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暗藥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垠軔字數:3394更新時間:24/06/27 19:52:21
    畢硼自牆檐掠下,長杆在其雙手間飛快迴旋,形成一堵幾近看不清的刀牆,在距易寒半米的距離時,又恢復成一股氣息,直衝後者而來。

    易寒閃身躲過,長劍在其掌心間利落翻轉,抵上那長槍,雨水濺落在兩人身上,兩張兵器發出寒光,接連幾聲毫無間隙的碰撞摩擦,響徹在這方不大的院牆之外,草色風動,凝萱憋住呼吸,哄抱着懷裏的靈澤,緩過神來的這廝,就要蠢蠢欲動張開利嘴往前衝……

    易寒出劍乾脆迅速,招招連貫,加之劍法輕盈利落,即使刺空,也是幾無停頓,不給對手以絲毫還手之力,然畢硼則恰好相反,其身體沉重,出手以鈍感見長,慢中有序,其手中以長槍改造而成的“千刀手”則是制敵利器,上下左右揮掃,卻是將人止距在半米之外……

    “易寒。”

    凝萱一顆心提起,她方纔見那奇形怪狀的兵器,就覺生懼,能與易寒過如此多招式,又能使其這般費心的,她也是頭次見。

    幾十招之後,兩人顯然都有些力疲,相比之下,這中年男子更甚。

    尤是方纔那一擊,易寒明顯感到他右臂躲閃,整條長槍都被盡力抽打在左手之間,於是抓住機會,將那即又要刺其腰間的劍收回,旋繞兩週之後,猛地攻其左路,畢硼顯然沒想到,右手一揮,長槍竟一響,收回半截,他拐到左側,在那劍離那衣衫僅有半寸之時,擋了下來。

    長槍短劍交措相叉,終於是又僵在一起。

    “小子,你到底哪家哪戶!”

    畢硼看向少年腕處爆起青筋,額上揮汗淌落,雨水落在那劍柄上,指節曲起,近在眼前。

    沒有一絲聲音。

    畢硼心中震起,他雖抓到他的缺穴,然他終究是年輕,若論氣力相搏,真氣相擊,與他這縱橫江湖的老人,還是差得不小。

    說時,他凝起周身力氣,聚在那緊抓長槍手之上……

    “不要和他硬碰硬啊。”

    凝萱身體一冷,兩人方纔一直是以守爲主,誰也不知對方心力,真槓上,易寒還是敵不過他。

    易寒卻如未聽到般,一動未動,並非不想,而是如今畢硼在上,一旦放棄,那長槍即會直逼他命穴……

    “別打,別打了……”

    凝萱扯開嗓子大喊,藏在背後的手心在凌亂溼泥的土地中尋到幾顆石子。

    “你不是想讓跟你走嗎?”

    凝萱輕抽鼻翼,如今身體的再多疼痛,她已感受不到。

    畢硼耳根微動,那長杆槍頭忽得又張開大口,幾支力刀如蓮花般刮過易寒胸前,後者悶哼一聲,握劍雙手明顯一鬆。

    “遇上我,算你小子倒黴。”

    收回長槍一瞬,也就是那幾顆石子,連帶這飛鏢,一同甩入畢硼臉上,其伸手接住間隙,易寒推開身側凝萱,一劍掃了出去。

    畢硼抻手,已是退出幾十米之外,然那衣衫崩破之聲,凝萱也是聽得清楚。

    “一個小小蘇布,真是臥虎藏龍呢!”

    畢硼扯了扯腕袖,對其中一道血口視而不見,歪頭道。

    “今日,我非要瞧瞧你是個什麼東西,不取你性命,我……”

    還未說完,院內傳來鑼鼓敲鳴,接連不斷。

    凝萱一聽,正是白日早習的時辰報鍾,可……她擡頭看了眼,這時辰,明顯不對。

    畢硼骨頭“咯咯”作響,卻是正欲發功的動作頓住,觀索了幾眼那院內,果真是燈籠亮起,雨水踐踏,似還有人聲窸窣……

    “小子,改日找你算賬!”

    放出狠言,飛身而去。

    來不及去瞧這聲何來緣由,凝萱望向這近在咫尺的少年,眉眼微動,卻是一把劍撐在地上,沒叫自己倒下,雨水衝掠,更多出幾分堅毅。

    “易寒。”

    凝萱上前,伸手抱住他。死裏逃生的喜悅與落差涌上心頭,方纔有那麼一剎,她居然覺得,這麼死了也沒什麼不好。

    他全身冰冷,上衣破開幾處,露出黃麥黝黑皮膚,胸口處,血和着雨水滴答滴答流出來。

    “易寒。”

    聞言,易寒動了動,呼吸粗重,卻是搖頭着輕道出二字。

    “沒事。”

    扶起易寒回到房中,方纔鑼鼓之聲確是吵醒不少人。靈澤被凝萱捂進被褥中,這下又是被嚇得將耳朵豎起。凝萱安撫它毛茸茸的腦袋,哄其入眠。

    將燭影吹滅,院外幾步燈火映在緊蹙雙目的少年臉上,居然少了幾分肅殺,平緩上幾分溫柔。

    易寒盤坐於榻上,凝萱將其腰間血布纏開,腐肉成疤,經雨水沖刷,幾近可見赤裸白骨。

    指尖顫抖,下脣被其咬出個深印的齒痕,凝萱還未開口,卻被“咚咚”而來的敲門聲震得心中一沉,下一刻,手腕被一隻冰冷攥起,易寒緊閉雙眸猛地睜開……

    “開門吶!有沒有人吶!”

