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朋友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垠軔字數:3295更新時間:24/06/27 19:52:21
翌日一早,易寒帶着凝萱回了悅塞客棧。此時處境,不論人在哪裏,都難免引起懷疑,索性哪裏也不去。
“冷……”
仍是唸叨這一個字,凝萱杏眼微睜,卻是頭昏熱漲,腦袋疼得擡不起來,手腳寒顫似冰,口感舌裂,多餘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
還是原來那間,不同的是,已被小二管掃清理乾淨,屋中唯有一張牀,一方桌,竹長木臺上曬着幾盆薄荷清葉。
將凝萱後背朝上放至榻上捂緊,很快小二又取了幾件棉被來,凝萱仍是那般慘白,雙眸張開,神似迷離,猶在夢中……易寒做什麼,她都沒有半絲反應。身體埋在層褥中,獨是露出個難看的小臉。
“等我……我去取藥。”
易寒道,凝萱自昨夜起就緊攥着他的衣角,死也不肯鬆手。
“冷——”
凝萱呆愣的圓珠微動,聽聞又剩自己一人,筋骨無力的掌指卻是用了用勁,輕聲道。
“我冷,你不要走——”
易寒神情一頓,她病成這樣,是不能再拖下去的。
“別丟下我一個人,求你了……”
見易寒沒吭聲,凝萱忽就抽噎起來,生病的時候,人心緒難免脆弱多變,何況面對個一句好話也蹦不出來的人。
易寒不說話,凝萱就哭得更厲害,昨夜她見到了自己孃親,大夢初醒,一覺如空,這會兒,是不想再孤苦伶仃一人。
“好了,我不走。”
過了少頃,凝萱聽到男子悶啞的沉聲。這才安心。
這邊離不開人,易寒只得喚了小二前去,她這條命掛着,沒有大夫也要拿些藥來。
……
“睡吧,我守在這兒。”
指尖循桌沿撫去,很快疊起一層灰塵,對於四海爲家的人來說,有間偶現的客棧和陋屋,已是難得,他看了眼凝萱,忽覺,自己何許時間未接觸過女子,是被她多次救下之故,他的耐心甚至自己都有些陌生。
凝萱淚眼摩挲,不是不想睡,而是身子冷熱相抵,根本合不上眼,當然,也沒力氣說話,她愜在榻枕上,頭歪在這邊,靜靜盯着易寒,晨曦第一縷陽光爬上他的黑衣,有種自然交措,矛盾無加的視感……
“你——”
易寒見其呆怔,正想說話,房門被人敲向,想來是小二回來,也是擔憂凝萱那半吊悽樣,便上前開門,誰知框縫剛一張開,便有一女子使力擠了進來,直衝裏闖。
“凝萱……凝萱……”
忽如其來的高尖利嗓將凝萱徹底呼醒,其猝地仰頭看向這人,恍惚中才認出,是邢蘊,焦慌攢進,心急如焚的邢蘊。
凝萱剛懸起的心微微放下,頂着疲乏,輕聲叫了聲。
“蘊姐。”
“你……你沒事吧!”
邢蘊輕撫上她的前額,燙得嚇人,又見堆在其身上的厚被。
“你是怎麼了?”
話沒說完便已意識到,自己身後立着個人,想來,並非是她想的那樣。可他們孤男寡女……也不由叫人多揣測一番……
易寒站在緊闔房門前,沒有動作,常揹負的劍橫在桌上,眉梢冷漠,恢復如常。
凝萱掃了眼兩人,叫了聲“易寒”,嗓子乾渴嘶啞,道。
“這是蘊姐,是,是我朋友。”
易寒點了點頭,她有人照拂,他也不便留在這兒。完罷,便要推門而去。
“易寒!”
見狀,凝萱使力喚他,小臂支起,胸口微擡,只這一下,卻是牽動背脊刀口,連尾音都顫得驚神。
“妹子!”
邢蘊趕忙扶住她,雖不知經歷了何事,卻知道她是受了重傷。
“我們也是朋友,你昨天不是答應……”
忍痛吐出這兩句,凝萱是徹底緊繃不住,話中嗚咽,她能感覺到,易寒不擅與人交際,但她也絲毫不願失去他,他們歷經生死才得來的信任。
“公子,實在是抱歉。”
邢蘊回過神來,知曉方纔是自己的錯,立馬道。
“剛剛實在是我誤會了你,還請公子諒解。”
話落,又瞧向凝萱,皆是道。
“恰巧,我這幾日也借住這客棧,方纔瞧有人將我妹子帶了來,還以爲是居心不良之徒……”
畢竟凝萱不會武功,又生得一副美人相,先前在醉春樓,就險些被人欺辱。
見易寒實不是能說會道之人,邢蘊笑道。
“公子該不會如此小氣吧?”
易寒看向凝萱,後者淚盈於眶,巴巴望着自己,道。
“誤會,不必介懷。”
可他在這兒,又實在多餘,於是說了句“我去外面守着”,方離開。
“易——”
凝萱喉中發出個字,也知道自己勸不動他的。
……
“看來姐姐來的不是時候,白白打攪了我妹子的好事!”
邢蘊拿出絲絹給凝萱擦眼淚,此時的凝萱,同個孩子般脆弱。
“蘊姐,你還胡說!”
