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繡閣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垠軔字數:3238更新時間:24/06/27 19:52:21
明月上映,清澈無塵,銀河如練,懸掛點點繁鑽,連綿幾日細雨之後,難得個晴朗天氣。
衛府大院人聲漸悄,桌椅木凳拾掇完畢,就連廚房夥計管家的交談聲也落沒不見,細細聆聽之後,凝萱關上房門。
這兒是衛府,今晚人多口雜,警戒甚嚴,想來沒人敢造次,但令她擔憂的,是那畢硼。
“我想,我自己去禁地看看。”
凝萱想了想,又說。
“你和靈澤留在這兒,今日,我見到了畢硼……你,就不要露面了……”
她想,在衛府,他還不至於對自己下手。
“好。”
沉默半頃,易寒眸中閃出寒光,但還是點了點頭。
出了院落,過正堂,再轉迴廊,又是幾間偏房,那俗稱禁地的地方倒也不神祕,凝萱幼時甚至幾次路過,但都鐵門緊鎖,後來聽季嬤嬤偶間提起,說是與母親有關,大抵意思是,母親難產而死,又生下她,不僅是她這棺生子,就連與母親有關的一切,也皆被塵封。
那裏,或許有她需要的一切……
還未走近,凝萱便已見燭火微淺,燈影綽綽,還未回過神來,靈澤便已衝到她身後,示意她躲起來,她本是叫靈澤進去探探,這下看來的確是有人。
將靈澤毛貂般的尾巴塞進樹叢中,它這身通體雪白總易於暴露。凝萱起身,正欲上前去仔細瞧瞧,卻見一矮個鬚髮高冠錦袍之人懷抱一方體錦盒旁若無人推門進去。
這人,正是自己的父親,衛老爺。那東西,凝萱盯睛細看,總覺得熟悉,晃神間才想起,那正是今日她與引霜同乘轎時,放在腳下,引霜送給他的賀禮……
凝萱順靈澤腦袋輕撫,叫它回去,萬萬別再現身,院門敞開,怕是用不到它——
自己則悄下身,偷自摸了進去。伏身貼在門板上,不一會兒,傳來陣蒼老頹落的嘆氣聲,又是“噼裏啪啦”四撒滾落,又是什麼,被人撿起……凝萱正要擡頭一探究竟,卻聽那渾重腳步已愈來愈近,她趕忙回身,躲在一閃而近的拐角之後……
衛老爺出來時,手中已空無一物,抹了把臉,那暗啞嘶扯被一旁靜寂之下的凝萱入耳。
“是老夫對不起你,往日如此,今日也不錯……你若要報復,也便儘管來吧!”
揣緊衣袖,衛老爺止住腳步,望向月冷星稀,幾聲喟嘆之後,擡腳離開。
燈籠閃滅,院門落鎖,一切又堙沒在黑暗中。
凝萱挺直身子,來不及思索如何出去,那門輕輕一推便開了,還未邁進其中,濃郁墨香入鼻,比一般書房更甚,點上火折,凝萱是被周圍的場景嚇住——
是以地板書桌、牀榻嶄亮如新,織布機赫然立着,木欄交橫,皆是各色各式布料,對這些東西十分熟悉的緣故,凝萱下意識上前,卻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的芬香……說不上多誘人,卻是引得所見實在走不開……
好奇之故,將手中火光湊近,手摩挲這圖紋,卻是大同小異,只是……她指尖一頓,忽覺異樣,織布錦繡向來不留線尾,即便有,也是在布層邊角處,這……這不是,前幾日她剛學的針法,孫大娘教的針法……
想到這兒,她更是緊貼到那細密織層,緊循着那穿針引線紋路,有明有暗,藏角落尖,的確與孫大娘手下的一模一樣——
難道,蘇禹喚他們……
想着,又見幾樣東西堆積利落,唯那一處角落中,有左右灰塵不一的痕跡,走到前處,一眼便瞧見引霜送暗紅花紋包裹的木盒,將昏擺暗影掠在旁處,打開,迎面見一緋紅衣料,提起抖落,怔神間……卻不知已有人漸潛入這方屋中。
貼在盒底的,是一副畫卷,輕攤開,凝萱頓得愣住,這不是自己嗎……不,這不是自己。幾近是同時,她的眼眶已泛紅……這是孃親,她日思夜想的孃親。
一絲香氣從背後繞上心頭,待其反應過來時,已是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院落外,高衣顯貴的幾人接連離開,又將那門緊緊鎖上,靈澤身後,是一黑衣男子,夜幕軀殼掩蓋般將其包裹,凌冽雙眸浮出絲絲寒意。
見此景,邁出半步的身影卻是猶豫片刻,又退回到黑暗中。
夢中,感覺到自己身處地窖般寒冷,凝萱又見到了自己的孃親,她從未蒙面的孃親。她抓着她的衣袖,求她不要離開,可孃親,卻只是笑,笑得溫柔慈愛。後來,她只想叫她多留一會兒,可她的倩影仍是愈漸消失。
“不是說不會有事兒嗎?怎麼還不醒!”
