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叫囂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垠軔字數:3420更新時間:24/06/27 19:52:21
放在平時,這點時辰是決不許旁人觀摩的,尤是店前生意臺上,女工更是不能露面,可這動靜之大,又實在掠過人客熙攘,傳到後院耳中——
恰巧又是休憩片刻,少女偏偏有那好奇心性,趁孫大娘不注意,皆跑去躲於風屏後探出兩隻眼瞧熱鬧。
凝萱與小雅趕來時,已擠着一排腦袋,只聽得允荷銳揚的叫囂。
“老闆呢!我等了這許久,怎麼蘇老闆還不來?”
說着,將秀娟甩在小二臉上,撲面而來的胭脂氣涌入鼻翼,嗆得前者險些被迷暈。
“小姐,蘇老闆馬上就過來,阿貴哥已然去請了!”
小二醒了醒腦袋,悻悻道。這大戶人家的小姐最是不好惹,這位更甚,說是做嫁衣便是做嫁衣,這簡單之事,卻非要尋個什麼老闆。可恰是這時,蘇禹喚正是不在店中。
“小姐,這是咱們店裏最好的布料,這花色提紋,鳳鳥,鴛鴦,婚嫁親禮……都是最好的,要不您再隨意看看……”
允荷百無聊賴呆着,方纔的釁言吸引不少人駐足而觀,明擺着是來尋麻煩,可買賣行規,與顧客叫板,蘇禹喚又是明令禁止,小二更急,只得忍氣伺候。
“有這功夫,你不如多去找找蘇老闆,好叫他出來見我!”
允荷挑眉,不時衝外張望,說話間,有人已衝了進來,呵聲粗氣,衆人瞧去,儼然是個赤裸上身的虯髯大漢,身後是一衆灰衣素布的家丁。
“老闆在哪兒?給我出來……”
小二額上汗珠淋落,今日這是招下什麼冤仇。
“幾位,幾位客官,不知有何需要幫忙的,蘇老闆不在,找我也是一樣!”
再刁鑽的顧客,小二也得笑臉相迎,是以立馬躬身行禮,和聲道。
“你是什麼東西……我要找你們老闆!”
“……”
逼問間,已帶着烏泱泱一幫人闖了進來,隨手打翻了幾處茶臺。
“這是誰呀!好凶啊……”
凝萱湊過去,透過半指寬的縫隙,允荷美豔照人的面頰拂上幾絲得意,和那日的狼狽樣判若兩人。
小二還沒開口,這大漢已伸手將背後隨從遞來的包裹扔落在地,包裹扯開,露出幾匹顏色不一的布料。
“這什麼雜種店面……居然敢號稱什麼自江南而來,都是唬人騙人的鬼話……”
他一揚手,哈哈大笑中滿是嘲笑。
“你們自己看看,你們蘇布的衣料,居然能清水染色,若是穿在人身上,豈不是要脫上一層皮,變成個妖怪……”
說完,又是接續的揚聲大笑。
“真是這樣啊!”
一旁允荷掩面媚笑,又是恍然大悟,應聲道。
“這蘇布,可是江南染莊大戶,來到咱們垠城,也是深得青睞……這話可不能胡說的!”
“這話怎可亂說,我們夫人在此訂了不少布匹,本想做賀壽之用,可這還沒裁剪成料,卻將那洗滌水搓得與血液一般……”
說完,又橫向衆人。
“你們今日若不給出個交代,我們夫人必得告上官府,給你們點顏色瞧瞧!”
……
“這蘇布衣料一直不錯,怎能出現這事?”
“我想,不至於吧,畢竟是江南來的大戶……”
有人小聲道,她們作爲老主顧,買了幾次,不由得爲蘇布說句好話。
“婆婆呀,這初心難持,誰來到咱們垠城,還不是衝着錢來的,賺足了銀子,這生意質品,自然也就下去了!”
允荷事不關己地搖了搖圓扇,嘟囔道。
“我本來也是下月成婚在即,聽聞蘇布事事頗佳,這麼一說,我是不敢咯!”
“各位各位,敢問是哪家夫人,何時來的店中,可有當日憑據……”
這等鬧事之人,小二也是見慣的,他們雖承敬,卻不會什麼屎盆子都接。
……
凝萱咬咬牙,正欲說話,小雅已拉住了她。
“小姐,蘇老闆囑咐我,不論發生什麼大事,你都不能出去!”
後者還未迴應,便已有人自人羣中走了出去,連帶着平日那憤怠不滿的口氣。
“說得對。我們蘇布雖是外來客,卻也不是好欺負的,想徒生污衊……呵,拿出證據來,若是不能,我們蘇布也要告你個誹謗之罪——”
尚敏腳步輕伐,卻是無畏地掃向衆人,和腳邊的玻碎瓦皮。
“來者是客,我們不趕人,但你們也休要欺人太甚!”
“你——”
……
“幹得好!”
“這尚敏,總算幹了件人事,我以前算是小瞧她了!”
“對付這蠻不講理的人,還是得尚敏上啊……”
風屏後,錢瑗握拳道,本就憤憤不平,這會兒都不禁心喜,出了口惡氣。
凝萱被小雅緊攔在身後,她這衛家人的身份,在這地方已是受人詬病,若是此時過去,一定又要成爲衆矢之的。
“小雅——”
凝萱滿頭是汗,不論允荷爲何而來,一定有她份功勞。
剛推開小雅,卻是被一面摺扇攔在肩頭。
“你好生待着!”
