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縫傷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垠軔字數:3495更新時間:24/06/27 19:52:21
她盯着易寒,後者也看着她,持續沉默,易寒眼神中,總有種冷距疏離的漠然,包括現在也是,念氣心中欲死之心,滿心委屈得不到發泄,凝萱垂下頭,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伏着低聲抽噎起來。
也正是其斂起腦袋時刻,易寒收回目光,凝萱薄瘦軀體隨着哭泣微微顫動,船體搖晃,血漬漸多……
心情本來不佳,凝萱又極少大肆宣泄,是以這斷續沒完沒了。
“針線……在哪兒。”
易寒湊到她身側,小聲道。有些手忙腳亂,靈澤這會兒立在船外,不想摻雜這等子事似的。
凝萱摟着臉的手臂展開,蓄滿晶閃順着憋得通紅的俏頰流下來,擡頭時,楚楚可憐。
……
“易寒,在你心中,我的命自有她的貴處,因爲……因爲我要贏得春貢,爲你所用……”
僅這短短幾句話,凝萱說出來,好似費盡全身氣力。其實,在他們眼中,又何嘗不是如此。她的性命向來掌握在旁人手中,真正由得自己的時候,屈指可數。平心而論,離開衛府是預料之內,然任何形式的自由都不可能毫無所失……有所失,就會有失落難耐。
易寒輕輕搖頭,說。
“救命之恩,無以爲報。”
即便沒那事,他也不忍心眼見她這麼死去,凝萱多次拯他於危難,即便是個普通人,也不能不爲所動。
說罷,立刻移開了目光。
緊咬下脣,凝萱鼻子輕抽,知道他這人沉默寡性,也不會說出過於剖白之語,權當他在安慰她。
凝萱想着,便不再動。易寒見狀,伏身細細察看她脊背上一丈多長的血傷,衣料撕扯出,露出若隱若現的羊脂玉般的白皙肌膚,他喉頭一熱,挪開了指尖。
凝萱此時已將針線取出,置在一旁,來回摩挲那尖利處,根本不願鬆手,難以想象這東西一針一洞穿透自己身體,只看一眼,已是毛骨悚然,周身涌現涼意。
“血太多,我把你衣服撕開。”
易寒忽道。沒有貿然上手。從那雜草紛生一路來到水上小舟,她身後所見早駭人不堪。
凝萱眉梢擰成一團,沒想到他會在這兒猶豫,想想自己掰他衣服時,也沒多問一句,霎時慘白面龐染上幾分嬌紅。
旋即點了點頭,這特殊時期,還能怎樣。
“嗤——”地傳來布帛破裂撕斷,凝萱深吸了口氣,感到一支冰涼大手繞過自己腰間,觸及到有些炙烈的肌膚,只那相碰一刻,凝萱已感覺到刺疼,她微微顫縮身體,下一刻,已有冷水潑落在其光潔後背,相擊時,一隻血手從她身側將針線拿去,她霎得神情煞白……
“你,你能不能輕點兒?”
她渾身冷汗直冒,眼前飛轉金星,血肉彷彿被風乾般,彷彿隨時要枯敗而亡、
她畢竟是深閨養尊,軀體光潔如玉,又是個女子……易寒手底一滯,瞬得翻上幹嗓的滾燙,正無所適從時被凝萱這幽幽請求打斷,將方纔捲成一團的布料搓成塊狀,放到凝萱嘴邊將其咬住。
“忍着點。”
凝萱伏在他膝蓋上,一針下去時,她已忍不住戰慄起來,眼冒金星,上下齒錯在一起,承受着身體的凌遲酷刑,幾線穿過,不只是細密針孔,在感到磨長棉線砂般掠過皮膚時,她終是忍不住叫出了聲。
“疼,疼——”
她佝僂孱弱的身體狠狠掙扎起,額前碎髮凌亂,被熱汗打翻,那東西猶如毒蛇般在她的體幹爬來爬去,錐骨之痛,不如叫她死了算了。
她疼得微微扭動,易寒也是悶頭冷汗,每縫一針,都要清水過刷,寒意之下,能消解痛感,可沒有藥物相助,活人穿膚,休說是她,就是號稱銅牆鐵壁的武林高手,也要汗毛直立。
擡起左肘將凝萱按下,線頭咬在嘴角,又是一針下去,鮮血迸濺,然渡過一側顯然殷緋漸輕……
“啊——”
方安靜下的凝萱又驚喚道,一針針下去,其體力逐失,木木的瞳孔死死盯着前方,疼一下,動一下……痛苦,果真是令人清醒。
“易寒,我不,我不要了,你讓我死吧,求你了!”