凝萱吸了吸鼻子,這時候,邢蘊還來取笑她。
“快跟姐姐說說,這傷怎麼回事?到底是誰幹的?下手真是狠?”
邢蘊一時間以爲是易寒幹的,可見凝萱恨不得貼上去的態度,根本不可能。
“不會是上次那小女子……阿陋吧!”
說起這事,邢蘊是有些氣惱的,之前凝萱離開時,將那貌美如花的小姑娘交給了她,可三日之後醒來,阿陋道了聲謝,便拖着半好未好的殘軀離去,硬是一句話也沒多說。
聞言,凝萱也是一愣,阿陋的倔拗,倒和易寒似的。
“不是的,蘊姐,和阿陋沒關係!”
凝萱搖頭。四下打量幾眼,才輕倚在枕榻上,將這幾日的事與邢蘊全盤說了來,並告知她不要向外透露自己刀下生還的實情。
邢蘊聽聞,長嘆了口氣,哀道。
“本以爲你們這些富貴人家的少爺小姐,都是錦衣玉食,飯蔬不愁,沒想到,也是陰謀詭計,刀光劍影,厲害得很吶……”
平常人豔羨的,在她們瞧來,都是無盡枷鎖。這也是凝萱極與邢蘊投緣的原因之一,凝萱骨子裏,神往邢蘊的清醒自由。
“對了,蘊姐,沈堰他,怎麼樣了……你又是,爲何會在這方客棧呢!”
邢蘊神色收緊幾分,說起沈堰氣就不打一處來,上次自己召喚夥計伺候東伺候西,他倒好,醒來大哭大鬧不說,還趁機順走了自己幾瓶百年好酒……
“我若是再見這等廢物,非打斷他一條腿不可……”
兩人正說着,便有人敲門而入,正是小二,一身碧藍水衫的沈堰,提着藥箱的沈姝,和最後距離半米遠緊盯着的一雙眼睛。
“姓沈的——”
邢蘊一雙怒目,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此時已闖了上前,右手指節“咯咯”作響,已捏上了沈堰的脖頸,後者是手無半點縛雞,平淡的面容一下扭曲起來。
“蘊姐——”
“蘊姐姐,你輕點兒啊……我哥他……”
凝萱驚着制止,沈姝放下藥箱,來不及多看,趕忙拽住邢蘊衣袖,替她哥求情。
“我哥他就是潑皮,蘊姐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就放過他這一次吧!”
“你——”
沈堰瞳孔猛地瞪得渾圓,一連看母老虎般似得盯着邢蘊,俊臉憋得青紫,也不求饒。
“看你還敢不敢亂來!”
邢蘊不服氣,接連幾次碰見這等爛人,也是自己倒黴。
“三姐姐——”
沈姝這時也才無意瞧見倚在榻上,滿臉病容的凝萱,她與沈堰出來時並不知道對家,沈家父母總催促兩人出來歷練,他們也是試着探探。
“你們快停下,先給三妹妹醫治嘛!”
沈姝也急,長這麼大,她還未見凝萱這般虛弱,似同將死之狀,她真怕,怕自己一眼不見,她人就沒了。
邢蘊也是一時興起,竟將這要緊事忽略,她鬆開挾制,沈堰憤恨着掃了她一眼,訝惑着走向牀沿。
“丫頭,怎麼是你呀!”
一聲“丫頭”,凝萱涌在眶中的淚立馬又掉下來。
說來,真正清醒時刻相見,已是快半年之久,自離開佟府,入蘇布,沈堰這貨就沒尋過她,雖知道他尋花問柳,又愛喝酒美女賞玩,又是追着“如雁”,可病榻之久,仍是恍如隔世。
“別哭呀,丫頭!別哭了……”
許久不見,凝萱比先前,也是消瘦了一大圈,聽聞她與衛府之事,沈堰也是心疼不已,這些年他最清楚凝萱在衛府的危境,她生爲庶出,又無人撐腰,能活到如今已是幸運。
“小姝——取些……麻黃,桂枝,柴胡……”
來人說是高燒不退,他二人來時直接取了藥材,只等煎服食用。
掀開凝萱身上厚重被褥,露出那長三寸半尺多的觸目刀傷,因在山洞時無藥,凝萱又是整夜出汗,這會淺白膚皺,留下表層那密麻蹩腳的針線穿透的痕路。
在場衆人都倒吸了口涼氣,沈堰更是。
“是衛府那幫人幹的?”
沈姝儘量放輕動作,怕弄疼凝萱,沈堰在一旁不滿問。前幾日衛府大辦壽宴鬧得全城皆知,他想,該不是凝萱回去,可這傷,下手着實是重……
“三妹妹,這傷是誰縫的呀!怎麼就不知給你上些藥呢……”
沈姝嘟囔出聲,這刀口深入肋骨,可見是有多疼。
凝萱屏住呼吸,被凌遲刀削般疼痛。
一旁邢蘊聞言,倒是一愣,凝萱只與方纔那易寒在一起,誰給她縫的傷口,看來是不言而喻。
閉上眼睛,凝萱右手垂在牀頭,袖口有些短,沈堰眼尖的瞧見其手腕處露出斑駁錯落的刀疤,他一把抓住,睜目道。
“這也是衛府的手筆!”
心下,這些年把凝萱視爲眼中釘的,也只有她二姐和衛夫人那幫人。
“別動。”
凝萱被其拉得有些疼,輕鼾了聲,縮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