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陷害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垠軔字數:3292更新時間:24/06/27 19:52:21
    衛府遇刺的消息是第二日傳開的,彼時烏雲淺淺,遍滿半天,小雨仍在淅瀝落垂,然織工坊大門緊合,和着其中的嗡嗡作響,居然有些清脆。

    孫大娘一身藍底白衣,每日講習便是這樣開始的。

    “衣料的生產過程,要從採棉紡線開始,到上機織布,經過軋花、彈花、紡線、打線、漿染、沌線、落線、經線、刷線、作綜、闖杼、掏綜、吊機子、栓布、織布、了機……等等,大小72道工序……”

    女工整齊立成一排,細細聆聽,沒人敢發出一絲聲響。

    “將細線攏好,四枝交雜,最好是用不同顏色,便於識別,開始吧……”

    短暫介紹完,便是實幹操習,凝萱按照孫大娘演示,細長手指穿過絲線,抻長撂直,繞過經緯木欄,雙腳踩踏,雖是有規律乾脆的聲響發出,卻是吱咕木澀,好似一口魚刺卡在喉嚨,怎也繼續不下……

    “凝萱,凝萱,怎麼了?”

    身後錢瑗見她手足無措的焦急樣兒,低聲開口詢問。

    “阿瑗,好像,好像出了些問題!”

    凝萱俯下身子,想頃耳尋個破敗處,可這麼一移開身子,織布機也立馬停止動作安靜下來,這哪裏能找到!

    “凝萱……”

    錢瑗起身,這可是個不小的事故,每每晚榻早起,確保器具質好都是必備,可凝萱顯然是犯了錯。

    錢瑗懂得多,她坐上凝萱的位置踩下幾腳,也是眉頭蹙起,她也沒見過……

    “怎麼回事?”

    本在屋內環繞巡視的孫大娘快步走來,肅氣道。

    “凝萱的織布機出了些狀況。”

    錢瑗認真道。

    “出了狀況就別學,站着看唄!”

    有人出聲道了句風涼話,又在看見孫大娘沉下的臉色時,趕忙斂起神色。

    “你怎麼回事?”

    質問的,當然是凝萱。

    “我,我昨晚睡前,還是好的。”

    “昨晚?昨天你抱病回來,一整天都沒和大家在一起,大娘,她分明在撒謊!”

    凝萱這才恍然,她昨晚黃昏時來這兒坐過半晌,將午時孫大娘教的熟悉在心,可那時,並無她人。

    “都別吵了!”

    孫大娘一聲呵斥,是厭倦這些女子的碎嘴爭吵,她瞧向凝萱。

    “你上去,先用我的,此事隨後再說!”

    凝萱怔住,錢瑗之前說過,孫大娘對她那織布機珍視已極,休說是旁人用,就是碰得,也要挨上幾句罵。

    這話一出,所視女工皆是大驚,誰都不覺得自己比新來的凝萱差,換個人,是誰,她們也不至於如此不滿。然孫大娘威嚴在,她的決定,又是無人敢插嘴。

    “還不快去!”

    見凝萱沒動,孫大娘又責道。

    “拖拉耗時,像什麼樣子!”

    凝萱只得在衆人的目光下,悻悻走上前去。

    “孫大娘這是……怎麼回事?怎麼……”

    “我看呀,有人就是羨慕嫉妒恨……唄!”

    錢瑗專注手下的活兒,也不忘揚起下巴懟人。

    “你——”

    雨絲錯落在頭頂,女工們離了遮風避雨的小屋,端着飯菜擠在門檐下,笑着交談。她們遠離江南,來到垠城後,雨水漸息,通常是來去風急,極少有這麼纏綿悠遠,能供人品玩。

    凝萱看着一臉欣喜的錢瑗,嘴角上揚,不禁道。

    “有什麼區別嗎?”

    心緒使然,凝萱還是有些憂愁。

    “不一樣,我雖然也不是江南人,但自小在那兒長大,還是習慣的!”

    “你不是江南人嗎?”

    凝萱以爲,她自江南而來,便是土生土長的江南人。

    “嗯——我也不記得,應該不是,我小時候……有枯黃麥堆,石板街巷,低矮草屋……我的腦子裏,我爹孃的膝蓋抵在我頭頂,我竄來竄去……後來,後來就什麼也沒有了!”

    平日笑逐顏開,幾近沒有煩惱的錢瑗卻生出幾分哀惱,話說到最後,也逐漸沉默下去。

    凝萱露出幾分疑訝,錢瑗放下筷子,又沉聲道。

    “我到蘇布時,雖然已經六歲了,但對我的爹孃,一點印象也沒有。”

    她泣寞道,又轉而瞥了眼凝萱,笑出兩個淺淡酒窩。

    “不過我覺得,現在就挺好的,有吃有喝,還有朋友,活得自由自在的!”

    凝萱安慰着摸摸頭,這樣的傷心事,還是少提的好。

    說話間,隔着重重雨幕,已跑近個人影,定看着凝萱道。

    “昨晚,到底怎麼回事?”

    “你發什麼瘋啊?”

    錢瑗怒氣上來,她早起抱恙,孫大娘也說,先別叫醒她,這才許她睡到現在。

    “衛凝萱——”

    尚敏依稀記起昨晚被什麼東西嚇住,之後,似乎睡了過去。可她分明知道,凝萱與蘇禹喚長談之事。

    “怎麼了?”