女子有些氣惱,輕拂她的髮絲,掠過她臉頰淚痕,凝萱嘴角低低呢喃。
“娘——”
一旁站立的男子也忍不住心嘆,凝萱的身世他多少知道,第一次見她時,她是小,又過得苦,他只得多少次帶回些好玩意兒供她取樂,再大時,她便與誰也不親近了。
“醒了醒了!”
見凝萱甦醒,他趕忙撫上妻子的肩,安撫道。
“你呀,也別動氣了,這不是醒了嗎!”
說着,支開其餘人,並叫其守好門窗。
悻悻睜開眼,掐了把小臂,凝萱才知覺自己不在夢中,她明明在……所以,迷暈自己的人,是大姐和大姐夫!一面緩和茫然的腦子,一面回想那禁地繡閣,孃親……
猛地推開引霜,原本微淡的眼眶掛上警惕。
“你到底是誰!你想幹什麼!你爲什麼,會有我娘的畫像!還有,你爲什麼要把那些東西作爲壽禮送來!你是壞人,是大騙子……”
凝萱跌撞這走下牀榻,她信以爲真的大姐,即便不如何親近也不願傷害的引霜,居然……
“萱兒——你聽我說!”
引霜怎麼也沒想到,會引得她這劇烈反應,她也是少回衛府,想到這繡閣看看……卻不想見到了她,知道她性子倔強,她才使這下策,將其帶了回來。
痛苦蔓延到四肢百骸,凝萱捶打着幾欲裂開的腦袋,遠遠看定她。
“你說,你說啊……”
淚眼摩挲,沒人知道,她對母親一事的執着,她不止一次痛恨自己的出生,卻仍無法衝散那份對親情的執着,她只是想要別人輕而易舉都能擁有的,僅此而已。
“你,你母親生前和我是好友,我們關係匪淺,是她把那幅畫贈予我,所以才……”
引霜反應道。這是事實,可這些年來,她卻無數次希望,自己與她從未相識。
凝萱緊咬朱脣,她先前幾次問過,她都予以否認,這次若非她親眼所言,她還在裝糊塗吧。
“至於我將那衣服送給爹爹,是,是因爲,你如今身處蘇布,遠離衛府,我希望他能念及你母親舊情,網開一面,許你回來。”
引霜道,這的確是她的本意,凝萱不懂事做事出格,可爹爹,的確也不知分寸。
“我不需要。”
凝萱咬牙,忍着即泛滿眼眶的淚不叫其流下。
“我問你,我娘是怎麼死的,季嬤嬤又是爲什麼無故身亡!”
“這……”
“你還想騙我!”
引霜搖頭,她想過她是想疑訝母親死因,卻沒想到其如此直白,已覺察到不對勁。
“你知道了什麼?”
凝萱定定盯着她的眼神現出一絲狡黠,她不過想隨口試探一句,她卻真的露了馬腳。
“我什麼都不知道。”
聞言,凝萱抽了聲鼻音,說。
“是不是她們,因爲‘關錦’心生嫉妒,怨恨,害死了我母親?”
她們,指的自然是衛夫人和衛允荷,而關錦,若非季祺提起季嬤嬤之態,她根本聯繫不到一起去。
“你知道‘關錦’,是誰告訴你的?”
引霜神色忽變,肅氣着問了句,黎鷹輕拍她,引霜意識到什麼似的,嗓音軟了軟,道。
“萱兒,不論你是如何知道這些,從今天起,必須都忘記,做你該做的,什麼都不要好奇,也不要着手調查……”
神色一定,這話更確定了凝萱心中的疑惑。
“我說對了。”
凝萱道。根本不想聽任何解釋。她或許爲了自保舍下自己的母親,她可以原諒,可那兩位,她卻……
“萱兒,你聽大姐的話,這麼下去,會引來殺身之禍的。若你母親在,也不會希望你這樣……”
凝萱笑了笑,有些悽楚酸澀,到底還是爲了這條賤命。
“我當年若是死在我孃親腹中,就沒有這麼多事了!”
言下之意,她既活下來,就沒有白白活着的道理。
“我再問一遍,你知不知道‘關錦’在哪兒?”
“我……”
引霜說不上來,只是愣愣瞧着凝萱,她眼中分明有恨意。
此時凝萱已十足清醒,她一再爲衛府美言,當然不會站在她這邊。
“衛家的好女兒……我的事不用你管!”
凝萱道。走出的腳步頓了頓,又返還回來,將腕上手鐲取下,方纔離開。
門開又合,最終又“嘭”地閉上。
黎鷹看着桌上那空落落的手鐲,開口安慰。
“你如今有孕在身,別動了胎氣……再說,三妹的脾氣你也知道!”
“鷹哥,我……”
引霜這些年一直心懷愧疚,嫁到黎府多得善待,舉案齊眉,黎鷹也是對其也是言聽語親二人多年無所子嗣,他也未再納妾。如今有了孩子,她只當上天肯給機會原諒她。
“三妹雖年紀最小,卻能獨當一面,只能說有有利有弊,你也勿要過於擔心!”
說罷,黎鷹又道。
“方纔我以爲你會將那事全盤托出呢!”
“她如今隻身在外,再過些時日吧!”
引霜拭了把臉。
“你說她身邊那人是誰?會不會害她!”
“應該……不至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