個鬼地方,再如此兇險下去,命遲早也要被消磨盡。總之她是一再推辭,這次倒好,動彈不得,反倒便宜他了。

    “小姝,現在就去,叫輛馬車,帶丫頭回去!”

    回身對小姝吩咐道,沈堰自己也上手幫忙收拾打理隨身行李。

    “好嘞,二哥!”

    小姝大喜,邊應和邊蹦跳着往門外走,思忖着,原來沈堰等凝萱醒來,是安排這等子事,好在他還有些心眼兒。

    然雙手還未碰到木門,便被凝萱叫住。

    “小姝,你先回來。”

    淡淡的口氣,接着看向幾人,略微輕緩道。

    “我現在這樣,不想你們勞骨傷神,爲我費心思,還是待我痊癒了,再從長計議吧!”

    說罷,是一陣冗長的沉寂,沈姝又想說什麼,卻是看到自家二哥的陰沉面容,立馬閉了嘴,誰都聽得出來,凝萱是在找理由推辭,連沈姝也不理解,凝萱這些年來的執拗。

    “你還打算這麼搪塞到什麼時候!”

    沈堰盯着一臉倔擰的凝萱,她是真想將自己這條薄命賠上才罷休嗎!這麼一想,沈堰不禁氣急,呵出的話也是口不擇言。

    “你難道沒有半點自知之明,你先前嫁給佟煜,又是和離,又是去了什麼狗屁蘇布,你知不知道,你和衛府的恩怨爭端在他們眼中就是飯後餘談,那些人恨不得將這笑話說上幾百遍……衛府只當沒你這個女兒,你孤身一人,怎麼立足……”

    霧裏看花,沈堰雖說浪蕩無跡,但瞧人瞧事,總還算通透,只是這話在誰聽來,都是十分刺耳。連沈姝都看不下去,扯了扯他的衣袖,叫他少說兩句。

    凝萱沒吭聲,只是默默收回目光,眼眶泛紅,他說的皆是事實,可這些東西,從沈堰口中吐出,更是傷人無比。

    “小姝,去僱馬車!”

    以爲是凝萱有所悟覺,沈堰吸了口氣,旋即又道。

    “你們回去吧,別管我了。”

    小姝還沒動身,倚在牀枕上的凝萱忽又幽幽道,似是沉吟片刻的答案。

    “三姐姐——”

    沈姝蹙眉,喚了聲,也是無奈。她是明白,這次沈堰是來真的,二人可不是小打小鬧拌嘴使計。

    “沈堰,你和小姝回去吧,等我好了,自會去找你們……”

    沈堰臉煞得鐵青,他難道不明白,凝萱一好,這事便又如往常般拂過,沒有機會提及,他扶上額頭,這幾日怎麼回事,招邪般,遇上的,一個比一個橫。

    “我再問一遍,你走不走!”

    又重複道,知道凝萱的脾性,沈堰卻是不甘心,念着這人說不定就妥協軟氣分毫,再者,這於凝萱,這根本就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

    “你……”

    邢蘊立在身後半米遠,這兩人也真是,好心善意,卻非是威言相逼,凝萱呢,又是犟得不肯多說,可她這時候,摻雜一個字,都只像個外人,圓不進去。

    目光微動,凝萱緊咬下脣,本欲斜去的視線顫抖着收回來……

    “三姐姐……你說句話,應下嘛……”

    “行——”

    沈堰喉嚨發出幾聲略帶自嘲的輕笑,擺手間看了眼凝萱,又是緩慢往外走。

    “你們都行,行了吧!”

    話到底,人也消失不見。

    “三姐姐,你——你保重,我改日再來看你——蘊姐姐,三姐姐就麻煩你了!”

    沒等邢蘊應答,沈姝手忙腳亂,背上藥箱快步追上,也是氣憤,一個勸不動,簡直是天大的失敗。

    本來不大的片處立馬變得空蕩,夕陽落幕,已繞到方位另一端,凝萱微揚起頭,眼睫上淚水瑩瑩,被太陽投下一層粼粼光影。

    “沒事吧!”

    邢蘊坐下,也是明白些許,一個能從深閨嬌養逃離到蘇布自耕一畝田,又能與夫家灑然和離摒棄俗目的女子,也是有些驕傲在身上的,許是和她一般,也不願迴歸男子羽翼之下。

    “沒事,蘊姐見笑了。”

    凝萱抹了把眼淚,方纔邢蘊一直沒說話,她只當查無此人呢。

    “你就好生在這兒養傷,只是姐姐我這幾日不在酒館,否則就將你帶回來了!”

    今晚是要回去見一見叔叔,可那日日被逼成婚的架勢,她是着實受不得,想想這邊關要狹的客棧,四通八達,人來雜往,各式各樣,極有看頭,她想着還能來多待段時間。

    凝萱輕“嗯”了聲,還是無聲掉淚,她與沈堰,若非情如親友,也不會難過成這樣。邢蘊看着滿桌堆滿沈堰沈姝留下的草藥瓷罐,笑着道。

    “你們吶,真是一個比一個嘴硬!”