    門外集起的人越發多,凝萱冰若無肌的手滯在空中,頃刻怔神後,有些粗糙的手掌緩緩放開緊接着,易寒本能地就要起身。

    “別……你別動!”

    凝萱記得,他即便睡夢中都忘卻不掉的警覺,可此時,實在用不上他。

    打開門,映入眼簾的便是尚敏和幾張熟悉的臉。

    “各位,有事嗎?”

    凝萱撫下心中懼慌,叫自己看起來形如平常。

    “你,你剛剛有沒有看見閒雜旁人?”

    有人道,這本該在織工坊的鑼鼓被人取出,這麼堂而皇之的扔在地上,明顯是哄騙衆人,可凝萱的房間,當真是離那院門最近,問她,也是應該。

    “沒有。”

    凝萱搖頭,佯裝昏沉欲睡之狀。

    “我一直在睡覺,沒有看見旁人。”

    “是嗎?”

    尚敏擡眉,上前道。

    “可我昨晚,明明見你撐傘出去了!”

    凝萱怔住,這事被尚敏看見,她的確無話可說。

    “我還看見你出去了呢!”

    錢瑗剛穿好衣服,就聽見這邊尚敏那得理不饒人的尖酸音嗓。

    “怎麼,尚敏,你倒是也給出個解釋啊!我們凝萱昨日下午起,就沒離開過房間,我可以作證,你不要睜眼說瞎話,你敢說,我錢瑗知道的,也不少——”

    “比如,和蘇老闆——”

    錢瑗搖頭晃腦,一字一句,她就看不慣尚敏那仗勢欺人的模樣,本下決心要給她個教訓的,可話到嘴邊,只見孫大娘已和衣走來。立馬就噤了聲。

    ……

    孫大娘拾起那鑼鼓,吩咐衆人回房去,自己也離開。

    “沒事吧!”

    錢瑗抱住凝萱,一把圈上她的腰。淺窄屋檐下,隔着門縫能聞到凝萱屋中涌出的濃濃血腥氣。錢瑗神色一凝,看了眼凝萱,就要伸手推門。

    “你肯定有事!”

    “沒事沒事。阿瑗!”

    凝萱抓住她的衣袖,沉言道。

    “阿瑗,真的沒事,你相信我,真的沒事!”

    錢瑗咬脣,看向其滿臉真誠,斂起目光道。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

    說罷,又提醒了句。

    “你看見剛剛那跟在尚敏之後的,叫吳湄,是織繡坊那邊的,負責採蠶織線,是昨天剛回來的,她雖然沒那麼囂張跋扈,其實也不是善茬——”

    送走錢瑗,她顯然是察覺到了什麼,但沒有揭穿,凝萱仍是感激不盡。

    雨仍是淅瀝潛下,人聲漸起而落,不知是誰,又點燃幾盞籠黃,透過素紙色窗櫺刨下來,一派情狀,交雜着夜間寒氣,將這方小屋勾勒得溫暖至極。

    凝萱沒開燈,好在那刀只是劃破衣衫,在肌膚上割出道淺淺的傷口,實在不敢想象,若非沒有那暗中相助,他倆都會命喪今晚吧。

    “易寒。”

    凝萱喚了聲,想起今晚那人像以金錢相誘,心中十分不安,又是十分愧疚。她咬脣道,緩緩道。

    “我,我手頭實在是緊,等我發了月錢,就……就把工錢給你。”

    實在不知說什麼好,她想,易寒這樣的殺手,該得不少銀兩,他不止一次爲自己拼出性命,多少錢財都換不來的,可她,又實在無法給他回報。

    “不必。”

    易寒開口,聲音顫抖,凝萱手底動作一頓,又聽他說。

    “你只須記得,我們有約在先。”

    有約在先?凝萱深知,那東西,這沉重代價,絕不是金銀財寶可抖量,他或許想報仇,想凝萱豁出性命,都有可能。

    凝萱點頭。

    “你今日怎麼會過來?”

    凝萱以爲,他回去找那“靈兒”去了,畢竟他幾次夢中呢喃,必定是思念至極,再者,他雖名義上是自己的護衛,可着實不是個言聽計從的主。

    “你的酒。”

    三個字,凝萱循他的目光而去,這才想起上次送那老者時邢蘊送的酒,被她遺留在了客棧。

    這公私分明的人,凝萱暗忖,要是大方,送給他就是。反之,她還以爲……

    “那……多謝你了……”

    想到這兒,凝萱兩頰一熱,又道。

    “今晚的事,也是多謝你了!”

    “啊——”

    話未落,呼聲尖叫,凝萱感到手心一溼,粘稠細膩攀爬而過,下意識後退,反倒是被榻前的易寒接住。

    “怎麼了!”

    呼吸平緩的凝萱忽變得粗喘氣急,隔着厚重雨幕敲打,恐驚急現。說不出話。將其攔住在身後,易寒卻已看清那蠕動長尾的巴蛇,在木桌上開合大嘴……

    取出支匕首,還未聚睛細看,那東西居已一動不動,死了似的定在原處……

    燭燈點亮,易寒起身,卻被凝萱拉住,再瞧她時,已是面頰發青發紫,眼眸掛上晶瑩,這東西實在是難得一見的,能使她畏懼的饞蟲……

    易寒難得的,沒撩開她的手。

    那蛇頭硬硬倒泡在碗中,易寒端起,從腰間別出根銀針,蘸水的瞬間,變得微微澀黑。

    凝萱神色大變,這是她今日的飯汁,她因不適,只撥了幾口,沒吃完。

    “有沒有,嗜睡?”

    放在鼻翼間,易寒想了想,也不確定,問道。

    凝萱搖了搖頭,又點點頭。她以爲,以爲是來月事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