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惡面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垠軔字數:3278更新時間:24/06/27 19:52:21
凝萱仰頭,涼月懸空,與她年少時的每一天無所差異,然人人殊變,又豈是能料到的?
“我大姐,她與我相差十五歲,早早就嫁人成親,我……對她印象不深。”
她看了眼蘇禹喚,後者眼底透出淡淡哀憐,叫誰都忍不住吐露些難言情緒。
“小時候她也常來看我,教我識字讀書,針織紡線,後來,我被爹爹罰了一頓,她便也不再理會我了!”
幼時缺愛的緣故,她總能在任何懷有半絲關心的人身上找到那種補充,其中就包括大姐,那事之後,兩人疏離生嫌,又沒過幾月,便是她的婚宴,轟烈爆響,紅衣禮冠,隨花轎而去。那時,她才四歲多。
“我那時心眼兒小,暗地裏不知怨恨了多少時日,可後來漸漸長大,才知道,趨利避害並沒有錯,畢竟那時,就是有人瞧不得誰對我好!”
她生來就是個眼中釘,引霜也並非衛夫人親生,那情形下,再同她一道,恐怕也是自身難保。
“所以,你大姐也因此能逃離寄人籬下……”
蘇禹喚點了點頭,唉聲道。
“你能生長成人,也是不易。”
凝萱重重點頭,連她自己也這麼認爲。從前爲人做事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惹着旁人捱罵受批,明裏暗裏不知躲過衛夫人和二姐多少陷害,可即使如此,也活到今天。
這樣看來,現下日子雖辛苦,但相比之下,又是更加自由。
“我聽聞衛府祖上也是布商爲生,衛老爺從未教習過你這些?”
蘇禹喚忽又問,有些可惜。
“我看你鍾愛至此,又天賦十足,若是早早發掘,定然是個能管家掌業的!”
凝萱輕呵,瞥向蘇禹喚。
“蘇老闆也是生意人,若有生子嫡女,即便旁人再如何,誰又能分得一杯羹呢……有我二姐和衛夫人在,也輪不到我!”
所以,她閒時練學,最初也只是爲了打發消遣,最多防着哪日被掃地出門,不至於餓死街頭。
除此之外,她也是被多次警告提點,不許偷習這些。
……
不知不覺,子時已到,頭頂籠起沉沉墨雲,垠城天色正是如此,變化多端。
二人互相道別,各自離去。
蘇禹喚走出院落,阿陋如木雕般立在門口,蘇禹喚自她身邊越過,阿陋才展動身軀,大步跟上,整個過程,沒有一絲睡意怠惰。
走出幾步,蘇禹喚腳步忽停下,阿陋適逢其會頓住。
蘇禹喚眺望遠處山端,烏黑壓城,山雨欲來,是有接連幾日的連綿不斷。
“你去,去一趟衛府——”
蘇禹喚緩緩轉身,聲音寒冰如窖,威壓如山,看不清他的神情,然這樣的逼令,在常人看來,又總感覺,他撤換了一張面孔。
“子時已過,可不要讓我失望!”
阿陋下顎一疼,蘇禹喚擡手捏住,生生要將她的骨頭捏碎。阿陋雙齒微顫,濃霧掩住的雙眸麋鹿般縮緊,耳根冒出冷汗,此時,蘇禹喚鬆手,吩咐道。
“去吧!”
阿陋點頭,身影一閃,消失在視線中。
嘴角嵌上的的一絲邪肆吞噬進無垠漫夜中,細雨沾染肩頭,後來淅瀝垂落,擊打在蘇禹喚衣衫之上,然其卻像感所未感,見所未見,將自己溺於這瓢潑大雨間。
女子走近,一把傘撐在頭頂,蘇禹喚身體一僵,回神般瞧向她,正是尚敏。眼中無數種錯綜複雜幾乎在一瞬間收好,他揮動手中摺扇,言語中帶上慣有的輕笑。
“有事嗎?”
“蘇……阿喚……”
“蘇布,上下有別,你該知道,自重身份——”
蘇禹喚斜過眼眸,算作提醒。
“蘇,蘇老闆!”
尚敏瞳底抹上一絲心疼,結巴道。在這兒,她須得這麼叫。
“有事嗎?”
蘇禹喚重複道,不願多說一句廢話。尚敏雙拳緊攥,緩緩摸到他身側,卻在接觸到他的一瞬間,被驚蟄般躲開。
“有事嗎?”
再一遍重複,蘇禹喚的聲音沒進潑幕中,卻響徹在尚敏耳際,字句扎心。
“若無閒事,天色已晚,回去吧。”
輕淡的口吻。尚敏咬咬牙,身子不甘地抖動,卻不由得幾分心傷。
“蘇老闆,我只是想問問,今日鬧堂的事,可有解決的方法!”
這的確是她過來時的念頭,卻……
“店中之事,輪不到一個女工插手。”
冷言之後,是不緊不慢的勸語。
“做好份內之事,其他的,不必多說,回去吧!”
說完,便隻身往前,走進大雨洗禮之中。
“蘇禹喚——”
尚敏尖利的嗓音衝破重重雨幕,向着其背影,呼喊道。
“阿喚,你難道不明白。我對你的心意嗎!”