蘇禹喚終於是趕回來。阿貴跟着,驚魂未定,見了鬼的驚懼!
見了蘇禹喚,衆女工也是悻然着退了回去。
“原來是衛二小姐!”
蘇禹喚笑着迎上前,一下便將允荷的身份揭了出來。允荷頓得一驚,他曾拜訪衛府,可兩人並未打過照面。
“衛氏布莊在這垠城,也是上等,衛二小姐放着近水樓臺,去跑來我蘇布……”
蘇禹喚一針見血,笑得意味深長。
“蘇布真是深感榮幸呢!”
誰都知道,衛氏與蘇布現下爭搶生意,是水火不容。說到這兒,衆人也有幾分明白。
“蘇老闆不必這般諷刺,蘇衛兩家如何不管,我既來蘇布,也與平常顧客一道,蘇老闆不該不歡迎吧……再者,俗話說,多者不愁,物以稀爲貴,婚姻嫁娶一輩子只這一次,又恰好聽聞江南織錦適於此,才想過來看看……”
話鋒一轉,卻是又藐向前來鬧事之人。
“可不巧,剛進門,就遇上這幾位,叫我對蘇布生意,實在是心生懷疑!”
見着蘇禹喚,爲首的大漢將方纔話語又重複一遍。
“蘇某方纔多少聽到些,尚敏說得對,那就請夫人親自前來一趟,與我店中當值之人當面對質……”
於是,又回身向允荷道。
“衛小姐不必擔憂,若是蘇布之用有任何瑕疵,我蘇禹喚一肩承擔!”
面對蘇禹喚的承諾,誰也無話可說,衆人散去,爲允荷裁衣量體,又恢復一日忙活。
凝萱靜靜站着,允荷這般鬧,倒很像是事先安排好的……
“都是你惹的……”
尚敏不知何時繞過來,對着凝萱瞪道。
“你個禍害精!”
凝萱擡頭,其厲目閃寒,恨意滿懷,凝萱輕抽了下鼻子,她說得對。
回到住處,北面木廊與柴房相連,再過幾步,便是囪煙環繞的後廚。
四方角落中,傳來石斧砍劈的勁哼,凝萱悄悄走過去,只見阿陋背對着她,三兩下一輕一重,刻入豎立而切的木頭中,瘦小的身軀前後微晃,卻不覺吃力,接着是根常人拖動不得的粗壯之木,阿陋起身,將其一腳踢翻,那木頭凌空翻轉,直直立在原地。阿陋眼睛閃光,用力將那石斧甩出,恰巧不差的劈進正中央,霎時間,被分成兩段。
“阿陋——”
幾近視同時,阿陋警覺回頭,眼中的冷漠木訥在見到凝萱時才掠下防備。眼珠輕溜,不知在想什麼。
走到凝萱跟前,阿陋低頭等待吩咐。
“多謝你昨晚照顧我!”
忽略方纔窺到的一切,凝萱的確不知她何時離開的,醒來時只是慚愧,她一個女孩子,若是沒得到命令,是在外頭凍了整晚吧!
阿陋搖頭,示意這是其該做的。
見凝萱生盯着自己,也不說話,阿陋兩手一合,鞠躬就要道別。
“等,等等……”
想起她臂上血痕,凝萱從袖中取出個青花琉璃瓶,是上次救人剩下的食人花汁液。
“你把這個塗在傷口上,或許有用呢!”
阿陋愣住。
“拿着吧。”
這東西本來就是拯人危命所用,阿陋垂着的兩手沒有絲毫動作。凝萱拽過她,將這塞到她手中合上,轉身離去。
阿陋掌心一暖,展開凝着這藥罐,凜冽眉梢中閃過一絲暖光。
晚飯後,蘇禹喚又來了,今日這鬧劇,事關衛府,還是要尋凝萱討個商量。
“蘇老闆,連你都知道,凝萱早成垠城布商中一笑話,與衛府之事,又何必來找我呢!”
凝萱搖頭,她與允荷,與衛府,還能如何呢!父親就算知曉,不也沒爲自己說一句好話。
“能與我說說,你與衛府的事嗎?”
蘇禹喚沒接問,反倒說。
“你與你二姐,似乎……”
“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凝萱笑了聲,蘇禹喚這人確有生意人的果敢武斷,表面上卻也溫和儒氣,不會輕易得罪人。
蘇禹喚窘然一笑。
“實在是唐突了!”
凝萱抿了抿嘴脣,釋然開口。
“這也不是什麼祕密,我與二姐並非一母所生,換句話來說,我只是個私生女。”
“即使如此,既是衛老爺的子女,在衛府也該有一席之地。”
蘇禹喚道。大戶人家有個三妻四妾也正常,子嗣衆多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二姐有衛夫人撐腰,自然天不怕地不怕的……我從孃胎出來時,我娘就已斷了氣,一個棺生子——”
凝萱支起下頜,肌膚在月光下顯出茫銀色。
“季嬤嬤說,這是不祥之兆,沒有被亂棍打死,已是幸然……”
“不不不,你既已活到現在,說明上蒼眷顧,吉人天相,在垠城,我可是聽說你不少傳聞,比如那連化山,比如白狐殺人——”
蘇禹喚安撫道。
“可不要妄自菲薄啊!”
凝萱“嗯”了聲,點了點頭。
“那,衛府只有你與她兩位小姐嗎?我與你父親見過幾面,卻是少見提起你大姐……”