    凝萱心想,連邢蘊都開始笑話沈堰,應該是關係有所緩和。

    “蘊姐,你也差不多——”

    邢蘊瞪她。

    ……

    落日餘暉映灑,夏日晝夜未臨,繁星已鋪滿藍空,凝萱動了動身子,眼見彎月當空,漫進窗沿,像是靜鋪下一層銀白如練。

    蟬鳴入耳,這時正是店客入主的時辰,隔着窗子,講價問路,甚至能聽到嘰裏呱啦的外邦口音,這就是邊塞必經之地……

    一隻雪白靈狐披帶着月光走進來,光滑細緻淋漓的皮毛比上等大衾不及,人都說連化山靈驗,因而靈獸兇獸皆常見,靈澤生自其中,沐浴清輝之下,彷彿夜中王者。

    “靈澤,過來——”

    凝萱勾手,自醒來就未再見它,想來是又被易寒訓到何處去了。

    靈澤豎起的雙耳垂下,寒意四現的墨色瞳底瞧着凝萱,而後緩緩走到她跟前,敢對她有此親密舉動的,也只有凝萱了。

    “易寒呢?”

    自邢蘊過來就沒見他,向來是尋個地方躲起來了,按照他那不易親近的性子,凝萱覺得,人多之處,他會羞慚得面紅耳赤。

    聞言,靈澤收起舔水的舌頭,整個人躁動起來,就在凝萱都所料不及的時候,門被人推開,恰如眼簾的是一身如常黑衣,肩頭長劍,和其額前若隱若現的疤痕。

    待他進來,靈澤於是便又安靜下來。

    凝萱怔愣住,靈澤是他馴服的,也是對他極畏懼,可靈澤,似乎又能感知他的心性,知曉他的到來。

    “你……你去哪兒了?”

    見其神情如常,透着那股平常的陰森,凝萱想起他早起時的憂色,其實他心底倒並非是是冷漠無情。

    “隔壁。”

    易寒道,如今他不能說與凝萱生疏,卻是不得相信他人。說罷,又道。

    “我明早前往柊州。”

    他雖不喜人多口雜,可凝萱至少有人照料,他也能安心前去。

    “你決意去了?”

    凝萱脫口道,有些吃驚,這事她提起時,也是膽戰心驚,生怕他回拒,畢竟這事與春貢無關,更與他的目的少有干係,可凝萱這會兒,實在是難以下榻,更別說遠去柊州。

    “謝謝你願意信我。”

    凝萱笑了笑,待他回還之時,她或許也能將垠城這團事查個一清二楚。

    凝萱翻了個身,看向他的時候,滿布紅霞映身,與初次相見時的狠厲無情判若兩人,凝萱脣角微動,伸手自牀下取出個黑布包裹推給他。

    “什麼?”

    “蘊姐說,江南多雨,這傘你裝着。還有幾身衣裳……”

    昨日她便發現,易寒換上了她順手爲他買的那件,她之前以爲他不喜歡……上半月垠城接連綿雨,他幾次前來,都被淋溼,凝萱都忘記給他送把傘……怕他不收,凝萱又說。

    “朋友之間,相互收授,也是尋常,再說……再說,我一分工錢也沒給過你……”

    從枕下取出那琉璃瓷瓶,凝萱握着道。

    “這是能緩解你毒發的……藥,你隨身帶着,救急用……”

    那食人花說來怖人,凝萱也不知那汁液作何喚名,總之能救人,便這麼叫吧。

    凝萱忽覺兩頰一熱,頂着他投來的目光,更是如桃瓣般泛出一陣粉白,自昨日在山洞中,他由自己看到靈兒,凝萱總感覺十足時刻,自己都被如畫像般盯着。他雖說,自己與靈兒不同,可她這樣,卻覺自己如偷竊他人財務的強盜般無恥……

    或許,若非喚起他對靈兒的記憶,他並不會耐心關照自己……

    凝萱搖了搖頭,不由得生來一絲嫉妒,女子間的嫉妒,可她自知這十分不對,靈兒已逝,易寒又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着實不該生出這樣的想法。

    “你收下吧,在外要好好照顧自己。”

    “多謝。”

    易寒沒再拒絕,尤是那解藥,每月毒發,也是他一直擔心的。

    入夜,凝萱耳邊響起一陣悠長蕭聲,在在略眼望去能瞧見的黃沙漫天之所,不免有些瑟寒。

    “這是靈兒的吧!”

    凝萱開口問道。這幾近是他身上唯一的女子之物。

    易寒回身看她,晦黯不明中透出半張臉,隨即,輕“嗯”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