終是,她咬得嘴角出血,布料吐處,被鮮血浸透,可她被用力制住,只能無言承受。
“易寒,我疼,疼死了,我求求你……”
行到最後,終於是忍不住,扯開嗓子撕啞着尖叫起來,凝萱全身冒汗,肌膚泛白,說是從水裏撿上來,一點不爲過。
人在絕望時總是厲害無比,易寒沒說話,支肘被凝萱掙得力不從心,可其右手動作依舊沒停。
“快好了。”
“我忍不住了,易寒,別這樣——”
凝萱掙脫不得,脊背麻木令其眼底黯淡無光,腦袋嗡嗡作響,易寒扔出的血球在其眼前幻化城晦澀一片,她牙齒“咯吱”咬住,一點兒不客氣地,一口啃在他膝蓋……
易寒微微一震,斜目藐過,只見凝萱是哭也哭不出來,抽搐着撲在他腿上無聲哽咽啜懦……一針刺下,凝萱疼得牙根輕撞,卻是對易寒毫不留情……
……
不知何時,待凝萱覺到冰水洗刷,白影躍近,一張俏臉在其冷汗淋落的面部輕蹭,她才緩緩擡起眼皮,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後背傳來劇烈痛感……
瞥見易寒正低身收拾着什麼,凝萱眼花繚亂,總之也不想理會。可見靈澤安好無恙,她卻覺得十分安慰,這身狐狸毛輕柔順滑,從她眼角緩緩劃過,自由舒意……
就在其正欲合上眼睛,好好睡個安穩覺的時候,卻見波影已一閃,風平浪靜的水面忽得騰起,一刀一人,就那麼和着晶光飛至舟頂……
“易寒,易寒——”
下意識的,凝萱出口喊了聲,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
餘光還未瞥到那人,凝萱只覺身子一空,在其刀光劈閃之下,這破舟已自中間一分爲二,冰涼刺骨,身體已浸至水中,凝萱睜開眼,如入冰窖,從頭至尾,想要伸手,卻是躬身佝起,沒有一絲知覺……
水面濺射,刀槍混雜,方纔那一聲,易寒也反應迅速,任何時刻都保持清醒狀態,是他自記事起學習的第一課。
輕舉漂浮,涼水自各處灌入體內,凝萱第一次覺得,自己離死亡那樣近。然那順膩光滑擦過其身體時,她仍是下意識驚蟄般縮了縮身體,灰褐色擺拖長尾,在其近在咫尺的地方肆意遊蕩,長蛇吐信……她僵硬的四肢立馬瑟動,這東西總在有意無意提醒她,刻在心裏最深的恐懼。
她於是撲騰着,小臂擡起……
解決那人並不難,人一旦肅起殺心,是以拿出拼命的氣勢。
黑影撲如水中,偌大湖水卻是難以尋得。被甩上岸的靈澤沿水岸,一雙凌眸瞬起警惕,見到凝萱衣料顏色時,它伸開爪子,發出低吼——
於是順那方位游去,她若沒記錯的話,凝萱是半點水沾不得。
剛到其身邊,易寒便被這緊合眼眸,落水狼狽的女子捏住救命稻草般緊緊抱住,他還未說話,凝萱睜眼,瞧見是他,撇開嘴眼淚忽就掉下來,瑟瑟道。
“有,有蛇!”
易寒終於明白。凝萱已無精神說話,他反手挾住她。
“我帶你上去。”
回到岸邊,凝萱驚魂未定,她靠在靈澤身上,眼見易寒走到遠處去將那人屍體銷燬,一堆白骨瞬間堙於空氣中,吃吃地說不出話。
凝萱傷在脊背,伏在易寒肩上,一雙鹿眸無辜清澈,不由使人生出憐惜。乖順無比,凝萱雙手繞前圈在其脖頸上,只覺十分安靜,沒比這更安全的地方。
“你,你剛剛用了什麼。”
夕陽漫天映在兩人身上,整整一日,凝萱第一次感到有些舒意,傷口被湖水沾染,火辣辣的疼。
“化屍散。”
易寒腳步頓了頓,攜在其膝下的雙臂微擡,凝萱身體一動,下意識摟緊他。想起當日在連化山,還有那些刺客殺手的屍身,最終都無疾而蹤,看來用的都是此法。
“你當真對他們恨之入骨嗎?他們……他們不都是你的同門……”
若是放在平常,凝萱是不敢問的,可此時,凝萱只覺兩人也算歷經同生共死,他不至於呵責自己。再者,他辛苦將自己救回來,不至於再將自己丟棄。
凝萱側目而去,與他挨的極近,明顯感覺到他呼吸一緊,易寒目光稍斜,便能瞧見凝萱發虛的深情,繼續走,一面問她。
“你早就知道。”
她既早明白,卻不戳穿……說罷,又替她答道。
“佟煜告訴你的。”
凝萱碎髮撩在他耳際,此時恰好移開,實則是遮掩其被心慌。她手心攥緊,又聽易寒道。
“人活一世,來去並不相抵。以死求生,活着回去,只會備受折磨……”
星寥門的懲罰,要比常人所能知曉的寒瘮千萬倍,任務一旦無法完成,收緊酷刑,不得生還。
“所以……你選擇離開。”
易寒沉默。凝萱不再多說,反倒對其道。
“所以,你知是非善惡,也懂得知恩圖報。”
他一心爲那“家主”復仇,不論得失,這也是凝萱一再相信他的理由,他不是個壞人。
“今日這兩批人,都是……衝我而來嗎?”
易寒搖頭。
“我想,是畢硼要貼身保護,才買通‘星寥門’的人前來。”
見那畢硼與章徊相近,他定是被大戶人家買通作爲隨扈,他年歲見長,江湖又是人才輩出,少不得尋仇報復,進入章府,一來求個安穩,二來謀求生計,能瞑老無恙,得以善終。
“第一批,是巧遇,水中那人,是衝我而來。”
他極少用懸針匕,這暗器殺人實在慘狀,又容易暴露身份,但其實,在星寥門門徒眼中,他只要一出招,就已經被識破十有八九。
凝萱點了點頭,下山之途,山洞林立,凝萱想了想,制止他。
“我們先別回去,我有件事,想同你說。”
衛府那邊,她再露面便是自尋死路,蘇布,她拖着這副殘軀,哪裏還有臉回還。
於是,易寒拐了方向,將她帶到山洞中。此處並非是連化山,但這石洞卻是大同小異,凝萱見易寒在忙碌拾掇,心中忽涌現去年嚴冬……不知是否她今日受傷之故,她總感覺,易寒對其言聽計從,好言善語,心上不禁爬過一絲暖流。
點燃火折,這方小洞立馬就暖呼呼的,此時近乎炙夏,不冷,只是石壁仍是冰涼。
“我本來想,能與你一道去柊州一趟,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