收留之恩,善待之情,這十餘年,她一路看他沉浮起落,從飽受欺凌奚落的少爺,到今日坐擁蘇布的蘇禹喚,錢勢兩闊,笑面堆懷,她卻知道,這人心中藏了多少……然他,對誰都是翩翩如玉,溫潤和善,唯獨對她……
“蘇某,無以爲報。”
他停在原地,沒有在意這仿要掀天的大雨,也是頭也未回。
“所以說,她衛凝萱可以,她蘇——”
“住口!”
那“蘇”字一出,蘇禹喚立馬呵聲打斷,狠光盯向尚敏。後者被這忽如其來的反應嚇得周身一驚,斜雨傾來的冰潤更甚,他仍是對其念念不忘。
蘇禹喚未再說一句,快步離開。
蘇院,阿貴等了半晌,才見到渾身溼透的蘇禹喚,從糊然晦昏的雨中而至,卻是腰背直挺,沒有一絲狼狽之覺。
趕忙打傘迎上。
“公子!”
蘇禹喚四下掃量,各色花草皆被淋溼,泥水順着竹道排泄至小口,鞋履沾染,有些駭人。
他目光定格,愣着吩咐阿貴。
“叫廚房做些酒菜,再……再取些,茯苓棗泥糕——”
蘇禹喚靜聲氣緩,聽不出一絲起伏。
但阿貴一聽,卻是明白。
“公子,我馬上去。”
“今晚,不論聽到什麼動靜,都不許進來。”
蘇禹喚撂下衣衫,又道。
阿貴冷顫着點頭,回身而去。
尚敏回到院中,僅有幾隻仍亮起的籠燈高懸在門檐,倒映在晶瑩閃展的雨地中,一整份靜謐被傾覆翻轉摺疊成兩份。
她一手撐傘,一手將門鎖上,斜落的雨滴被風吹過,連帶着刮過她的身體。瞥眼間,只見白光一閃,雷聲轟鳴而過,她揉了揉眼,怎也不像是雲間穿過的電閃雷鳴,那東西分明近在眼前,悄然一躍,如影般瞧不清楚。
將鑰匙揣進袖中,傘擺正,想多追瞧上幾眼,看看是何躥進了院中。
“啊——”
尚敏回身,不留神間一道獸兇相已衝了上來,離她的臉頰僅有半指遠近。她高聲撕喊,白眼上翻,軟身倒地。
好在這撕叫被淹滅在這嘩嘩流動如溪水的潑雨中,沒有招來其他人。
此時,凝萱已撐傘出來,四處張望,尋着靈澤,方纔它過來,好不容易才被凝萱哄進屋中,誰知方纔,它卻是警覺突起,一下又跳了出去。
“靈澤……”
凝萱低聲輕喚,以爲是這廝餓極,要覓個肉食活物,離開她不到半旬,已是可見地被養瘦。
“靈澤!”
見那門口,靈澤正蔫蔫伏在地上,旁邊還躺着個女子。
白影站立,悻悻半刻,朝凝萱走了過去,後者臉色沉了沉,靈澤鼻翼間發出幾聲微弱輕哼,有些孩子氣地蹲到凝萱腳邊,柔軟的舌尖在其腳踝上輕舔。
“你呀,嚇唬她幹什麼!”
許久,凝萱嘆了口氣,她知道靈澤不吃人,也幾次叮囑它萬萬不要傷人,可這次,她撫了撫靈澤,周身白淨如雪的毛髮被雨水淋着粘成片狀,冰冰涼涼的。
“下次可不許了!”
瞧了眼,確定是尚敏,不由得解氣許多。
先將靈澤趕回去,凝萱走到尚敏身邊,好在沒見什麼抓痕撓印,否則又要說不清的,探上額頭,又是把脈,的確是一時被嚇暈,別無大礙,這才將尚敏扶回其房中。
衛府。書房,孤燈如豆,衛老爺徹夜未眠,允荷跪在一旁,衛夫人滿臉心疼,也沒敢離去。
“老爺,小荷也是一時鬼迷心竅,可她,可她最初,還不是爲了咱們衛府着想?”
衛夫人輕抹眼淚,她哪裏知道,這丫頭偷支取了賬房庫銀,購進了不少別家衣料,若非這次,衛老爺決意聯合其他商行抵制蘇布,一查賬,才知道……
“爹爹,我,我那時候,的確不知,那東西是蘇布的啊!”
允荷抽泣,委屈道。
“那時,垠城都說,有樣布色花紋,織繡工技都奇好的布料,少貨多銷,我才想,想先囤積再賣出,好賺取差價,咱們衛氏族生意那時已被壓制,我,我也是……”
後來的,誰都知道,蘇布進駐垠城,幾近取代了一半之上的布莊生意,她那些拿出的錢財,也都打了水漂。
“所以說,蘇禹喚他是,他是有備而來……”
衛老爺摸了把鬍鬚,他之前與蘇禹喚打過交道,也極度認可他的才幹。然他多方打聽,這蘇禹喚就與憑空到來般,神祕莫測,這事,他一想,才覺不對勁……
“老爺,再怎麼說,小荷也比你那個吃裏扒外的女兒強吧,她可是進了他們蘇布,跟咱們爲敵呢!”
衛夫人瞧向自家女兒,跪了半夜,都是門外那禍害精惹的。
“我早說,她就是個孽種,和她娘一樣,晦氣,老爺你還不滿我……”
說着,還不忘再嘟叨幾句。
“再說,小荷與章家婚事在即,老爺你下手輕些,咱們還指着章家呢……”
說話間,微淺的雪紙木窗前緩步走過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