    凝萱冷汗額生,也不畏懼,也是生怕她想起什麼。

    “沒,沒什麼——”

    “哼!”

    錢瑗瞪她,她來進蘇布的節點差不了多少,可尚敏總嘲她頭大無腦,她還嫌她刻薄無禮呢!總之,就是相互瞧不順眼。

    快至正午,蘇禹喚才出其院落,守了一夜的阿貴昏睡欲至,見到蘇禹喚時還以爲仍在夢中,顧不得腳邊的傘,趕忙挺直身子。

    “公子!”

    “回去歇息吧!”

    阿貴點頭,他昨晚是在接連驚恐渙鬧的尖叫聲中漸沉迷去,幾次想上前勸阻,卻實在沒那心膽,蘇禹喚的脾氣他瞭解,若強行開口,只會惹禍上身。

    想到這兒,不由生出幾分慚愧,蘇禹喚待他不薄,可他,也只是也尋常人,只得這麼安慰自己罷了。

    “等等,叫人,替我尋些東西來。”

    蘇禹喚叫住他,流利地說出一串名稱。

    “知道了,公子!”

    他脫口而出,幾乎是瞭然於心,阿貴愣了愣,嘆氣中,也早習以爲常。

    低垂着頭,撐傘而去,轉眼時瞥到蘇禹喚指縫中模糊的血跡。

    繞到書房,筆墨紙硯之下,花瓶之側,蘇禹喚擡手握緊,往左轉動一圈又半,那墨黑烏紋繪色的牆體便活動着左移,露出一條封密小道,蘇禹喚走進,那東西便又緊着合上。

    昏澀悠黑,多走幾步,便如天光漸明,直通郊外。

    一破落小屋,蘇禹喚走近,一道單薄背影標杆般跪立在地。

    鼻翼間濃慘的血腥氣,蘇禹喚並無半點不適,反倒重吸兩口,心情愉悅。

    “自己過來領罰了?”

    蘇禹喚看到這人時,卻是臉色又一變。沉聲道。

    “垠城這地方,你似乎,總有意外出現——”

    他走到這人面前,怒不可遏中顯出一絲掙扎,他低頭,俯瞰衆生般,面具下露出她精巧別緻的下巴。這人,正是阿陋。

    “你不是……很厲害嗎?”

    蘇禹喚湊了湊,感覺到這女子因他的靠近而驟然縮緊的呼吸。阿陋眼中閃出微光,卻在下一秒,小腹一痛,被他一腳狠狠踹了過來,翻滾着跌坐在生冷潮溼的草地上。

    “那幾個人怎樣?”

    他說的,正是昨日前來鬧事的那幾條大漢。

    阿陋心口起伏,身體顫抖得厲害,卻是緩緩爬起,像狗般伏在他身側,巍巍着伸出手指比劃。

    “他們死了?”

    蘇禹喚立馬明白過來,眼神生出殺氣,看向阿陋。

    “你看着他們死的?”

    僵滯的頃刻後,阿陋硬硬地點了點頭。死在她眼前,她毫無逼問之隙,也不可能施救。

    “這麼說,你是個廢物?”

    鬼魅般威逼自頭上傳來,阿陋身子一倒,蘇禹喚一腳又踢上去,這女子徹底如死人般。

    “領罰!”

    蘇禹喚留下這麼一句,消失在這一方雨聲淹垂的小屋中。

    阿陋閉上眼睛,顫抖着道。

    “是。”

    下午,凝萱本想去季祺那兒看看,卻又被蘇禹喚叫了去。

    錢瑗露出個深以爲是的表情,凝萱卻不願與其過多接觸,尤是在這女工遍佈的蘇布,她能察覺到,尚敏對自己的敵意。

    卻沒想到,見到的,是一身素衣,輕冠簡轎的衛引霜。

    “萱兒——”

    “大……大姐……”

    凝萱愣住,自出嫁之後,她倆再未見面,引霜看上去,比之前圓潤些,她之前見過那大姐夫一面,對引霜寵愛有加,言聽計從,夫家對她,的確很好。

    “萱兒,出了那麼大的事,怎麼也不來跟大姐說一聲?”

    衛引霜長嘆口氣,瞧了眼四下,這蘇布是好,可對凝萱的謾罵之語,她也是聽說了的。人言可畏,何況是她呢!

    “凝萱挺好的,多謝大姐關心。”

    凝萱掠開被她抓緊的手,如今的她,與引霜這樣的大戶夫人,已是雲泥之差。何況,她們還有衛府這個共同的後家。

    “凝萱,你回來,你若想學針織紡繡,大姐送你去,爹爹那裏,我去說!”

    引霜搖頭,語重心長道。

    “大姐,你回去吧,我與衛家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凝萱說完就要走,引霜少回衛家,她若知道自己與他們已鬧到何種地步,便會明白,一切回不去的。

    “等等。”

    引霜早知勸不得,衛家如此,她也是有心無力。

    “好好,我不說。我這次來,是爲了另外一事。”

    她將請柬送到凝萱手上,寫的是,衛父七十大壽。

    凝萱算來,根本不知道衛老爺生辰。

    “到時候,我也是要回去,你呀,就跟我一起,爹爹不會介意的。”

    “可,可我……”

    凝萱推脫,這的確是隆重之至的大事,可她也知道,如今衛府,是多她一個礙眼,少她一個也不少,誰也不會在意。

    “咱們畢竟是衛家女兒,衛府又無男丁,這時候,還得指望咱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